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呢......你愿意去吗?”郦月的声音有点沉。
孙鹿的眼神依旧亮亮的,长椅上方的灯照不到她所站的位置,但郦月却觉得自己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所有神色。
她思考了一下,“陈家挺好的。”
“......是吗?”
孙鹿:“陈家有属于我自己的房间,陈老太太说,我可以永远住在那。”
“......”
郦月去了解过,孙鹿的家人在一场意外中全部离世,存活下来的只有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她那一系的亲戚条件都不怎么样,支撑自己家已经是勉勉强强,再多养一张嘴实在为难。
后面的生活可想而知,十二岁之后,孙鹿辗转在各个家中,这个月住在堂亲家的阁楼,下个月住在表亲家的客厅。
从十二岁之后,她就像一只皮球,被所有人踢来踢去,而且这只皮球并不饱满,有些干瘪漏气,于是踢球的人都没有去珍爱。
“可是陈家并不是你想得那么好,陈家抑或者孙家,不一定适合你。”
郦月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语气很认真,身子微微向前倾。
孙鹿有些沉默,片刻后说了一句,“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可以帮你。”郦月望向她,“你的户口还没落定,我可以找人帮你搞定这件事,明年你就成年了,不会被困在这儿的。”
今年冬天格外地冷,从客厅出来这么一小会儿,露在外面的指尖都已经有些发僵,风吹过时,连说出口的话都变得冷起来。
孙鹿回望郦月,扯起嘴角又轻柔地笑开,寒风中,她缓缓地说着:“郦月姐姐,我们还是聊一聊陈家要注意的规矩吧。”
——
回了房间,才发现刚才下楼时房间内的窗户没关,此刻房间已经被寒风侵袭了一圈,仿佛连角落里都藏着无尽的冷意。
郦月走到窗前,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随后伸手将雕花木窗关上。
风停人静,一下子好似又沉寂下来。
郦月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花园之中,脑海里还是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孩,浅浅笑着的样子。
她们像吗?
像,但又不像。
同样的年龄,同样的处境,同样的孤立无援。
但她们做了不同的选择。
郦月不知道到底怎样的选择才算是对的,她想让孙鹿和自己一样,摆脱孙家和陈家施加的桎梏,做这个年龄该做的事,过这个年龄应该拥有的生活。
她当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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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直至头破血流,把所有表象都撕裂。
她做得决绝,因为身后无人,没有人可以帮她,所有人都在她的对立面。
看见孙鹿的那一瞬间,就像看见以前的自己。
她朝从前的自己伸出手,但从前的自己说,这不是她要的。
郦月靠在床头,眼眸半阖着放空自己,思绪有些混乱。
“——砰砰砰。”
门外响起敲门声,与下午不同,此刻的敲门声轻柔且规律,随之门外传来俪莫念的声音。
“月月?妈妈可以进来吗?”
郦月微微坐直身子,应道:“进来吧。”
话音落下,俪莫念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杯牛奶。
牛奶应该热过,杯口缓缓升腾着热气,俪莫念握着杯子的手还微微泛着红。
俪莫念将牛奶放到床头柜上,坐到床边笑着说:“怕你睡不好,给你端一杯牛奶上来,一会儿喝了早点休息。”
这是母女两人之间的习惯,小的时候郦月不爱睡觉,俪莫念就会热一杯牛奶让郦月喝了好入睡。刚到孙家的时候,郦月时常睡不着,俪莫念就会时常端着一杯牛奶,坐到郦月床边和她聊聊天。
长大后郦月不常来孙家,但俪莫念好似保留了这个习惯,每次郦月留宿之时,都会端一杯牛奶过来。
俪莫念将牛奶放下之后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坐在床边显得有些局促。
郦月看着她泛着微红的手,轻轻笑着说:“谢谢妈妈。”
俪莫念又高兴起来。
她有时候单纯得像一汪水,只要水边的人探头朝里看看,就能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就好比她刚进门时那些许的拘谨,在郦月笑着说一句话后就消失无踪,转而又亲密地靠近郦月聊天。
俪莫念说话轻柔似水,像春雨细润缠绕,缓缓驱散房间里残留的寒风。
两人聊了一会,俪莫念看了看时间发觉已经不早了,起身准备下楼。
临走前她突然又说道:“月月,今晚吃饭时候他们说的话你别在意,他们没恶意的。”
郦月看着床边笑盈盈的人,思绪渐渐回笼清晰。
从今天踏进孙家开始,无论是二楼那道半开的门缝,还是饭桌上孙家姐弟的轻讽,此刻都落在了眼前女人说的话上。
“什么叫没恶意?他们说的只是我吗?”
