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莫念总是将房门打开一条门缝,任由楼下的动静传进房间,郦月不耐烦听,但俪莫念不让她关门。
郦月本想回自己房间,当她抬起头时,看见俪莫念的身影面朝着大门坐在床边,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妈妈,你不下去吗?”郦月问她。
俪莫念抬起脸,对郦月浅浅一笑,“不了,楼下有安宁就够了。”
“但是楼下的东西和所有安排都是你准备的。”
俪莫念停了停,才说道:“你孙叔叔说,安宁长大了,该让她锻炼一下交际能力,楼下就交给她吧。”
俪莫念带着郦月来孙家,身无分文毫无长处,唯一让人有记忆的,就是一张格外美丽娇弱的脸。
孙安邦很宠爱俪莫念,但也仅此而已。
俪莫念在孙家没有话语权,孙安邦说楼下交给孙安宁去交际,俪莫念就要放弃自己费心了许久的安排与准备。
楼下声音愈发地响,郦月起身将门缝关紧,一瞬间嘈杂的声音好似被隔绝在了门外,安静下来的房间终于能让郦月安心看书。
郦月正算着一道书上的难题,沉浸身心在解题思路中,倏然嘈杂声再次传来,直接打断郦月的思考。
她抬起头,床边的人已经走到门边,伸出手握着门把手将门缝再次打开。
俪莫念回头对郦月笑着,说话的声音很轻,但郦月还是听到了。
“门开着吧,透透气。”
第37章
嘈杂的交谈声如只能透过狭小的门缝钻进来,但郦月不知为何觉得那声音大如洪水,好似要将门边那道纤细的声音淹没。
这样的情景发生过很多次,郦月每次都陪在俪莫念身边,每次都会问她一句,“妈妈,你不下去吗?”
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拒绝的,姿态或沉默或微笑。
而那道门缝永远都开着,好似闭不拢一般。
郦月陪了俪莫念三年,在三年中的每个过年或过节的时刻。
直到郦月十七岁那年,被送去陈家,一切都由此终止。
三楼阶梯上,郦月将视线从那道门缝上收回,垂下眼眸不再去想,转身踏上楼梯,身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处。
孙家三姐弟的房间在楼梯口的左手边,郦月的房间则在最右侧,是郦月刚到孙家的时候自己选的。
郦月缓缓向最右侧尽头走去,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发现对面的房间门开着。
郦月在门口驻足了一下,一眼便能看尽对面的房间布置。
房间通体是浅色的装饰,阳台处晾着几件长裙,看长度款式应该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儿穿的衣服。
房间内没有人,但郦月已经知道这件房间的主人是谁。
挺讽刺的,连房间都在她的对面。
郦月不再看,推开自己房门,进去后反手将门关上。
房间保存的很好,哪怕郦月常年不住这里,孙家依旧会有人定时打扫定时更换屋内用品。
她说过,孙家的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很好。
房间大门正对着一扇木制的窗户,和整个房间现代化的装饰格格不入,但郦月喜欢这扇窗户。
推开窗,外面就是广阔的道路与天空,目之所及没有围墙的阻拦。
郦月拉开窗下的椅子,坐上去静静看着窗外,整个房间都很安静,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窗外不时有鸟鸣响起,好似在与她的呼吸声交织。
窗外寒风凌冽,但郦月依旧开着窗,任由冷风侵袭室内。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展现了门外人的不耐烦。
郦月半阖着眼眸,没去理会。
但门外的人不罢休,好似知道郦月一定在房间里一般,站在门口也不出声,就是一直不停的敲着门,用力且没有规律。
郦月依旧不理会。
门外人敲了半晌,终于耐不住性子出声。
“郦月!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是孙鹤宁的声音。
郦月没回应她,门外敲门声也停了下来。
正当郦月以为孙鹤宁消停了的时候,门开突然传来钥匙插进锁孔旋转的声音。
下一秒,房门被打开。
孙鹤宁站在门口,“这是在我家,还有门能拦得住我吗?”
郦月睁开眼睛,偏头向她看去,自己房门的钥匙就悬挂在她指间,银白色的钥匙反射着亮眼的光。
“这么多年的礼仪,就是教你未经他人允许擅自开门的吗?”
郦月声音淡淡的,把方才在楼下孙安宁教训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孙鹤宁轻笑,“我开自己家的房门,有什么不对?”
这是她家,这栋宅子姓孙,谁能在她家拦着她开一扇无关紧要的门呢。
“找我什么事?”
