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猩红新娘【完结】
时间:2024-10-29 17:11:52

  他装不认识她。
  她也不主动与他熟络。
  罗敷看向那姓张的老板娘,对方后退了一步、讪笑着打圆场。
  对着史老板:“她的技术我知道――不急于一时、考验不考验的。”
  对着罗敷,暗自捏了把对方手腕内侧的肉。
  她压低了声音:“看我做什么――我那里、哪儿还有鱼给你糟践?”
  罗敷静了片刻。
  她眼睨着角落,那一小撮绿皮紫萝卜。
  像一丘绿色的小山,遥遥向她招手。
  在老板莫名、季庭柯不虞,那姓张的老板娘闪躲的面色中:
  罗敷捡了那颗萝卜,二进厨房,拎了面馆里最沉的一块砧板出来。
  她用中指第一个指关节抵住刀膛,微跪于刀前,另一手握住刀背根部稳固。
  起势猛、落刀轻,敲得案板清脆。
  再抽手,一排银针丝铺开――
  首尾衔咬的是片状、薄如蝉翼,透出季庭柯莫测的神情。
  周遭原本收回目光的邻人,又凑了过来。
  卖鳊鱼的老板娘,忘了自己先前指缝里还残着鱼腮。
  忍不住掩饰惊异地捂了嘴,鱼血沾了雪腮、又染了唇。她转身“呸、呸”两声,吐两口血唾沫。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那姓史的,把着腿弯、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他伸长了脖子看、咽了咽口水――
  后儿坪的人都知道,季庭柯是小时工、临时工。
  等南边工厂的风头避过了,他总是要走的。
  姓史的,总归是要找人替季庭柯的位置。
  浇头切得愈薄,姓史的钱包才愈鼓。
  说话间,那姓史的捻了片萝卜皮,“啧”一声嗦了把牙花子。
  这活儿不错。
  他问罗敷:“说说,鱼怎么杀?”
  罗敷说:“刀背敲晕、刮鳞开膛,从背上剖开、打花刀,清理鱼牙和鳍。”
  她说的,都是那天、见着季庭柯做过的。
  男人心中的感觉,莫名有些微妙。
  然而,那一点异样,被招手、要买来一尾鱼考验罗敷的老板,高声一喝掩盖住了。
  这会子,对面卖鳊鱼的、忽地又递来了鱼。
  她比了个“四”,有些咬牙切齿地:“得这个数、活蹦乱跳的。”
  同样一个类目的鱼。
  前者死不瞑目,后者死得其所。
  女人还会上锅蒸:
  鱼的鲜美、剁椒的微辣。
  浸透汤汁的鱼肉剥离、蒜瓣一般的雪白肌理。
  那姓史的老板,用指头蘸了一点汤汁:
  他眉毛抖了抖,却还是一副勉强、硬吞的样子。
  说:“凑合。”
  又盘算着,认真想了想:“会做面吗?”
  罗敷敷衍地动了动手指。她的表情在灶台上炼化过、热得有些融化了。转而,目光移向季庭柯。
  她意味不明笑了笑,说:
  “不会。”
  “可以学?”
  “分人――得看谁教。”
  中年男人有些迷地、多看了罗敷一眼。
  她想让谁教?
  只是这一句,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女人昂了昂下巴,指了季庭柯的方向。
  她两指夹着那支没放下过的刀柄转,像是掂量人心一般、轻轻抛了两下。
  她说:“我不轮班,但可以给他打下手。”
  季庭柯的视线终于收回,定在罗敷脸上。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躲开的对视。
  “给我打下手?”
  罗敷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躲过了季庭柯的逼视:
  “是啊。”
  她重复:“给你打下手。”
  老板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眼波在一男一女之间转了转、调侃僵涩的气氛:
  “你们,认识啊?”
  几乎是同时,罗敷承认了。
  她说:“认识。”
  季庭柯却反驳说:“不认识。”
  于是,这小本买卖的生意人,眼底的狐疑埋得更深。
  他摸了摸下巴,“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气。
  似乎是觉得,铺垫已经够久了。
  转向罗敷,借口托词:“这种只好算作学徒工”、“跟市面上不是一个价”云云。
  而后,被罗敷团巴团巴,又塞回了声道。
  她一下戳破了对方的心思,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怩、没有讨价还价。
  “你定。”
  对方颊边的笑容隐隐扩大。
  他夹着他那破旧、皴裂的公文包,大臂绷得紧。
  老板派头都捏上了。又故意停顿了一下,表现得自己仿佛没有那么受用。
  “那――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先试岗。工资、咱们看表现再谈。”
  对方拿眼觑着罗敷的反应。
  她的注意力似乎全在季庭柯身上,并不在意他的得寸进尺。
  中年男人吸动了一下鼻子。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摩挲了一把干燥的掌心。
  扭头,又上了自己那辆老款尼桑。
  匍i
  还没发动,车窗被一只涂着红红指甲油的手扒出来。
  对面卖鳊鱼的、几乎指头戳到姓史的眼里:
  “账。”
  汽车尾气一扬,全然不顾死活地:
  “一会儿,让季庭柯从柜台拿给你。”
  而后,在那串尾气完全消散后,季庭柯终于卸下了表情。
  他冲罗敷微微摊开手、掌心向上。
  一副索要的派头。
  罗敷装不知道,歪着头问:
  “什么?”
