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淑也跟着劝:“是啊,咱们要往好处想。”
颜姝点点头,强颜欢笑地扯了扯嘴角。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哪怕被拉拉扯扯的人是她。但她不怕这些,就怕给胆子小的姑娘留下心理阴影。
翁荣见她笑了,心里这才轻松,努力学着俏皮:“臻臻,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奚世子他们虽然高傲了点,但其实是正直可靠的人。”
马车旁边,翁霁打马随行,不想偷听姑娘们的谈话也没办法。他听闻妹妹向颜姑娘推崇奚世子,望向远处的温润眉眼轻眨了下。
苍璃色,安静润亮的眼眸在不知某个时刻,悄褪一缕光彩。
第25章 守护
翁府的马车将人妥善地送至谢府门前, 三位姑娘下车,又依依不舍,停驻墙根处说一会儿话。
翁荣说了两句, 忽回头望去。
颜姝看她不是随意一看, 问道:“怎么了?”翁荣被唤醒回头,摆头说,“没, 就是觉得我三哥哥今日和平时不太一样。”
三人一齐看去,见翁霁垂手立于另一侧门旁,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守着, 既不张望也不徘徊, 像一座长条形的木雕。但又比木雕生动优雅。
谢府飞檐悬挂的灯笼光芒,将他身影拉长又拉长,姑娘们回头看不到的面容, 在地上印着一道清隽轮廓的剪影。
翁荣又狐疑说:“他今天怎么如此有耐心,许是饮了酒。”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符常理, 饮酒的人应当更闲不住才对, 怎么翁家三公子与别人是反的。
不过几人没多揣摩, 因为只有翁荣发现不对劲,对于颜姝和郑云淑来说,翁家人似乎全都是这样性格的, 此刻的翁三公子没有明显特异。
约好过几日后, 待晴光好时,再一同出来商量谢奚秦二人出手相助的事, 翁荣这才登车回府。
颜姝又跟随,送她上车, 待丫鬟落下马车门帘后,颜姝来到还未上马的翁霁身边,对他道谢:“今日,也有劳翁三公子和诸位翁家公子了。”
传来马车内翁荣的声音:“臻臻,你别这么客气,随我一道唤三哥哥就好。”
颜姝低头腼腆笑了笑,又重复一遍:“有劳三哥哥了。”主要是翁霁此人太清冷,让她叫这么亲热,她这个性子外放的人都不太习惯。
翁霁比她更不习惯,方颜姝那么叫时声音变低了,嗓音有些发软。那声“三哥哥”一出来,翁霁微顿,身子发僵,好半晌才僵硬回了个:“无碍。”
颜姝见郑云淑侧身站在她后方躲着,腼腆得没动静,便牵着她,将她拉出来。郑云淑这才福身,也道了一声谢。
翁霁还未回话,之前傻看着郑云淑的那位年轻公子走上前来,一出口气势却弱了:“无,无需客气。”
尽管已经知道了他的名讳,颜姝还想回几句话,特地问一问,让这位公子自己介绍姓名,谁知道郑云淑自己倒紧张了,立即催促:“回去吧”,随后赶紧拉着颜姝加快步伐跨入谢府。
一进门,颜姝就笑她:“怎么回事,胆小如鼠。”
郑云淑默不作声,她此刻心怦怦跳,只想找个缝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因为心不平静,还不想进正院被发现,过了影壁后,郑云淑牵着颜姝在回廊坐下:“咱们说会儿话,再分别吧。”
“好。”颜姝笑吟吟的,没有意见。她发现,女儿家动心后的反应太有趣了,那位翁七公子翁行梁也是个呆头鹅,简直和郑云淑不相上下,两人都是胆子小又心肠软的,很般配。
翁家人多,男孩一起排行,女孩一起排行,翁荣出身的大房,不论嫡庶,都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再加上另外三房的嫡庶子和嫡庶女,翁荣她们这一辈有三十多个小辈。
那位翁七公子,出身好,又非嫡长子,自己有功名,盘算起来,若两人都有情,不会有太大阻碍,这事绝大可能能成。并且,可以说郑云淑嫁得很好。
颜姝在这替朋友盘算人生大事,郑云淑数次看她,忍不住问:“阿姝,你面对奚世子,就没有一点波澜吗?比如,心跳加速,想躲开什么的。”
颜姝摇头:“没有。”郑云淑惊讶,她再次感慨,人和人实在不一样。她本就胆小,撞见心仪的郎君,更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为什么颜姝就能这么淡然呢?
