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猩红新娘【完结】
时间:2024-10-29 17:11:52

  来势汹汹、咄咄逼人、胜券在握的。
  堵住他所有拒绝的借口。
  *
  这种异样的感觉贯穿整个多梦的夜晚。梦里有轰鸣的爆炸声、愈烈的火势、断断续续的咳嗽,像拼命拉动的风箱,一下一下扯着脑部神经。
  直到次日醒来、空调“嗡嗡”地吹,季庭柯却热得眼睛发胀。
  半个身子都是汗,薄被从腹肌曲线滑下去。
  七点整,门再次被敲响。
  “砰――砰――砰。”
  讨债的鬼。
  房屋租赁合同是季庭柯拿旧版改的,写清水电费、屋内设施、以及租赁周期。
  女人约定的租期是半年,她草草扫过条例,指腹捏着水性笔,滴下一滴油墨。
  季庭柯注意到她张扬、飞舞的签名:
  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她不像个采桑女,倒像个横行的土匪,连同身份证复印件上的半身照,都凌厉地垂眼、神情散漫。
  杵着桌面,季庭柯戳好了笔盖。
  他瞥了眼罗敷带来的唯一一件大包,起身。
  该寒暄两句的,哪怕不痛不痒,比如:“钥匙收好。”
  再比如,“次卧的锁坏了,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师傅上门来换一个。”
  罗敷鼻腔里逸出一声,
  “你呢?还是去鱼加面馆吗?”
  季庭柯呼了口气:
  “不是。”
  鱼加面馆的零工拢共两个。
  一个是季庭柯,另一个是附近职校的学生――
  学生比季庭柯更便宜,可惜工作日没有空,只能两个人轮班。学生负责周末,季庭柯负责周一至周五。
  他利用周末时间打第二份零工,那是在距离老公寓不到三公里的邮政快递投递分发处。
  相较于鱼加面店的工作更单调,不停记件、分发。但左右较多的是中年女性,嘴皮子上下磕碰、口水像纷落的雨,即便是小时工,也谈不上寂寞。
  从家里长短、孩子学习成绩,到批发市场哪家搞促销、学区房有没有跌。
  最后再绕回来,她们说:分拣的部门还在招人。
  季庭柯听了一耳朵,手里记件的速度放慢。
  他记得罗敷也说过――
  “来打工的。”
  她也在找工作。
  思绪也只乱了一瞬。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做事跋扈,与他只有一碗面、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交情而已,他何必要多事。
  季庭柯摘了手套,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他低头看一眼手机,丢了手上的工作,跑去找工头。
  四个小时,八十块钱,当天结清。
  季庭柯兜了毛票往回走,到公寓楼下、忍不住抬头望了望――
  他自己的床单都是黑白灰色,衣柜里几年摞起来也没个艳的。打头一回,阳台晾了个烟紫色的被套。
  风吹,被套跟着被掀起一角,像侠者凯旋的披风。露出罗敷涂着亮色口红的唇、倨傲的下巴弧线,微微点着。
  上工后黏腻一身,热气一涌一涌的、蝉在耳边喧嚣。
  季庭柯忽然很想冲个凉水澡。
  **
  或许男女合租,最不方便之处就在于此。
  过去季庭柯一个人,冲完澡后仅在胯间围一块浴巾,上半身打赤膊。当下,他拿了换洗的衣服,破天荒地、冲凉还上了门锁。
  木门经年累月,热胀又冷缩、早就变了形,锁眼处裂开几道暧昧的缝隙。
  季庭柯将花洒出水量调到最大,他仰面、迎了一口冰凉的水。
  黑发湿淋淋地贴着头皮,水顺着宽肩、一寸一寸地往下滑,蹭过背沟,临到修长笔直的双腿、纵身跃下。
  私密的环境里,他却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懒散的,半拖在地上。
  脚步声刹在门口的一瞬,水声戛然。
  季庭柯猛地抬起了头――
  “什么事?”
  罗敷的声音拢在水蒸气之外,透过木裂的缝隙,季庭柯能窥见她纯白的家居短裤,不老实地折起一角。
  “这附近没有网吧。你有电脑吗?我想借来用用。”
  花洒被重新打开,男人咬字有点模糊:
  “在房间,进门的桌上。你自己拿吧。”
  他不知道的是,罗敷干巴巴杵在门口听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
  跑去纸篓,又把昨天扔掉的烟捡回来了。
  她来回地掐烟屁股,直到放在鼻下狠狠嗅了一口。
  脑子里闪过的还是方才不小心漏到眼里的画面:
  赤裸的小片肌肤、季庭柯支撑在墙上的一截小臂,还有他泛粗的声调。
  罗敷面色有些阴。隔半秒,迈进了邻近洗手间的主卧。
  季庭柯的房间不比次卧大多少,多一张桌子,上面随便摆着台笔记本、小夜灯。
  靠角落的位置,供了一尊铜塑的关公圣像。扬刀关公,关公刀高高扬起,比常见的立刀关公、骑马关公、托印提刀关公平添几分杀气,左右摆了两壶“封坛匠心”。
  罗敷拍了张照片,径直越过了笔电所在的位置。
  她弯下腰,半钻进了季庭柯床底,摸到一指肚的灰,
  又掀了衣柜门、动了床头柜的抽屉、捻了捻床单。
  一无所获。
  屁大点的地方,连个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季庭柯也是在这时候洗好了澡。他短硬的湿发胡乱抓着、掌心里攥了块毛巾,T 恤淋了水、半贴合着身体,透出小麦的肤色,往房间的方向走。
  罗敷拢在他高大的影子里,慎重地抬头。
  他问:“还没找到么?”
