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国公府”三个字,颜姝抬眼有了亮光,方才懊恼的神情悄然消散。
颜父还在絮絮叨叨地讲,图纸拿到手的这些宅子能找到都有多不容易,实在不行,先租来住,再慢慢等新的。颜姝将图纸卷起留下来,装作正经模样:“那父亲先定下有莲池那处宅邸,我再看看有没有法子,托人问一问能否买下来。”
颜劭目露惊疑:“嗬,我们臻臻如今在京中也是有人脉的了。”
“那可不是。”颜姝娇娇高抬下巴。实际上,她是借此找到了一个接近奚元钧的机会。
若想与人培养紧密联系的关系,除了“给予”,适度的“索取”也是个好途经。借买宅邸这事,她找到奚元钧面前去,不论能不能求到他帮忙,哪怕只是问一问,争取一下,也是大好的。
颜姝妥善保存好这幅属于奚家产业的宅邸图纸,心想着,届时去谢他搭救之恩,顺势提出来,拜托他帮忙。他若拒绝也没有关系,好歹也能住进和奚家有关的宅子,往后,能接近他的借口也能多几个。
谈好宅邸事务后,再是商铺。商铺就好说了,只要能租到位置好的,门头大的就好。颜姝和母亲定了一家原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略改一改,不出三个月,金银玉器首饰铺子很快就能开张。
等到铺子租好,颜姝也有事忙了。为了家业开张扬名,她得画几套世间没有的新鲜样子出来,震一震京中夫人和小姐们的眼睛。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下要紧的,是先向奚秦二人道谢去。
春闱之后,要等一个月才会放榜,届时已到四月末。
从三月到四月,这期间,垂杨芳草,露染风裁,是一年中最美,气候也最宜人的时节,在京中等到放榜的举子们,每日踏青、诗会、放纸鸢,数不清的聚集游会,不知有多热闹。
京内原野、郊外草甸,每日都有多名年轻的郎君和姑娘们游玩,颜姝和几位好友约好,哪天天晴,便出门聚会。放纸鸢,商讨答谢事宜。
说到放纸鸢,对于追求至美至繁的颜姝来说,自然要带一个能惊艳全场的纸鸢去,才符合她的个性。
只可惜,颜姝会画、手巧,但并不是万能的,她并不会做纸鸢,只能自己画出图来,再找工匠做出来。有难度的事,还是交给熟手来做。
用罢午膳后,颜姝带着纸笔去找郑云淑,一起画纸鸢。
郑云淑所居,是正房的后罩院,虽屋舍简单,好在清清静静的。两人在天井下支了桌凳,一边聊天一边作画。画纸鸢,要天马行空,不拘束思维,选择虽多,却也不容易拿定注意。
用颜姝的话来说,造型要既特别、又美丽,让人眼前一亮。
郑云淑画的许多都是已有的,蝴蝶、蜻蜓、花朵,这些好看是好看,但是做不出多大的花样来。
她画了一会儿,捧着脸懊恼:“阿姝,原以为不难,但是画了才知道,想法还是太局限。”
颜姝的纸上还是空的,她不急不躁:“确实得慢慢来,因为我们既要特别,但又不能太特别。常见的是花鸟,离了花鸟去画走兽,虽然少见,但也是不行的。”
她端起茶盏来慢慢啜着,抬头望天,想象着做什么样的纸鸢,迎风飞展在这片天空时,会并存美与和谐,又或者惊艳。
看得眼睛被一片白茫茫占满时,颜姝才收回视线,低头,闭上眼睛趴在桌案上。
郑云淑停下笔,急忙关心:“阿姝,怎么了?”颜姝摇摇头:“没事,我在幻想。”
此刻,各式各样的东西在颜姝脑海中浮现,飘荡,这些幻象不断交替,最终留下的,一个是本就在天上飞的,另一个,是水中游。
“有了。”颜姝竖起手指,眼睛仍闭着,面带微笑。郑云淑以及两人的丫鬟都看向她,面带好奇,等待她的宣布。
颜姝的手指娆娆画圈:“云淑,要不然,你做一个飘飘腾飞的仙女,给纸鸢系上缎带,放飞的时候,缎带在空中飘扬,肯定美极。”
等着听的几人随颜姝的描述幻想那场景,都不禁向往之。郑云淑不太好意思直接用颜姝的主意,怕她自己没得用:“那你呢?”
