话音刚落,那边忽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宋枕棠和兰仪一齐朝那边望去,只见一队巡街的龙虎卫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那人没穿铠甲,只一身窄袖常服,那身形高大英挺,不是萧琢又是谁。
宋枕棠才刚扯过慌,下意识就去看兰仪,却没看到她有什么反应。
……好在没人知道他是萧琢。
宋枕棠悄悄松口气,却听那边不知是谁铿锵有力地行了个礼,对着萧琢大声道:“萧将军,您终于来了!”
宋枕棠:“……”
第13章 马车
13.
萧姓本就少见,又是姓萧的将军。
那句萧将军一落地,兰仪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那是萧琢了。
宋枕棠只觉得萧琢是故意在和自己作对,这燕京城这么大,她们在将军府中都已经四天未见,怎么这会儿在外面倒是撞了个正着,还是在她刚和兰仪说完他入宫之后。
她一向爱面子,这会儿无异于被人当众拆穿了谎话,耳根都有些烧得慌,却又不愿在兰仪面前失了仪态,只能强撑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偏兰仪是最爱看她笑话的人,她藏起眼底的幸灾乐祸,明知故问道:“昭阳堂妹,我方才是不是听错了,那人怎么唤他萧将军,难道龙虎卫还有第二个姓萧的统领?”
宋枕棠深吸一口气,还没说话。反倒是那边的萧琢隐约听到“昭阳”二字,转头看了过来。
这一眼便看见了立在马车前的紫苏,和那辆熟悉的雕花马车。
看来确是宋枕棠没错,萧琢猜想她此时应当就在马车里,但没打算过去说话。这毕竟是在外面,估计宋枕棠也不想与他太过亲近。
这样想着,萧琢便要收回视线,却忽然听到有人唤他,“萧驸马?”
是一道陌生的女声,萧琢蹙了下眉,看到马车的另一侧走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女子,他并未见过,但见她衣着华贵,姿态矜傲,便朝她拱了拱手,问道:“姑娘是?”
兰仪走过来才真正看清萧琢的样貌,竟是出人意料的出众,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自我介绍道:“我是襄南王之女,兰仪。”
纵使那眸底的打量不过一闪而过,却仍被萧琢捕捉到,他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看向兰仪刚刚走过来的位置,应当是车窗旁边。以他这些天对宋枕棠的了解,若是关系亲近,宋枕棠绝不会坐在马车里和她说话。
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客气地揖了一礼,“原来是兰仪郡主。”
相较于他的相貌,兰仪更惊讶于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翩翩风度。毕竟是宣成帝亲自指的婚,总不会给女儿挑一个太丑的夫君,但兰仪完全没有想到,传闻中那个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萧琢,实际看上去竟是这般的姿态出众。
兰仪只觉得这世道实在不公平,她明明哪里都不比宋枕棠差,却只因为她的父亲不是皇帝,就要处处被她踩上一头。
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兰仪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在面上泄露出嫉妒的情绪。
她想起宋枕棠方才胡诌的那句假话,有心看她笑话,正要拆穿,但还未开口,就见萧琢径直越过他,走到车门前敲了两下,“公主,是我。”
方才宋枕棠虽未说
话,但实际上一直在听着马车外的动静。她不是猜不到兰仪的想法,有心出声打断她们的交流,又嫌那姿态狼狈丢人,干脆一言不发。
这会儿听到萧琢走过来,她先是欣喜于两人对话结束,但转而又想到他这几天故意躲着自己的事,飞快抿住唇角的弧度。
外面兰仪还在,她不愿让人看笑话,但也不想违心的装模作样。便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听见是你了。”
这五个字一丢出来,萧琢仿佛能透过车门直接看到宋枕棠气鼓鼓的脸颊似的。虽然她从不会在他跟前做出这样的表情,这会让她觉得有失公主身份。
但终归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萧琢猜到她不悦的原因,但当着外人的面没说什么,只道:“前面那条街出了点岔子,这才会挡住这边的马车。臣已经派人去处理了,想必很快就能过去,公主不必担心。”
原是这样……宋枕棠隔着车窗朝外面看了一眼,本想看看街上的情况,却不知萧琢什么时候走过来了,这下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接,原本要说的话都噎在嗓子里,宋枕棠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一瞬间的沉默,倒是被冷眼旁观的兰仪插了空,她笑着走过来,对宋枕棠说:“毕竟今日是裴家姐姐的生辰宴,昭阳和郴国公府一向亲近,这会耽误这么久,心里必是着急的。”
宴会?
他还以为宋枕棠是出门游玩,原是去郴国公府赴宴,难怪没穿男装,萧琢后知后觉地压了下眉峰。
兰仪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果然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笑着开口,“驸马不知道吗?”
