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闺——李九骏【完结】
时间:2024-10-27 14:49:09

  隔壁胡同不知何故响起了炮仗声,一个接连一个,甚至夹杂着鞭炮声。
  王林远远看见有两个身影站在自家门口,一个拉车的黄包车夫,一个少妇。
  少妇正在给车夫开发车钱。
  无需上前确认,一定是早上见过面的申太太,说来家就来家,汉奸家属都是这个路数。
  申太太也发现了他,连忙紧走几步迎了上来。
  “王局长,真是不好意思登门叨扰。”
  炮仗声干扰王林没听清,但大概猜想是这句话。
  王林说:“天寒地冻,申太太何必劳苦一趟。”
  他虽满头官司,但捎带手的事,撞到眼前的财运怎好挡回去。
  黄包车夫拉起车,一面低头点着手心里的铜子一面擦肩走了。
  申太太说:“王局长,既然门口遇上您,那我就不进屋了,省的我先生的事给仆妇听到有损您清誉,我今天主要是想让您看看重庆的证明,另外婆母准备了些黄白之物望您笑纳。”
  她说着作势要打开坤包取证明。
  梳头匣占着手碍事儿,她道声劳驾,将梳头匣递过来,意思让王林帮她拿一下,她好腾出手取证明。
  由于松手迅速,王林被迫下意识接住了匣子。
  着实很重,怕不只二三十根。
  然而一心无法二用,手上沉甸甸的瞬间,脑后忽然传来呼呼之声。
  他的反应被手上的分量干扰了不止半分,所以来不及转头就被击中了。
  ‘嗵’的一声,天空又炸响一枚炮仗。
  屋里的王太太正在为女儿的事心烦意乱,听着外面的炮仗声愈发密集。
  往常丈夫回来会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今天被这炮仗声干扰什么都听不到。
  她不断听外面的动静,不闻丈夫回来。
第23章 以牙还牙·柒
  王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身体被五花大绑地禁锢着。
  空间里点着煤油灯,脚下扔着一只烂掉的梳头匣子,两只铅球滚落在地。
  对面有三个模糊的影子。
  其中两个大的正在检查手枪钱夹等物品,显然那都是从他身上拿下去的东西;
  另一个小的则蹲在油灯前玩鞭炮,点燃引线,在未爆之前砰地扔到黑暗的土壁上。
  “二丫别闹!”
  说话的是那位申太太,没穿高跟鞋的她原来至多 163 的身量,妆扮也不再那么老成,露出真实年纪该有的样子。
  毫无疑问,这是白素宽。
  旁边的大个子穿着棉袄戴着毡帽,一副黄包车夫模样的,是刘凤藻。
  王林开始挣扎,嘴里塞着的破布让他无法说话,只能似是而非地发出一个‘听我说’的音节。
  不论是轻敌造成的后果,还是命该如此,到了这一步,他输定了。
  面前这两个人不会饶了他,但他得为老婆孩子留得一线生机。
  白素宽上来拔掉他口中的破布,冷冷地等着他出口。
  破布从口中拽出后,王林一阵剧烈呛咳。
  但他急不可耐,一边咳一边道:“饶了我的家人。”
  “看来你有交换的筹码。”白素宽冷声道。
  王林连忙道:“你母亲是被米慕葵杀的,他太太替他顶包了,这个想必丁二跟你说过。但如何证明这一点?我有物证。”
  白素宽面如平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林说,当时接到米慕葵电话赶到霞公府米家前,由于是命案现场,他习惯性带了刑侦相机。
  在伪造现场前,他拍了一张照片。
  原始场景在那张照片中一目了然,当时白宁氏身上没有插着那把匕首。
  这张照片一旦寄到居仁堂,该案必然重启,物证确凿,没有翻不了案的可能。
  “白小姐不需要我解释保存那张照片的原因吧,这个社会,上司器重只能说明此刻利益相同,以利而合必然以利而分,真到了关键时刻,下属都会被当破抹布一样丢弃,我信不过他,当然要留一件钳制的东西。”
  王林深知此刻最不该与白素宽瞎攀谈拖延时间。他失踪的时间越短,老婆从警察局骗出女儿的成功率越高,反之人走茶凉,警察局一旦发现他完了,绝不会继续宽待他的家人。
  故而他思路清晰,力求让白素宽迅速明白他的价值。
  “今晚让我太太出发,可以让他们在沿途任意城市打一份电报回来,一旦确定他们成功离开,我就讲出照片和底片藏在哪里。”
  “没问题。”小~玫&瑰
  白素宽这么痛快的一声,让王林和刘凤藻都感吃惊。
  但她面无表情,机器一样继续道:“你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等王林答话,她让刘凤藻爬上窖窨,取宣纸和印泥下来。
  她解放了王林的右手,但五花大绑保持不变。
  然后与他尽可能保持空间所能允许的最远距离,命令他写实名举报信。
  要求把刚才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写到信中,写完一份再换纸重写,写一百份。
  王林一怔,明白她是故技重施,让自己重演王麻子打无限循环电话的那一幕。
  至于她要把自己的实名举报信投到多少地方,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了。
  他敏锐地试探道:“看来白小姐不打算饶了我的家人。”
  这些口供寄出去,他家人哪还有活路。