颜姝笑意更深了:“我要做一条大鱼,一条很美的大鱼。”
让原本生活在水中的生物腾飞于天空,这样的反差也是会令人震撼,但却又和谐的存在。像是天空映在明镜一般的水面上,天与水互相交融,白云与水波紧紧相依。
其实用鱼来做纸鸢并不稀奇,也有很多金鱼纸鸢是常见的。不过颜姝要做的,是特别的大鱼。
拟定形态,两人把纸鸢所要的样子和大小画在纸上,并且颜姝想做的并非一片呆板的整体,她要做成有几片形态叠在一起,起飞后会迎风摇摆,这样才生动好看。
郑云淑和丫鬟们都围着颜姝看,极为好奇她所说的大鱼是什么样的。随着颜姝笔尖游龙起舞,落成一幅复杂且美艳的游鱼图。几人忍不住发出声声惊叹。
“太美了……”
“这样的鱼在天上飞,好似梦境一样。”
第26章 纸鸢
两张纸鸢的图纸画好, 颜姝便立即派人送出去,高价钱找制纸鸢的老匠人来做。她们画图时只是天马行空,随意施展, 能不能做出来顺畅起飞,还要看匠工的意思。
幸好,虽说颜姝的想法多了点,却没超出纸鸢的范畴,匠工说大致都能做得和图纸一样。
有钱能使鬼推磨,寻常的纸鸢特制起码要等半月以上,颜姝给了二十两赏银,三天后, 两张大纸鸢就由人专程送到了谢府。
既然别致的图都画了,纸鸢不做大一些, 醒目一些怎么行?成品拿到手, 因为离得太近,一张纸鸢比人还要大得多。院子的丫鬟们全都围过来看稀奇, 感叹不停。
颜姝是提要求的人,她描述了大概,又说越大越好, 但纸鸢送到面前来, 连她这个主人都意外。
她那条形如孔雀, 托着大大如花瓣绽开一般鱼尾的大鱼,只鱼身都有饭桌桌面那样大。
幸而鱼尾被颜姝分为了三扇单独的构造, 以便纸鸢在迎风飘舞时,鱼尾能够交错摆动, 栩栩如生,所以纸鸢在放置不动的时候, 不会一整片僵直地摊开,可以摆成错位的模样,收束一二。
“这么漂亮的纸鸢,我还是头一次见呢。”郑氏被院里的热闹吸引来,站在檐下远远地看。纸鸢很大,远看比近看还要吸引人瞩目。
颜姝和郑云淑看到她,一齐走到檐下来。
郑氏看她们两个如今很要好,心里别提多满意。心情一好,郑氏忍不住提前叮嘱两人:“花朝节和桃花宴时,我向结识的不少官家夫人提到,要为你们相看人家的事,等再有聚会宴席之类的,你们就跟着我,去夫人们面前露露脸。”
颜姝和郑云淑对视一眼,姑娘家心里的小秘密不太好向郑氏直言,只能顺意先应承下来。这还只是开头,也没说要给两人定下什么人家,先无需紧张。
纸鸢做好后,颜姝派人给相识的好几位姑娘都递了帖子,相约晴日出行。翁荣、柳姑娘、夏姑娘等。众人回帖,一应欣然答应。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这日,几位姑娘相聚于城南夕照桥旁的两宜亭,待人都到齐了,再一同前往内城中最适宜放纸鸢的野花坡。
野花坡地如其名,山坡大而平缓,小小的野花漫山烂漫,是京中人士踏青放纸鸢的绝佳去处。山坡周围还有不少正开得热闹的桃树梨树,景色宜人。
颜姝她们到时,这里已有不少男女老少聚玩,但仍可供不少人肆意奔跑玩乐。
这其中,不乏还有许多熟面孔。
今日场地大,玩乐时人越多越有趣,是以郑云淑和翁荣也约了她们各自的友人。十多位姑娘,又加她们的贴身丫鬟,一群人浩浩荡荡出现。
她们在看别人,已在场的人也一眼就望见了她们。
“那不是那 谁,是叫颜姝么?”