看郑云淑实在好奇,颜姝笑谈:“若打比方,奚世子在我眼里就像一座高高的龙门,我要跃过去,首先需要的是勇气,不能腼腆。”
郑云淑想起一件她觉得很重要的事:“可是,我记得之前,奚世子找翁三公子打听你,阿姝对此事也没有波澜吗?”
颜姝再次摇了摇头,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告诉郑云淑她的猜测:“我觉得,不是奚世子主使的。你看他那样子,像是已经背后打探过我的人吗?”
郑云淑回味着将事迹梳理一遍,恍然大悟:“是哦,确实不像。我原以为奚世子愿意入水救你,是因为他知道你是谁。可若是这样,他今晚不该是那么冷漠的态度。”
“是了,正是如此。”再度分析过后,颜姝更加肯定猜测无误。没准在她落水之前,奚元钧都不知道她是谁。何谈打听?
半晌,郑云淑叹一口气:“原来,主动拉拢一个人这么难。”她一想到,以颜姝的容貌、才情、智趣,原以为她笼络男子的喜欢应当易如反掌,却在接近奚元钧这事上也寸步难行,就觉得压在心上的大山更加巍峨。
颜姝站起来,望向高悬夜空的皎皎明月,既安抚郑云淑,又开导自己:“想摘月亮,势必艰难险阻。”末了,她长舒一口气,语气变得松快,“所以,两情相悦是易想难求的好东西,得好好珍惜。”
此话意有所指,又害郑云淑心绪波澜,她急着同颜姝道了别,夺路而逃回自己房去。
颜姝和桑荷慢悠悠去向通往翠采轩的路,夜里还是有些凉意,颜姝挽着桑荷互相取暖,脑中想的,是今日被登徒纨绔骚扰的事。
她被冯大拉拽过,还拧疼了手腕,当时人多还不觉得有什么,并未往心里去,不怕,也没有厌恶感。但是此时安静下来回想,心中不免泛了后劲,波澜起伏。
如果当时没有奚元钧搭救,即使不会有严重后果,也是场大麻烦。
尤其是冯大说的那句难听的话“看中哪个娶回府去,跪着舔我还来不及”令人心有余悸。若被这种来者不善心地肮脏的人看上,以权势压人强娶,有如大难。
颜姝很庆幸,当时有奚元钧在场,并且愿意相帮。不说别的,单单只有这事,也足够支撑颜姝再生勇气和斗志,继续潜心研究征服他的策略。
身份重有地位,才情好又有身手,关键是为人正直。这样好的人,眼高于顶有些冷傲并不算什么缺点。若能嫁给他,倒还真像鲤跃龙门。
试一试,不吃亏的,颜姝调节完毕,复又挺直腰杆。
另一边,夜里街巷人烟稀少,翁府众人没过多时也回到了府中。各房所处的院子不同,翁荣和翁霁前往大房所居处,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安静前行。
走着走着,想罢颜姝的事,翁荣半转心思,记起方才和好友说的话,随口一问:“三哥哥,你今天还挺照顾我们的。”
翁荣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二哥还好,三哥翁霁自幼是个孤僻性子,不爱热闹。长大后醉心读书学问,除了她们这些亲兄妹,对外人都是冷淡的。但并非无情。
让翁荣诧异的,是今晚翁霁看她们害怕,一直陪在车边。后面去了谢府,他也在不远处等着,只做着“等待”这一件事。如果换一个人,是二哥,或者其他的兄弟,翁荣都觉得正常,这是该有的体贴。
翁霁对此没有解释,只是简短地发出一个回应的单音节。这就回归了他的性子。
不过只是闲聊,翁荣并未往心里去,话说过便过了,她又说起旁的:“哥哥,今日那冯大太可恶了,我真怕他看上臻臻。”
她扭头,看翁霁神情恍惚,以为他不知臻臻是谁,尽管这个称呼翁荣已经当他面唤过颜姝多次,但她知道,翁霁虽博古通今,但他没花心思去注意的东西,即使递到他面前也看不见。于是她特地解释:“臻臻是颜姝的乳名。”
“嗯。”翁霁又发出浅浅的单音节。
有了回应,翁荣继续说:“希望臻臻能顺利达成所愿,她那么好的姑娘,又那么有趣,可绝不能被鼠雀之辈欺负了去。要是冯家为难她,我们得守护着。”
翁霁点头。
此时的翁荣并不知道翁霁是为什么事点的头,她以为,她三哥只是顺从她,答应了要帮她保护她的朋友。
但其实,翁霁不止答应这件事,他也在认可那“有趣”二字。
只可惜,不适逢因缘际会,翁霁从姑娘们的谈话中听出来,那位颜姑娘属意奚世子。因此,即便翁霁也对这样有趣的姑娘印象深刻,他也无法再做什么。
幸而这份浅浅的心悸初起,还未深入,他只要帮着翁荣,确保她安全无虞即可。
君子喜兰花,遥望枝头盼好。
忧心忡忡的翁荣还惦念不下,想着颜姝的难处,自己没有头绪,又问翁霁:“三哥哥,你们男子若对女子有恩,最希望对方以什么样的方式答谢呢?”