  季庭柯指了指她的手心:“刀。”
  女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她平横着刀。即将要抵过去的瞬间猛地一转、刀尖向下,距离刺破男人的掌心,仅有几毫米。
  季庭柯没有躲闪分毫,似乎料定了她不会当真对他动手。
  他的动作顺势向上,抽回了尖刀。
  转身,又去厨房换了柄、似乎足有半年没磨过的钝菜刀。
  用这来片鱼,都得跳起来、用砍的。
  罗敷看着他,她接过、掂量了两下:“什么意思?”
  “以后,你用这个。”
  那把尖刀被他揣进了兜里。
  尖端朝下,遮掩住寒光。
  男人去柜台去了些零钞。另一只湿着的手低垂在腿侧,他往外走、又倏地顿住。
  季庭柯微微地拧过头。
  罗敷以为他会问她关于刀的事,亦或者――为何主动投身、要来鱼加面馆工作的前因。
  但他淡淡地、一下点破,撕开方才一直没有捅穿的单层窗户纸:
  “你是从张穗的屋子里出来的。”
  “张穗那里一直缺人,她没有理由拒绝你。更没有理由,多余把你让出来。”
  张穗,是那卖鳊鱼老板娘的名字。
  罗敷昂着下巴,睨着他:“你说错了。”
  “她有。”
  她又低下了头,盘着那把旧菜刀的木柄,指肚来回摩挲、揉得顶角油亮。
  “她说,她想睡你。她让我来店里看着你――
  怕你乱搞女人。”
  足够季庭柯听到的音量,罗敷默了几秒。
  “她说,你下面很大。”
  季庭柯的手陡然一松。
  那些零碎、聚起来有四十的钱落回地上。
  张穗远远地看见、一拍大腿,她骂季庭柯:
  “没好心”、“侮辱人”。
  她卖条鱼而已,还得搁地上捡钱。
  四下一片死寂,只剩张穗还在聒噪。
  季庭柯抬腿、迈出门。在他的身后,罗敷出声叫他:
  “去哪儿?”
  “扛面粉。”
  男人的语调里有冰,比室内的空调温度更低。
  罗敷既没有阻拦,也没有立刻跟上去。
  她立在鱼加面的招牌下,直到张穗抓着几张零票子过来:
  “我说呢――”
  “看上了?还是想混睡一把?那也犯不着演我一条鱼。”
  罗敷转了她一条鱼钱。
  她笑笑,既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
  “他。”
  罗敷指着季庭柯离开的方向。
  “你想睡他,多久了。”
  “也就半个月吧。”
  张穗听着转账音,略微舒坦了些。
  “他也就刚来半个月――”她压低声音。
  “就在南边的工厂出事之后。”
第5章 扯平了
  南边的工厂。
  像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活该避谶一样,张穗自己都反应了两秒,转头“呸呸呸”几声,心里骂了句晦气。
  罗敷转着刀,手心一把汗。
  “南边,什么工厂?”
  张穗咽了口唾沫,她凑得近了些,粉底液在眼皮的积线都窥得清。
  “你打听这个,想干嘛?”
  她点烟,一小簇在风里抖,目光都迷了。
  罗敷跟她绕:“赚钱。”
  女人冷笑一声,那股子风流缠绵的劲儿没了,露出点藏在假面后阅尽千帆的清醒。
  “往南边走,赚不了钱,命也得搭上。”
  风比先前更大了。张穗半掩着手,鼓成一道小屏,藏谜一样: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季庭柯那样的命。”
  话顶到头了,走出半路的季庭柯似乎有所感应,他忽然回头:
  罗敷抱了他和面的不锈钢盆,冲他摆了摆手。
  远处巷首,汪工开着他那辆小面包,侧身探出窗户、他按了按喇叭:
  “让让,让让啊。”
  汪工的名字就叫汪工。
  他不像一般做活、做泥瓦匠的工人,“工”是统称,姓李叫“李工”,姓陈叫“陈工”。
  他的身份证上,就叫汪工。
  就连罗敷第一次听,都以为汪工在诓她。
  年轻人的男人挠着头辩解,他说――
  早些时候,他也问过家中长辈。那时,枯瘦的老人吧嗒、吧嗒抽着卷烟,回了一句:“贱名好养活。”
  这个道理,汪工自然听过。
  但谁家的贱名,单字一个“工”?