有人发现了印象深刻的熟面孔,指着颜姝她们所在的方向,招呼和她有仇的人看。陆知燕不胜其烦:“怎么到哪儿都能看见她?真晦气。”
正在看丫鬟取纸鸢出来的秦相宜听闻,也回头望去。两群人相距约在百步以内,并不算近,但一打眼就能瞧出来。盖因双方纠葛太深了。
“阴魂不散。”秦相宜把玩着她纸鸢的边缘嘟囔一句。看见颜姝,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怎么忽然变得奇怪,莫名地烦躁。
她见她们也带着东西来,用布包裹住,又大又扁,必是纸鸢无疑。因为是颜姝,秦相宜霎时心中一滞。颜姝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让她喜欢又得不到,给秦相宜留下不小执念。
并且另有一件事,上回在花朝节,秦相宜被亲哥哥秦少珩说了一通不中听的话,她认为和颜姝有关,所以对她有怨气。
情绪有了波澜,秦相宜气得不再去看,唤丫鬟展开纸鸢。
颜姝她们走近之后,才发觉不远处欢声肆意的一群姑娘是秦相宜等人。因为顾及到双方有旧故,颜姝她们还换了地方,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拉开距离,免得又不慎惹出什么事来,被这群贵女纠缠。
放纸鸢时,纸鸢牵着线飞到空中,随风摇摆,极容易牵扯到一起。颜姝心想,为了避免麻烦,还是离这群人远一点的好。
其她人都没意见,大家都巴不得远离这些跋扈掐尖的娇蛮贵女,今日出门大好心情,不能被不妙的意外给破坏。
因此她们这些主动远离的,又与秦相宜她们拉开几十步远,直到确保井水不犯河水,才找了地势平坦花草茂盛处,放置条凳、地毯,搭起简易的休憩小宿。
颜姝和郑云淑今日带的纸鸢很大,柳姑娘她们都知道颜姝鬼点子多,早就好奇她的纸鸢。刚一占好位置,都迫不及待催促颜姝把好东西亮出来。
颜姝和桑荷把纸鸢放平在地上,去掉包裹保护的绸布,再把形态都摆正。大家围在周围看,纷纷惊叹纸鸢美丽。
“真是漂亮,比现在天上飞的,都漂亮。”
“以为你会做些什么很独特的纸鸢,这两样都不是没有的,但你做的怎么就这么好看?”
“快快,放飞起来。”
围成一圈的一群人主动散开,给颜姝和郑云淑腾开地方,想看这两张纸鸢在空中飘舞的模样。她们好奇极了。
过大的纸鸢并不是很好放飞的,需要人扶着,只要借对了势乘风而起,就会好很多。
颜姝也等不及要看她的大鱼在空中曼妙游动的模样了。她今天为了便宜放纸鸢,特地穿的下裤,和轻便的绣鞋。左手握好线轮,右手扶好丝线,颜姝先转头看背后,确认没人,而后回头盯着纸鸢的情况,由慢到快地跑动起来。
此时正好一阵由南往北的清风起,纸鸢摇摇晃晃越腾越高,如大王牡丹花瓣一般的鱼尾绽开,仿若活了过来,在空中曼妙游水。
纸鸢越腾越高,越高越是舒展美丽。在野花坡踏青玩乐的,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特别的纸鸢,纷纷停驻脚步,仰头遥望。
“快看!好美妙的仙子纸鸢,还有鱼形的!”
一声惊呼响起,秦相宜众人扭头看去,只见腾于高空的两只大型纸鸢靓丽鲜活,将天空中其它纸鸢的风采全都夺了去,包括秦相宜的长尾锦鸟。
仙子那只纸鸢,美丽窈窕,最动人的是娆娆飞舞的绸带,仿若真的仙子降世,从天上来到人间。
大鱼那一只,则让人为之惊艳,鱼游天空,这是一番怎样震撼人心的美景。更何况那鱼,比许多金鱼纸鸢要美丽生动得多。那曼妙的大尾,瑰丽无双。尤其颜色还是从浅到深的紫藤紫,美得令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秦相宜眼睛都热了:“喜鹊,去打听这是谁的纸鸢,不论多少钱,都给我买回来!”
有人在探讨这是什么鱼,怎么这么漂亮,秦相宜眼睛定定盯着那大鱼纸鸢,坚定道:“孔雀鱼,被改了更大的形态。”这类鱼并不常见,秦相宜是看到出使外域的游记才认得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想法,把孔雀鱼做成飞在天上的纸鸢。
蓦地,秦相宜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又是她吧?
与此同时,天空遨游的两只引人瞩目的纸鸢,因为已飞到足够高的位置,也引来途经野花坡周围人的关注。
打马路过的一群翩翩公子,扯了缰绳停在树荫下,透过树林间隙仰望纸鸢所露的一隅美妙。
“稍等,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好玩意。”秦少珩策马走出树荫,抬手横在眉间,遮住日光仰头看去。
有他耽误时间,其他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纷纷和他在一处抬头看稀奇。奚元钧亦一边仰头去看,一边驭马悠悠然向前走。坐在马背上随骏马前行起伏摇晃,让这片被纸鸢零星占据的天空更为旖旎了。
“主子!”喜鹊摇摇摆摆地跑回来,喘着气,话说不匀,“又是,又是她的……”
好了,这下不用说名讳,秦相宜都知道是谁。她表情不悦,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不要去找颜姝强买这纸鸢。怎么次次都是她呢!
她盯着天上如花瓣摇摆的紫藤色孔雀鱼,又实在喜欢得很。
在秦相宜一半心动一半纠结之时,异况突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之间,原本与大鱼平行腾飞的另外一只纸鸢突然改变方向,不一会儿,两根丝线在人眼看不到的位置紧紧缠在了一起。纸鸢受制,越飞越低,两只纸鸢又越缠越紧,没过多久,就双双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