翁霁思索一番,答曰:“不需破费重礼,只要有心意就很好。”
翁荣摇了摇头,懊恼说:“不行呢,今天已经试过一次了,那么用心都没辙。而且还弄丢了,真是可恨。”
丢了,那个稀奇又有趣的香囊吗?翁霁微顿,紧接着,眉心蹙起,神情不悦的颜色愈来愈浓。
*
前一日夜里饮酒作乐,又胡思乱想到三更天才睡,颜姝这一觉直睡过了早膳,接近午时才醒。
醒后,她懒洋洋在被窝里翻滚舒展,说着:“好长一觉,人都要睡晕过去了。”
丫鬟们在外面偷笑,又传来谢氏身边大丫鬟宝瓶柔声哄劝的声音:“姑娘睡饱了没?老爷和夫人,还有三公子,都在等你呢。”
“宝瓶姐姐?”颜姝拨开帷幔,看到宝瓶站在屏风后的身形,见是她来叫她,便明白今日是有正事的。来京城后这一两个月,父亲常常在外奔波,和舅父,以及从豫州带来的管家、掌柜们,在外走访,看商铺、看宅邸。许是有好消息了!
颜姝干脆利落地坐起来,唤丫鬟们齐动手,更衣梳发,洗刷得干净清爽,跑向正房的脚步轻快。
“母亲!我起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颜姝那快快掠过一扇扇窗的声音,屋里等着她的家人顿时都焕发了笑意。
颜姝是人人的掌上宝,是家中开心果,没她在的时候,总觉得少些什么,即使说话的人是亲生儿子,都没能有多热闹。
颜姝如一朵彩衣蝴蝶,在门口、外间立着的丫鬟妈妈们慈爱的注视下,翩跹飞进内室,稳稳扎在谢氏身旁坐下。
颜父装模作样瞪她一眼:“听闻昨晚去虹楼喝酒去了?睡到这时才起,莫不是贪杯喝多了。”
颜淙帮腔:“给女宾喝的酒,跟甜水似的,应当不会醉人。”
颜姝点头,大大方方承认:“是呢,也就喝了小小的三杯,只不过睡前想了些事,恐怕三更了才入梦。”她对家人向来有话直言不隐瞒,除非是必要瞒着的事,比如,目前只能让母亲知道她要做的事。
颜姝鬼心思多,颜劭父子还以为她在琢磨正事,因此并没追问下去。而是把放在炕桌上的图纸、公文一应都推到母女俩面前:“来,臻臻看一看,这是爹爹我跑了这段时日的成果,有好几处都不错,你先看,我给你们娘俩细细讲优劣。”
关于选宅邸、铺面的事,除了家主,最重要是参考颜姝母女俩的意见。颜淙这个儿子都是其次,他只需要听着,一般不会参与决策。
颜姝和母亲凑在一起看,先看宅邸,这些图纸分别来自于房屋买卖的店宅务处、牙人处,京城的宅院不能私人买卖,全都交由官府主控。颜劭带回来的,有可卖的空宅,也有仅租赁的。
图纸上画着宅邸简单的构造,以及所处地界,周边大致情形。颜姝看了几张,都不太满意。要么占地太小,要么四四方方,一眼就望到了头。她素来挑剔,对住处的要求更甚。
颜姝知道京中寸土寸金,良宅难求,但她还是想着,能有院子,有景,有假山水池,住着才舒服,不然恐怕了无生趣,只是个吃饭睡觉处。
待翻到后面,终于看着两个满意的了。但能符合颜姝要求的,那都得用占地广度才能撑起来,因此恐怕也都贵得惊人。
颜劭解释:“京中住宅紧张,能卖的大多都不大,臻臻看上的那些,都是只租赁的。”
“啊?”颜姝哀叹,又捡起她看上的两套来看,只见左下角的确写着租金,每月九百六十两银。果真,宅子又大又好,价钱也贵得漂亮。
不过,对于颜家来说,钱并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这令人满意的大宅子只租不卖。颜家想留在京城,只租来住不够安稳,还是买下来得好。
颜劭说:“这样好的宅邸,多是家底丰厚的权贵之家占有,租金即为家产之一。你说那套有阁楼的,似乎是在宰相家的。有个大莲池的那个,是国公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