  她抱起电脑,按在自己怀里,有些怄:
  “找到了。”
  临了要离开,突然回头盯着他。
  季庭柯:“还有事?”
  罗敷倚在门边,眼神寡淡如水,问出口的话却沾了点咸湿的味道。
  “季庭柯,你用的什么沐浴露?”
  木质的味道、尾调苦湿,像潮湿山谷内搭建香火较旺的小庙,焚香稳重平和。
  她闻见,心里跟着痒。
  罗敷没等到季庭柯的回答,因他似乎也没兴趣应她这似调情一样的提问。
  男人嘴抿成一条直线,“砰”一下关了门。
  罗敷站在门外,再敲门。
  “半个小时后,我来还电脑。”
  以及。
  “谢谢你,季庭柯。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这两个字,她咬得极重,似乎意有所指。
  季庭柯在门内没了动静。但罗敷知道,他一定还在原地听着。
  她听到了他顿错的呼吸声,像涌动的潮汐,思考要不要将她拖向更深的海域。
  那片海域里有他深不可测的秘密、捻须扬刀的关公像――
  罗敷掏出手机,指腹压着屏幕,来回放大刚才拍摄的照片。
  她搜索:供奉扬刀关公是什么寓意?
  跳出来答案:
  扬刀关公,又被奉为迦蓝菩萨、杀伐决断,适用于刀尖舔血、有强大磁场和命格的人,命弱之人恐遭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第3章 戒烟糖
  季庭柯轻易借出来的电脑,内部清理得很干净。
  没有任何一条搜索历史记录、存档文件,甚至是使用痕迹。
  只有一两款久远的桌面游戏,似乎能回溯到五六年前学生时期的青涩少年,拼命按着“WASD”的左手。
  开机时,底部风扇“嗡嗡”得响。
  罗敷更新了好一通软件,又发了邮件。她卡着半个小时之约,再次叩响了季庭柯的房门。
  对方先是沉默,而后一贯的态度冷淡。并没有开门:“就放在门口吧。”
  罗敷说“好”,脚步却没动。
  她立在男人的房门口。等到锁芯拧动,季庭柯修长的手指摸到门框,罗敷用膝盖顶、门往里推了三寸。
  她动作,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作为回礼。”
  季庭柯说:“我不吃糖。”
  罗敷轻轻地笑了,意味深长的神情在面上慢慢化开:“还是留着吧,万一呢。”
  她眯着眼睛,多看了他几眼,施咒一般虔诚。
  季庭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满脸莫名,却选择没有在此刻出声反驳。
  接过电脑,手上微微用力。
  一段时间没有移动过光标,电脑屏幕自动返回“Admin”页面。季庭柯一向没有给笔电设置密钥的习惯,他敲空格、回车、再回到主屏幕。
  松松倚靠着后背,低头看了眼时间。
  季庭柯捏着掌心一把糖,一言不发。
  他出奇地冷静,任由时间流逝,直到透过自己清黑的瞳孔,倒映出绿水青山的屏保。
  掌心的温度融化开糖块,沿着塑装边缘、漏出点黏腻的液体。
  他蹙紧了眉,光标停顿在浏览器页面、“历史记录”那一栏。犹豫再三,点开:
  出乎意料地,罗敷没有删除搜索记录。
  那一栏简略、赫然立着:
  “西山一工厂爆炸已致 3 死 2 失联,涉事企业前一天刚获工业百强”
  “盛泰轻合金工厂招聘信息”
  兀地,季庭柯手心生了汗。
  他掐着指尖、捏爆了一颗糖的包装袋。
  甜腻的、让人心烦的。
  他咬碎了一颗,薄荷的气味在口腔溃开,直冲嗓子眼儿,辣、麻、呛。
  季庭柯黑着一张脸,去翻糖纸背后的印刷字――
  “戒烟糖”
  一点报复的意味,恶作剧的笑趣。
  他冷笑一声,“啪”一下、关上了笔电。
  罗敷听着隔壁房间“咚”一声响。
  似乎是椅子腿儿撞上了桌子。再是凌乱、匆忙的脚步声,顿在自己房门口。
  季庭柯忍耐、压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罗敷?”