“也难怪,龙虎卫统领责任重大,想来是没时间陪我们这些女儿家在宴会上消磨时间的。”兰仪故意拿宋枕棠方才的话去问萧琢,“听说驸马晨起还被陛下留下一同议事,实在贵人事忙。这会儿是从宫里出来的吗?”
说完,她料想萧琢会否认,却不想萧琢看她一眼,竟是笑着应了,“郡主怎么知道?”
兰仪一怔,要说的话霎时哽住,满眼不可置信。
萧琢到底有没有进宫,宋枕棠是最清楚的了,她微微瞪大眼睛,又听萧琢接着道:“本来我是要从宫里直接回府去接公主的,却不想前面街上出了岔子,就多耽误了一会儿。”
兰仪既怀疑又震惊,此时已经藏不住面上的情绪。
萧琢看在眼里,大约也能猜到她的心思。
犹疑了一瞬,他看向宋枕棠,语气温和地道歉,“殿下莫生气,都是臣的错。”
这……这真的是萧琢吗?
兰仪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了,她下意识去看宋枕棠,却见她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早就习惯了萧琢这般态度。
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冷若雪山的抚远将军在宋枕棠面前,竟是这般的温和恭谨……
兰仪说不出是嫉妒多一些,还是震惊多一些。
但她不知道的是,宋枕棠心底的惊讶并不比她少,如果不是萧琢行动举止都没有什么异样,她几乎要以为萧琢疯了。
柔润的杏眸瞪得圆溜溜,宋枕棠用眼神询问萧琢到底想做什么。
前路的事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前面几辆马车也都动了起来。萧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道:“既是裴大姑娘的生辰,殿下不若先行一步,与裴家姑娘们说话,臣处理完这边的琐事再动身。”
说完,又特意补了一句,“殿下放心,绝不会耽误正事的。”
宋枕棠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方才一直提着的心脏终于扑通落地,无论如何,在外人面前,萧琢总是愿意维护她的脸面的。
这就够了,宋枕棠原本对自己的驸马就没什么要求,她看着仍不甘心的兰仪,对萧琢道:“我等你。”
这是……
萧琢诧异地扬了下眉,而后在宋枕棠威胁般的目光下,笑着点了点头。
大约一刻钟后,整条街重新恢复了通畅,萧琢又对属下交代了几句,然后在他们戏谑的目光中,上了宋枕棠的马车。
公主的车驾自然是十分宽敞,别说是两个人,就是十个人也能坐下。
但萧琢很有自知之明,上车后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隔着一方柔软的羊毛地毯,坐在了车门旁边。
马鞭破空声响起,马车骨碌碌动了起来。
车内却有些安静,明明是宋枕棠先开口留的人,可等他真上来之后,又像是没察觉似的,闭着眼睛假装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萧琢知道她定然是还在因为前几日的事生气,但他并不想解释什么,于是,便也学着宋枕棠的样子,靠住车壁,抱臂假寐。
半晌,宋枕棠先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萧琢疑似熟睡的模样,
她本是想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才会允许他上自己的马车。他可到好,上车之后就睡了。
宋枕棠气得胸膛都在起伏,她都没睡,萧琢怎么能睡!
她不高兴地轻哼一声,看着萧琢搭在座位上的袍角,坏心眼地想把他扯醒。
可手指刚搭过去,萧琢就倏地睁开眼睛,一把攥住了贴过来的那只手。
他的力气太大,宋枕棠身段又轻盈,被他这猝不及防地一扯,整个人轻飘飘地往前一栽,结果直接扑进了萧琢的双腿/间。
第14章 敷药
14.
萧琢的警惕性是这些年在军中练出来的,被人搭上手背的那瞬间,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脑海中逐渐松下来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以至于他对宋枕棠动手时,全然没有留余力。
宋枕棠扑过来之后,先是茫然,再是震惊,而后手腕痛意席卷,她顾不得丢人,挣扎着痛呼出声。
外面的秋桑瞬间听到声音,急忙叫停马车,隔着车门询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宋枕棠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姿势——她正半跪着被萧琢夹在腿间,若不是萧琢及时松手抓住她的手腕,恐怕就是要直接跌进去。
无论如何,都绝不能被人看到!宋枕棠急忙撑着萧琢的大腿爬起来,掩饰着大声,“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秋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再多问,马车继续往前走。
萧琢扶着宋枕棠坐下,期间一度想说什么,却被宋枕棠杀死人的眼刀死死盯住,无奈地没有开口。
宋枕棠怕再被外面听见,不敢太大声,只好用气音威胁,“把方才发生的事都忘掉!否则我就让父皇杀了你!”