什么一家人——郦月才不乐意当孙家人,她不愿意当,但俪莫念不应该不是。
十三年的时光,落在孙家姐弟眼里,还是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他们说的是郦月,但是话锋显然是冲着俪莫念去的。
“......我没关系的。”俪莫念浅浅笑着,“他们只是说说而已,不要紧的。”
郦月心底有莫名的情绪涌起,一阵气闷的感觉直冲神经,心中有万般话就要脱口而出,却在抬头时看见俪莫念略显黯然的眉眼而偃旗息鼓。
说到底,这和俪莫念有什么关系呢?她是被忽略的人,她没有错。
郦月忍了忍,强迫自己笑了一下,“好,我不在意。”
俪莫念好似放下心来,盈盈眉眼又亮起来,和郦月说了晚安就转身要走。
“妈妈。”当她握上门把手将要踏出房门时,郦月突然叫住了她,“一直没问过你,这么些年你过得快乐吗?”
门边纤细的身影停了停,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郦月才听见她轻声地说:“挺好的。”
她的话很轻,但很坚定。
郦月回她:“那就好。”
门被关上,房间内又只剩郦月一人。
郦月将视线从门边收回,转头时瞥过床头柜上的牛奶,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牛奶依旧温热,可能还加了糖,喝起来格外的甜,甜的郦月有些发腻。
但郦月还是把这杯牛奶喝完了。
喝完后看着空荡荡的杯子,杯壁上还有乳白色的痕迹缓缓流淌,看上去好像杯中还有富余,但当你端起杯子想看看是否还未饮尽时,就会发现杯底早已见空。
第39章
窗外烟花声突然炸开,郦月看了看手机,已经夜里十点多,到了大家燃放烟花爆竹辞旧迎新的时间。
床头边手机亮个不停,都是别人发来的祝福短信,有的群发消息,有的单独发送祝贺。
郦月没什么心思回复,只草草看了一眼消息列表就将手机放下。
躺下闭着眼睛想入睡,但思绪实在混乱,万般情绪在胸膛中滚动,搅得人实在睡不着,只好又摸索着开灯,靠坐在床头放空自己。
“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
郦月偏头看去,屏幕上显示着有一条微信视频通话请求,她拿起手机,解锁后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是成倚山。
视频通话请求接通,熟悉的俊朗眉眼出现在手机屏幕中。
成倚山看看郦月身后靠着的床头,问道:“没出去玩?”
郦月摇摇头,“外面太冷了,还是缩在被窝里舒服一点。”
视频中成倚山身后是一片宽阔空荡的场地,看起来不太像在家里。
郦月:“你出去了?”
“没有,在老宅里。”成倚山应道:“被家里小的缠着出来放烟花,大冷天的小崽子一点也不怕冻。”
郦月听笑了,“居然有小孩儿敢缠着你?”
成倚山虽然看起来散漫随意,但郦月一直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檐下雨中,那侧首望过来时眼中隐晦的冷漠。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耐心带小孩的样子,也想不出哪个小孩敢缠着他。
成倚山似乎也有些无奈,“家里小辈就这一个,全家人捧着,胆子大得很。”
一旁突然响起几声动静,似乎在印证成倚山说的话。
“小叔叔~小叔叔~快来帮我点火!”小女孩软乎乎的声音在那端响起,软软甜甜的嗓音,听起来应该只有三四岁。
小女孩似乎在拉扯着成倚山衣摆,将成倚山的手都扯得晃动起来,手机一下子屏幕朝下掉到地上。
郦月这边屏幕变黑,只能听见成倚山那边传来的几句对话。
“对不起小叔叔~我不是故意把你手机摔地上的!”