  罗敷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带着戏谑意味的:“怎么了?”
  门外的音量压低,像是克制着与自己做心理斗争。良久,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没什么――燃气热水器是杂牌。开关和排风扇连接在一起,打开排风扇,热水器才能通电打火。”
  “别忘了。”
  季庭柯眼眶发烫,死死盯着门把手,指腹压了上去。
  “知道了。”罗敷喊了一声,“还有事吗?”
  男人松开了手,他顺势插回了兜里,阴郁的脸色隐在半湿的发下。
  “没有。”
  他撒谎。
  罗敷却在那一瞬开了房门。眼神交汇、她黑漆漆的目珠盯着他,她的手指触在他方才碰过的把手附近、牢牢附着。
  像是一种挑衅,明目张胆地试探,湿透了一双眼。
  “我想换次卧的锁。”
  季庭柯抬眼看向她。
  她玩笑:“我怕你勾引我。”
  反将了一军,季庭柯手指无意识地在口袋里剐蹭了一下。
  “随便你。”
  *
  晚七点。
  汪工透过猫眼,盯着门口的季庭柯。
  或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男人阴气森森的――
  一天的烈日也没能灼散开。
  他不敢耽误、赶紧开门:“季哥?一天没杀鱼,手痒了?”
  对方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狠捏了一把。
  汪工往后退了一步,不敢承这趟无名火,怕季庭柯顺带着把他也给片了。
  季庭柯问:“有酒吗?”
  他寸烟不沾,酒量却好。
  汪工说有,“红盖的汾酒,42 度的。”
  季庭柯很少喝这种混合窖香的粮食酒,一股子辣味。
  但破天荒地,他点点头、带点心烦意乱。
  “我下去买俩菜。”
  汪工拦在他前头:“我去吧。”
  楼下朝外的门面就是一家卤店。两个男人喝酒,酒是主家,菜才是点缀的装饰品――一碟花生米、一份蚕豆、半份牛肉。季庭柯就着、辣饮几口,透明的液体顺着耸动的喉结向下滚。
  他声音压得低:“我觉得,不太对劲。”
  汪工酒量差些,脑袋都发了晕,嘴里还在无意识地附和:“哪儿不对劲?”
  “我把次卧租出去了。”
  一粒花生米抛高,衔进嘴里,对方咋咋呼呼:“好事儿啊!”
  “男的女的,几个钱租出去的?”
  季庭柯指头顶着汪工的脑袋,又压回去:“女的,你见过。”
  “谁?我见过?”
  “昨天。”
  想起来了,一拍头:“那黑包?!”
  季庭柯,“嗯。”
  汪工觑着他的脸色:“不高兴?”
  季庭柯给自己添了半杯酒,想起女人那双不冷不热的眼睛。
  “她来路不明,不知道冲着什么来。”
  从鱼加面馆初遇,她分明表现得多智、神秘,却把包忘在了店里。
  再到守在家门口等他,利落地签下租房合同。
  再到方才借用电脑,留下令人生惑的搜索记录。
  像一口井,发出妖冶、吸引书生的魅惑歌喉。
  她在引导他。
  汪工没了继续喝酒的心思,摸了摸颈后的细汗:“你是说――工厂爆炸那事儿?”
  季庭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撑着下巴,淡漠得像阵随时能飘走的烟――
  如果没有人能够在现实中拉他一把的话,就要飞没了。
  “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汪工背后都起了毛,酒醒了大半:“不能吧?”
  他宽他的心:“那事都过去小半个月了――哪能有这么多人惦记?”
  他说着也燥,要去摸烟,半道儿想起季庭柯最忌讳这个,又讪讪放下了。
  “说不定,为点别的。”
  “什么?”
  “男女那点事呗――”
  他咂摸着,瞥向季庭柯刚毅的侧脸。
  “卖鳊鱼那老板娘,盯你几天了,腰拧得像条蛇。你真当,她是孙二娘投得胎,为的是血溅鸳鸯楼、投奔龙虎山?”
  季庭柯拿筷子敲了一下汪工的手,顺道儿将他的烟盒打落在地:
  “闭嘴。”
  他知道,公寓客厅的纸篓里,昨夜也有一盒一模一样的汾酒爆珠。
  罗敷昨天晚上扔的。临出门前,季庭柯瞄了一眼,又不见了。
  他知道是罗敷捡了起来,或许就在此刻,他不在家的当下,她躲在房子里吞云吐雾――
  虚渺的烟、舔舐的幽蓝焰火,氤湿烟嘴、尼古丁往肺里倒灌、粗犷的烟油游进嗓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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