语气倒是恶狠狠,可此时从宋枕棠的嘴里说出来,半点不像威胁,倒像是恼羞成怒。萧琢有些想笑,强压下唇角的弧度,点头。
但宋枕棠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掩饰下的笑意,羞恼和愤怒混在一起,在心口搅了个天翻地覆。她恨不得叫人来将萧琢狠狠打一顿,但在外面又不能这样,她胸膛起伏着,好半晌才压下冲动。但到底气不过,抬腿使劲踢了萧琢一脚。
这一脚实在猝不及防,宋枕棠力气小,踢得不疼,却正中萧琢的腿根,方才被宋枕棠手心撑过的地方。
萧琢到底是个正常男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方才被宋枕棠软力一撑没硬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忍耐,这会儿又遭撩拨,当即便如遭了狂风的柳树,倏然低下腰去。
宋枕棠却不知他的变化,只以为是自己踢得太大力,她怔了一下,想道歉又张不开嘴,最后竟是抬腿又踢了他一下。
相比于刚才那一下,宋枕棠这次力道很轻,可是对于萧琢来说,痛苦程度却不亚于翻倍,甚至不可控制地蹙起了眉。
自成亲以来,宋枕棠每次见到萧琢,他都是十二分的淡然,仿佛这时间从没有任何的事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此时竟然因为她踢过去的这两下,疼得蹙紧了眉。
宋枕棠有些怀疑他是装的,可萧琢实在不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何况两人的关系也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难道她的力气真的很大?
想到这儿,宋枕棠难免有些愧疚,抿抿唇喊了他一声,“喂!”
萧琢仍旧微弓着身子,倒不是别的,主要是怕宋枕棠发觉他的不恭敬。
宋枕棠果然没有发现,还以为他是在弓着背忍痛,犹豫着问:“你没事吧?”
萧琢低头未语,一副痛得说不出来话的模样
,宋枕棠只得道:“你拽我一下,我踢你一脚,我们扯平了,方才的事你也要忘掉,以后更不许提。”
实际萧琢是在看宋枕棠刚刚踢过来的小腿,踩着绣鞋的双脚藏在裙子里,只露出右边足尖,鞋面上坠着一颗小指大的明珠。
宋枕棠听不到他回答,以为他不满意,语气瞬间就凶巴巴起来,“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萧琢这才回神,他不准痕迹地调整了下姿势,道:“听到了。”
“听到也要做到。”宋枕棠仍不满意,“反正我们是扯平了。”
萧琢却问:“可殿下方才不是踢了我两下吗?”
宋枕棠稍一怔,随即理直气壮道:“怎么?你难道还想再拽我一下,然后让我再给你跪下吗?”
她紧紧盯着萧琢,杏眸中满满都是不悦,警告道:“萧琢,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我名为夫妻,实为君臣,你是想违抗我的命令?”
君臣……萧琢自然不敢忘,他无声嗤笑一声,随即道:“臣不敢,臣定遵公主之令。”
实际宋枕棠也不是故意拿身份压他,可说都说了,再出言缓和气氛反而虚伪。最终,她只哼了一声,复又坐回了最初的位置,然后拉开旁边的抽屉开始翻找起东西来。
萧琢无声叹口气,本也不欲再开口说什么,却见她不知从哪翻出一枚两指宽的金手镯来,对着袖口比了比就要往手腕上套,期间还痛得轻嘶了一声。
萧琢蹙眉问:“怎么了?”
宋枕棠瞪他一眼,抬起左手举到萧琢跟前,宽大的袖口和镯子都因为她的动作滑下去一截,露出一段光滑白嫩的手腕。
可上面却有一圈青红的痕迹破坏了美感,正好在抵在腕骨处,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是萧琢方才力气太大生生攥出来的。
萧琢没想到她的皮肤这般嫩,竟然会留下这么深的肿痕。他走过去,不顾宋枕棠的惊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这必须得涂药。”
宋枕棠却收回了手,“不行,不能带着药味儿去赴宴,更不能缠绷带。”
所以她才会想着戴上镯子遮掩。
她想要抽回手臂,萧琢却没松手。
金子本就沉重,何况这上面还有宝石镶嵌,压在伤痕上,怕是会更糟。
但毕竟是赴宴,萧琢看着宋枕棠抗拒的模样,说:“殿下放心,臣有办法。”
宋枕棠怀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萧琢点头。
宋枕棠勉强信他,转而又想起来什么,说:“但这里没有药。”
然而话音刚落,便见萧琢从腰间拽下来一枚荷包,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个瓷白的小瓶,拔开瓶塞,萧琢从里面倒出来一枚雪白的丸药。
“这是什么?”宋枕棠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萧琢未答,捏着药丸的手微微用力,将药丸捏碎成一滩齑粉,混着一点清水,将药膏敷在了宋枕棠手腕的伤痕上。
他人生的这二十六年,大大小小受了无数次的伤,但他给给自己上药时,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手法轻柔,原因无他,实在是宋枕棠的手腕皮肤太干净太白嫩了。
摸过长弓重箭,指腹布满粗粝茧子的大手根本不敢太过用力,如同抚摸这世间最名贵的珍珠一般,只怕会伤到小公主娇嫩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