“你完了,我要告诉你爸爸。”
“不要!对不起小叔叔~你别去告状~妈妈说告状的会变成小狗!”小女孩软软地拜托着。
成倚山轻笑一声,“小孩子告状才会变小狗,小叔叔是大人,不会的。”
郦月在这端笑出声,好幼稚的对话,但又有些莫名的可爱。
“小叔叔别生气,我帮你把手机捡起来!”
有小女孩‘哒哒哒’跑过来的声音,下一刻手机就被翻过面来,屏幕里出现一张白嫩带着婴儿肥的可爱脸蛋。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看着郦月,歪了歪头好奇地问道:“姐姐,你是谁?怎么在我小叔叔的手机里。”
郦月被问得一愣,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边小女孩儿看了一下郦月,又说道:“姐姐你好漂亮,新年快乐~漂亮姐姐!”
郦月被她逗笑,小女孩娇娇软软的声音实在治愈人心,让人听着心情就舒畅。
“谢谢你,你也很可爱,新年快乐。”郦月笑吟吟地回应她。
小女孩嘻嘻笑着,“漂亮姐姐,我叫成语书,你叫什么名字?”
“......成语书?”郦月话里尾音微扬,这应该是小名吧?
一旁成倚山懒懒搭话,身影没出现在镜头里,只听见他清洌的声音响起。
“她叫成愉舒,愉快舒服的愉舒,她念不准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和成语书一样。”
“小叔叔~你别打扰我和漂亮姐姐说话~”小女孩深深皱起眉头,装成熟的样子显得更加可爱。
成倚山哼笑一声,直接把手机从她手里拿回来,“成愉舒你现在回房间里去我就不和你爸爸告状。”
小女孩一听这话,根本顾不上手机被拿走,对着自家小叔叔手机的手机礼貌告别:“漂亮姐姐!我先走啦~新年快乐喔~”
说完还和成倚山道别了一句:“小叔叔~新年快乐,再见!”
手机里有‘哒哒哒’的脚步声远去,没有再出现小女孩软软的嗓音,应该是听话地跑走了。
随后成倚山出现在镜头中。
郦月:“你干嘛吓唬小孩儿。”
成倚山挑眉,“没吓唬她,我真的会和她爸爸告状。带她出来这一小会儿,我的手机都要被她爷爷奶奶的消息塞满了。”
郦月想起小女孩可爱的模样,觉得家里人疼爱她无可厚非,谁会不爱白白嫩嫩的小天使呢。
“小孩子嘛,都是爱玩的,小女孩哪有不喜欢看烟花的。”郦月说道。
“嗯,确实,她放烟花把我大衣烫出三个洞来。”
郦月扑哧笑出声,“真的啊?那你没揍她吧?”
“我是这样的人?”成倚山说道:“这小祖宗早点回家,比什么都强。”
刚出来一小会儿,家里不同的人催他把小崽子带回去,要是烫几个洞能让她早点回去,他能把衣服脱了给她烧着玩儿。
天边烟花又起,喧闹的爆竹炸裂声响起在天际,深色的夜空中此刻被烟花铺满,绚彩的光晕落在成倚山肩侧。
成倚山这边烟花声不停,郦月这处却寂静无声。
“郦月。”成倚山叫她名字。
“怎么了?”
“看烟花吗?”
郦月以为他会将镜头抬起转向天空,下一秒却见镜头切换向后,一根银色的烟花棒出现在镜头中。
他应该是找了个地方将手机架了起来,放得不是很平稳,镜头偶尔还有些晃动。
成倚山将烟花棒点燃,暖黄色的烟火从顶端亮起,渐渐向下燃去。
“成愉舒说这叫仙女棒,是她在一堆烟花里最喜欢的一种。”
镜头那边,天空中是绚烂的盛大烟花,爆鸣声几乎响彻天际。
但郦月似乎能听见眼前这细瘦的银色仙女棒燃起的轻响,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热,像一根引线透过偶尔晃动的镜头烧到了这边。
仙女棒很小一根,没几秒就燃完了,成倚山接连点了五六根,微弱的烟火燃了又灭。
成倚山啧了一声,“点完了,被成愉舒玩得只剩这几根。”
他的手机镜头还没转回来,看不见郦月的人影,只听见手机里传来她蕴着笑意的声音。
“挺好看的。”她笑着说:“今天的烟花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