  “不。”白素宽说,“法庭重物证轻口供,这个常识我是清楚的,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放弃照片,这些只是双保险。当然,你不放心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不合作。”
  王林哑然:“……”
  他没得选。
  ·
  王林连续写了二十多份实名举报信并按上指纹后,白素宽叫停了。
  “今晚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随即让他起草一份给太太的信,劝其尽快出逃。
  王林觉得不对劲,白素宽不至于如此好说话,也不至于如此轻信,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但看着白素宽冷幽幽的眼眸,他知道自己没得选,即便疑惑这里边有问题,也只能照办,否则死得太快连拖延时间都没可能。
  他拿起笔照做,心存侥幸地希望这信真能到了自己太太手上。
  为了太太不犹豫,他说自己是中了枪快要咽气的情况下写的遗书。
  让太太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尽快营救女儿尽快逃跑。
  写罢,白素宽请他额外补充一段内容:“你女儿走之前需要写下认罪书,陈述她和米艮莲陷害白莹莹的过程,并将学校最近出现的阔太太罚据认下!”
  “对,她败坏别人名声,最终搭上她自己的名声,该!“刘凤藻忍不住插嘴。
  王林知道白素宽但凡提出任何要求,都绝无通融的可能性。
  更何况自己手上根本没有什么霞公府凶案现场的照片,都是情急编出来的。
  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让家小尽快逃走,时间拖延不得,声名扫地已经顾不得了,他于是依言做了补充。
  之后白素宽和刘凤藻重新捆上他的双手,熄灭油灯,拿着那些举报信和家信爬上窖窨。
  回到西厢房后,刘凤藻问:“老师,您真的要为了照片放了王卉他们吗?”
  “没有什么照片,但王卉他们可以走。”白素宽道。
  刘凤藻一愣:“没有照片?”
  白素宽说:“米局长比之王林,狡猾更甚,怎能不防他留后手,这种事情不可能存在。”
  刘凤藻气愤:“王狗耍花招!那您为啥答应他?”
  “因为王卉越狱逃跑于我们有利。”
  越狱成功意味着畏罪逃逸,不仅可以坐实罪名,而且会连累米局长。
  “那样岂不是真要放他们一家走?”刘凤藻愤愤不平。
  白素宽拍拍她的肩,叫她稍安勿躁,事情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她们必须养精蓄锐迎接后续的反击。
  刘凤藻听话地点了点头,只是眼底的某种情绪却愈燃愈烈。
  ·
  敞阔的客厅里,座钟的钟摆‘磕托磕托’地摆动着。
  王太太坐在沙发上等丈夫回来。
  女儿出事后,丈夫没心情兼顾肃奸工作,所以很少加班,夜夜回家。
  但今天却格外晚,王太太等着等着不知不觉就盹过去了。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她惊醒了,看看丈夫仍未回来,心中莫名不祥。
  前半夜她已给局里打过电话,当时长警就说局长离开办公室好几个钟头了,这个点儿仍然未归,会是去哪了?
  院子里响起“砰砰砰”三声敲门声。
  她连忙起身,出门时婆婆和周妈也醒了,一面系着肋下的纽子一面从屋里出来。
  三人一前一后去应门。
  就着月光望过去,厚重的木门上夹着一封信。
  打开门发现外面已经无人。
  王太太第六感极其不妙,拿着信匆匆回屋看,越看脸色越灰,丈夫的语气是临死前的坚持。
  字里行间不容许她有任何的犹豫,并告诉她要迅速、要隐秘,因为米局长不会甘心受连累的。
  王太太虽然从女儿出事的第一天就提议逃跑。
  但真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反而六神无主了。
  她反复看信反复甄别,和丈夫二十年的夫妻默契,让她最终相信并做了逃跑决定。
  支开婆婆和周妈,她关上书房门捶墙哭泣。
  想到丈夫那句事不宜迟切勿拖延,才抹掉眼泪赶快筹划。
  ·
第24章 以牙还牙·捌
  白素宽选择在纱帽胡同赁房子就是因为距离王家近,便于实施对王林的绑架行动。
  今晚一连往返两趟,这第二次从王家返回后,胡同里静的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和刘凤藻将黄包车推进院子。
  屋里屋外黑洞洞,吴妈二丫早已哄了龙凤胎入睡。
  她俩进西厢房换下伪装的衣裳后,洗漱歇息。
  ·
  窖窨里,王林努力尝试想松开身上的绳子,然而无济于事,最终累瘫在墙边,心里期望着妻小收到信后尽快离开。
  忽然有人从窖口下来。
  身形高大,不是白素宽,而是刘凤藻。
  一股不祥袭上王林心头。
  刘凤藻一言不发地趋近,内心压抑着极大的愤怒,以至于胳膊发抖,差点握不住手上的菜刀。
  父亲被迫害至死,母亲被游街示众,她对王家的恨深入骨髓。
  王林感受到杀意,惶然道:“你要干什么,你们没有照片决计掰不倒米家!”