孙鹤宁没有走进来,只站在门边漫不经心转着指间的钥匙,“我听说,你现在是成倚山的人?”
郦月神色依旧很淡,仿佛没有情绪一般,“和你有什么关系?”
孙鹤宁敛了笑,“既然攀上了成倚山,就离陈家远一点。”
郦月这才知道,为什么方才在楼下孙鹤宁会帮她说话,她似乎觉得郦月是成倚山的人,就不会再觊觎陈祐霆。
“你觉得我会想靠近陈家吗?”郦月有些想笑,“还是你觉得我会想靠近陈祐霆?”
郦月与她对视,又想起孙鹤宁对陈祐霆的偏执,终是开口问道:“孙鹤宁,你真的了解陈家,了解陈祐霆吗?”
孙鹤宁冷冷看她,“不用你管。”
孙鹤宁不再和郦月讲话,说完就转身离开。
高挑的身影离去,郦月依旧坐在椅子上,窗外寒风吹过脸颊,有些刺痛。
郦月看着门外的眼神很沉静,她从小就知道,孙鹤宁喜欢陈祐霆。
在十七岁那年,孙鹤宁甚至想自己代替郦月被送去陈家陪陈祐霆养病,被孙安邦一巴掌扇退了。
当时郦月只觉得荒唐,这种滑稽的事怎么会有人抢着去?她避之不及,却有人迫不及待。
这么多年过去,哪怕陈祐霆一直身处国外,依旧是孙鹤宁心中永不磨灭的白月光。
郦月收回视线,也不去关门,就这么任由房门敞开,自顾自闭上眼休憩。
到了晚饭时分,有佣人上来叫郦月下楼用餐。
孙家虽然亲戚众多,但年夜饭向来只有一家人吃,坐在桌上的都是老面孔。
圆桌以孙安邦为中心,他坐在主位,右手边是孙家三姐弟,左手边是俪莫念,中间空了一个位置是郦月的,再左边则坐了一个漂亮小姑娘。
许久之前在孙家门外擦肩而过,时至今日,郦月终于和她见上面。
郦月是最后一个坐下的,但桌上没有人说她,甚至连孙鹤宁和孙崇宁都未曾开口。
孙安邦举起杯率先开口,“过年的好日子,祝贺新的一年,新年快乐!”
大家纷纷举杯说着新年快乐,郦月也举起手中杯子,轻轻扬了扬权当祝贺。
“小鹿今天第一次见到你郦月姐姐吧?”孙安邦指着郦月对一旁的小姑娘说。
小鹿人如其名,长得精致漂亮,看向郦月的眼神也如小鹿斑比一般害羞胆怯,她听到孙安邦的问话,就点了点头,小声的回,“嗯,是第一次见。”
“你郦月姐姐工作忙,难得回来,趁这个机会你们俩好好亲近亲近。”
小鹿乖巧点头。
孙安邦转而和郦月介绍道:“郦月啊,这是孙鹿,小小年纪家里没人了,挺可怜的,我和你妈妈打算收养她,小鹿以后住在家里,往后你们就是姐妹了。”
孙鹿偷偷的看了郦月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
孙崇宁坐在对面,依旧一副斯文的样子,缓缓开口说着,“是啊,以后她也是郦阿姨的女儿了,自然就是郦月的姐妹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沉沉的看着郦月,“不止是姐妹,还会是好姐妹。”
郦月没理他。
孙崇宁对郦月说话一直都阴阳怪气的,郦月根本就懒得理他,权当耳旁风一吹就过。
俪莫念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郦月碗里,轻柔开口,“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
她是想打圆场,但有人可听不惯。
“什么一家子兄弟姐妹,姓都不一样当什么一家人。”圆桌对面,孙鹤宁轻讽说着。
孙崇宁也跟着说,“是啊,算什么兄弟姐妹。”
他们不止在说郦月,也是在说俪莫念。
哪怕到了孙家十三年,依旧是这样的处境。
俪莫念持筷的手一顿,笑容有些勉强。
“我一个独生女,要什么兄弟姐妹?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好,非要找两个讨人厌的东西来受罪吗?”
郦月放下筷子,目光直直看向对面两姐弟,接着说道,“有时候我挺佩服安宁姐的,这么多年带着你们两个,应该很辛苦吧?”