  简直像是生下来就为了打工的。
  这贱名,未免也他妈太贱了点。
  汪工绷紧了掌心往车下抬鱼,手背抻得发了白,腮帮子鼓鼓,腔调像是从胸膛里憋出来一样。
  他惯会说好话哄人,当下又存了替季庭柯套话的意思,舔着脸逼过去:
  “罗姐,也给下碗面?每次送鱼的零头,抹得那叫个别无二话。”
  凑近的时候,隔夜、淡淡的酒气飘来。
  罗敷想起昨夜,季庭柯微醺的那一眼。
  她掏了掏冰箱,收拾出一把压箱底的挂面。
  只有这个,汪工没敢挑。
  烧水,水在锅里咕噜咕噜翻泡,热气蒸腾、熏了罗敷的眼。
  “昨晚,你和他喝的酒?”
  他,指的是季庭柯。
  汪工来回擀他那两双筷子,像登台表演前活跃快板,他一拍大腿:
  “季哥,这都告诉了?”
  他会侃,连吹几个排比,一秒都不带停的。
  直说到面在锅里软趴趴地胀开,嘴皮子才磕碰到:
  “看上季庭柯的老板娘,从这条后儿坪街排到了巴黎、他却非得来做个臭片鱼的。”
  瞧她半晌:
  “但要我说,罗姐指定不能这么肤浅,哪能为了这浅薄的男色,追到一屋里。”
  说罢,夹了口面一吸溜。
  烫、咸。
  汪工几乎要呕出来了,在罗敷近乎逼视的目光里,又是一响巨大的吞咽声。
  她幽幽地,微眯着眼睛打量他,良久:“他身材不错。”
  洗手间外匆匆一瞥,深重的毛发、分明的肌肉、紧绷的筋络,化成此刻窗外,单手拎着一袋面粉的身影。
  季庭柯听到了。
  他没有及时进屋,黑着脸候了十几秒。
  汪工嘴里咸得发苦、更不敢去喝面汤,从前台偷顺了瓶沙棘汁,皱巴巴地不平舌头:“季哥。”
  把人吆进来,季庭柯拧着眉、刻意离他远了些。
  男人表现得有几分嫌恶:
  “什么表情。”
  汪工舌尖蘸得黄黄,烫的、咸的、又是酸的。
  他喘了口粗气,问季庭柯:
  “你回来的时候,看见巷子口、红梅商店里――负责卖盐、卖调料的小媳妇了吗?”
  “没。”
  而后,那年轻人肃穆地板起了张脸:
  “那一定是被罗姐打死了。她打死卖盐的了!”
  罗敷没忍住,嗤笑一声。
  她静静地看着汪工演。
  季庭柯则看向她。
  罗敷用力抓了几下头发,后在头顶束了个小啾啾。
  她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倒说:“我不会下面,你下面给他吃吧。”
  不知是成心的,还是无意的,“下面”这两个字被罗敷含在嘴里,模糊不清地、引起分外遐想。
  汪工一口面喷出来,拼了命地咳。
  季庭柯动了动手指,他忽然很想抽她。
  他不虞的时候,小臂绷得紧,会彰出十分漂亮的肌肉线条。罗敷盯着,很久没动。
  她忽然在某个瞬间,读懂了张穗对季庭柯的性冲动。
  罗敷来自潮湿、热出霉的韫城。
  她来西山,来闯干燥、带点凉意的大暑。
  撇去前几天处于雨季的黏腻,多数时候,身上干爽得像是在初秋。
  罗敷去隔壁摊上抱两颗瓜,劈一半、用勺挖着吃,黑而亮的瓜籽被她咬在齿间、发射。
  一个、两个、三个。
  过去十七个行人,有八个都在咳嗽。
  还有一个是在后厨,季庭柯清了清嗓子,熄了轰鸣的油烟机。
  “油烟机该换了。”
  吃午饭的时候,季庭柯汗湿了一边。
  *
  西山人都有午睡的习惯。
  也只有午后一小时,卷帘拉上后,十几平的私密空间。
  季庭柯搬了两张长凳,空调打低。
  他自顾自地躺了下去,日光灯的影子在面上晃。
  罗敷关了灯,喊他:“季庭柯?”
  “…”
  男人似乎是攥了一下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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