  “你以为我还会在乎照片吗?”
  刘凤藻将菜刀对准他,咬牙切齿,眼前浮现出父亲临死前的画面。
  当日没能杀了王卉,如今王林近在眼前,老师却饶过了他,刘凤藻不能忍。
  可她究竟年轻,王林这样的老油条知道如何对她攻防,忽然仰脖道:“你来吧,照着这儿砍,否则一刀砍不死。”
  刘凤藻愣了,她举起刀对准,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行事尚需一鼓作气再而衰,更何况杀人这等急需激情的事。
  恨意和恐惧在心里交织,她脸色苍白,紧闭眼、挥下刀。
  “凤藻!”
  白素宽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换回她的理智。
  菜刀“当啷”一声落下砸在旁边的地上,她才觉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着幽光之下白素宽充满安抚的眼睛,她终于放肆地流出眼泪,一头扎进对方怀里。
  “我要杀了他......我应该杀了他......我要杀……”
  “凤藻,再等等。”
  明明个子高过白素宽许多,此时白素宽却宛如母亲,紧紧抱着她,用温柔却坚定的声音抚平她的心。
  回到西厢房,刘凤藻冷静了下来,白素宽才严肃地告知她,王林现在动不得。
  “杀掉王林和米慕葵不是彻底的报仇,只要他们利益集团的权势在,他们即便死了,还有可能被洗白。到时候黑白再次颠倒,乌合之众又要掉转矛头,我们将再次受到攻击,我们永远也洗不清污名。”
  白素宽回想自己实施报仇的每一步。
  从聂文弄到王麻子,每一次矛头都直指米和王,每一笔都精准而致命。
  但对方却始终可以借用权力或金钱摆平风波。
  就连调动了官太太群体效应的罚据事件都在被试图化解。
  作为普通人,报仇伸冤就是如此之难!
  “所以,想要彻底报仇,就得阻止利益集团的干预,而扳倒米局长是唯一切入点。”
  白素宽郑重地说:“我们一定会杀王林,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你来动手,你还要在北平继续生活,我不想你真正背上杀人的包袱。”
  刘凤藻早已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只是乍一听到这话忽然一顿,问:“那您呢,您不留下吗?”
  白素宽落寞地点了点头,喟叹一声便不再做进一步解释。
  一年前,为了彻底摆脱那段患得患失的婚姻,她不告而别离开了方醒秋。
  吴妈因为她当年的救命之恩执意要带着二丫追随。
  路上她发现自己怀孕决定生下来。
  怀胎十月,落草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她发誓不能让方家把孩子抢走,但方家高门大户,最是讲究子嗣绵延,怎会甘心他们的血脉流落在外,一旦知情,必然会想尽法子来夺孩子,白素宽想要避免纠纷,就不能回北平定居,所以此番归来的初衷只是打算和家人二次告别,然后换地方谋生。
  而如今亲人遇害,这片伤心地更待不得了……
  前尘往事她不愿细说,眼下报仇才是关键,二人熄了油灯躺下后,她问刘凤藻:“米艮莲和你关系不错对不对?”
  上次‘捉花捐’事件发生后,刘凤藻的信息满天飞,白素宽从中得知她从前竟跟米艮莲私交甚好。
  刘凤藻苦笑了,旁人看来,米艮莲待她很好,只有她自己知道米艮莲对她的那种俯视与虚伪。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在心中。
  尤其那次抄写经书她以为是真心的,于是熬夜赶工抄完。
  结果第二天感恩戴德交给米艮莲,之后她却在厕所纸篓里看到了那堆经书……
  她道:“您觉得这是好吗?”
  白素宽: “表面好就够了,接下去按我说的办,接近米艮莲,监视他们一家人的动态。”
  刘凤藻明白这是卧底的意思,郑重道:“好。”
  ·
  米艮莲和父母隐居将近两个月了,她过得麻木混沌,恨不得长个翅膀飞出去。
  她好怀念女中的生活,王卉没被拘禁前偶尔会来看她,但明显觉得无趣,若不是王警长为了升官逼着女儿来交际,恐怕她早已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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