饭桌上气氛开始不对,孙鹿垂下眼眸默默地不说话。
桌上郦月与两姐弟对视,说出的话很尖锐但眼底情绪淡淡。
被提到的孙安宁温和开口,“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一家人。”
她又看向身边弟妹,有些责怪道:“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这么不知分寸?以为长大了就不用写检讨了吗?”
她话说的亲昵,看似在责怪两姐弟,实则只是表面打个圆场。
往年今日,就犹如当年第一次踏进孙家的门一样,孙安宁责怪弟妹没把握好礼仪的分寸,但并不觉得抱歉。
郦月这些年看这种把戏实在看累了,同样的场景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次次如此。
没劲透了。
坐在中心的孙安邦伸出手握住俪莫念的手掌,沉着脸色对孙鹤宁与孙崇宁说道:“你们俩都在说什么胡话?和你郦阿姨和郦月道歉!”
饭桌上沉寂一瞬,两姐弟僵持着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孙安宁开口。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们俩说话不过脑子,我替他们给郦姨和小月说声抱歉。”孙安宁又说:“大过年的,不说这些扫兴的话。”
俪莫念在一旁轻轻扯了扯郦月的大衣袖子,微弱的力道从桌子下方传来,郦月停顿片刻,再次拿起碗边的筷子。
桌上气氛好似逐渐缓和起来,孙安宁温和的和每个人聊天,两姐弟不会不给她面子,郦月看在身边俪莫念的面子上也会应上一两句。
年夜饭即将结束,一切都趋向平和,在最后举杯时刻,孙安邦再次开口。
“小鹿刚从陈家回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家里人,免得在陈家犯了人家的忌讳。”
孙鹿举杯的手停了停,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郦月身上。
她还是年纪太小了,眼里藏不住情绪,看向郦月的那一眼,有好奇,有惊惶。
第38章
年节时分未曾下雪,只有吹不尽的寒风,花园中藤蔓凋零,枯萎地蜷缩成一团。
郦月坐在花园长椅上,长椅侧方吊着一盏暖色的灯,昏暗的光落在郦月身上,照亮她半边身子。
孙家大宅中阖家欢乐,此处花园中寂静的只有风声。
从道路尽头传来微弱的脚步声,轻轻地停在长椅不远处。
郦月侧首看去,落入眼中的是一张青涩美丽的脸。
孙鹿拘谨地站在郦月身前不远处,两只手背在身后抑制不住地指尖交缠,望过来的眼神清澈又惶恐。
孙鹿瞟了郦月一眼,撞上她的视线后迅速地收回,而后又轻轻瞟了一眼。
来来回回地看,却没有开口。
郦月突然想起之前陈祐霆说的话:这次去孙家还看见一个女孩儿,和你真像。
像吗?
或许是有一点。
“怎么了?”郦月先开了口。
一句话好似打破这段莫名的生涩氛围,孙鹿往前挪了几步,看向郦月的眼神亮亮的。
“郦月姐姐......听说你以前也在陈家待过?”
“嗯,是。”郦月简短地回应。
“我前段时间也去陈家了,但是陈家规矩好像很多,我不是很了解,郦月姐姐你能和我讲讲吗?”
郦月沉默片刻,先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了解这个?”
孙鹿抿着唇笑笑,“我以后可能会长期待在陈家,所以我想多了解一点。”
“待在陈家做什么?”
郦月其实不是很理解,当年她被送去陈家,是因为陈祐霆身体极差,她被强制送去陪他养病。但现在看陈祐霆那自由出入生意场的样子,应该不需要再有人特意去陪他养病了吧?
那孙鹿去陈家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但下一刻郦月就知道了。
孙鹿轻声地说:“陈家老太太身体不好,孙叔叔说她很喜欢我,让我去多去陪陪老太太。”
四周寒风不停,有凛冽凉意从地面吹起,缠着郦月的脚踝迅猛地窜上身体,直抵血脉深处。
“......陈家老太太让你去陪她?”郦月有些不敢置信。
曾经心爱的孙子身体不好,特意找人算出合适的生辰八字,让孙家把郦月送去陪她心爱的孙子养病。
现如今自己年迈衰败,又算出了同一个生辰让孙家把孙鹿送去陪她自己养病。
陈家那老太婆人虽然老了,糟粕思想倒是一点没变。
郦月都想问问替陈家算生辰的神棍到底是谁,怎么算来算去就这么一个生辰八字吗?
“嗯。”孙鹿应道。
她回应得很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犹豫。
郦月突然僵了一瞬,恍惚间意识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