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雨霁长安【完结】
时间:2024-11-12 23:06:51

  比容貌更吸引旁人的是那一身的书卷气,波澜不惊,从容沉稳,一看便知是言情书网才能养出的孩子。
  满园春色中,她像极了一朵与世无关的山茶花,静谧美好。
  想必这便是盖儿一直养在江宁的那个幼女吧。
  江式微盈盈屈身行礼,道:“式微见过叔祖母。”
  东昌公主也将江式微向前推了推,笑言:“老叔母,这便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名唤式微。”
  忠勇王妃微眯了眯眼,目中流露出赞赏之色,道:“不成器?盖儿,你是越发的谦虚了,这样好的姑娘,你是藏了多久啊?”
  “老叔母这样夸她,倒是让我妒忌了。”东昌公主打趣道。
  忠勇王妃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啊,你啊……”
  “老叔母请。”东昌公主向里摆了摆手,示意忠勇王妃先行。
  忠勇王妃转头对式微慈祥道:“小姑娘陪着吾一起进去,好吗?”
  “式微遵命。”江式微又行了个礼,便搀扶着忠勇王妃进了院。
  途中也碰了不少贵妇,均不停地夸赞江式微,后又与东昌公主寒暄着。
  这些贵妇也是成了精的,一个赛一个的眼光毒辣,不停地往江式微的身上瞄。
  江式微的容貌气质,在她们这些人眼里那可真是万里挑一,更何况是那出身了。
  端庄温婉,绝没有艳丽的轻浮,这样的女孩是最受她们所喜爱的,一看便知是能娶回去做当家主母的人。
  不会狐媚夫君,又能撑得起大局。
  更何况是那一身的气度,丝毫没有沾染皇室的桀骜,尽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儒雅。
  东昌公主是她们要讨好的人,江式微更是。
  今日场面之盛大,怕是东昌公主将皇族大半都请了出来,甚至许多贵妇也隐隐猜测天子会不会亲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昌公主今日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江式微在长安贵妇们面前露个脸,造势博个好名声。
  只不过……委实张扬了些。
  那些贵女们在背后暗暗艳羡着江式微的身份,权倾朝野的东昌公主家的独女,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一旁的江夏郡王妃和魏国公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江夏郡王妃感慨道:“今日还真是热闹,大长公主竟将深居多年的忠勇王妃也请了出来,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可不是?这些年长安城多少人给老王妃下帖子,老王妃都没有应,如今倒是应了东昌公主的,果然还是长主面子大。”魏国公夫人啧啧称赞。
  笑话,忠勇王妃是什么样的人?
  老王妃的夫君周老王爷那可是高宗的同胞弟弟,先帝和东昌公主一直敬仰的亲叔叔,德高望重。
  后来周老王爷与周王世子先后病逝,周王妃也就是忠勇王妃一直守着偌大的王府,苦撑着,接管王府基业,抚育幼孙,硬生生让原本要衰颓的周王一脉东山再起。
  先帝感念周王妃之品德,亲赐嘉号“忠勇”二字,以示表彰。
  如今忠勇王妃的嫡孙,也就是继任了爵位的周王,任宗正寺卿,掌管皇族事务,也算位高权重。
  忠勇王妃又在皇室中辈分极高,颇有话语权,便是贵如天子,也是要礼遇忠勇王妃的。
  是以东昌公主才会亲自来迎老王妃了。
  “长主这是把老王妃请过来给县主撑场子的,没听方才老王妃对着万泉县主一直赞不绝口么?”郡王妃瞥了眼魏国公夫人,淡淡地说。
  江夏郡王妃又瞧了瞧院中被贵妇们环绕的姑娘,微微叹了口气,秀美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江夏郡王妃道:“嗳,说起来我也甚是喜欢公主家的这位县主,样样都好,真真是难得的,我家大郎也还未成家,若是大长公主肯点头,我必然是极疼她的。”
  魏国公夫人忙拍了拍她的手,反驳道:“长主眼高于顶,县主又是她的掌上珠,怕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入不了她的眼。”
  “说的也是,谁家有幸能聘得这样的姑娘作媳妇,那可真是祖上积了德。”江夏郡王妃还是不甘心。
  毕竟这样的儿媳妇,谁不想要?
  说起来,她江夏郡王府也算是长安数一数二的高门,怎么就不能打这县主的主意了?
  “我猜啊,长主是想把县主送入大明宫。”
  魏国公夫人揣测着,毕竟这样的女孩子,除了被聘为天家妇,还有哪家能配得上?
  “你还真别说,这方方面面都是比照皇后的标准来的。怕是长主真起了这心思,那这济阳江氏门阀之最的地位将更无可撼动了。”
  “谁说不是呢。”魏国公夫人说罢便揽着好友江夏王妃往院中人群处走去。
  江式微方才被众人围着,委实觉得累,再也应付不下去了,是以便对东昌公主说着去西边的院子歇歇。
  东昌公主瞧她满身疲惫的样子,也想着今儿江式微确实是辛苦了,这么多家娘子一一应付去,铁人怕也是撑不住的。
  但她却不打算放江式微去西边院子,她早已经给江式微准备了小憩的地方。
  便说道:“东面翠微院里青梅开得正好,院里还扎了秋千,那儿树多,又能避热,最是闲适,你去那儿歇歇罢。”
  江式微不疑其他,向东昌公主告了礼后,便往东边翠微院走去。
  翠微院这算是僻静之处,甚少有人往来,难得的凉爽,庭院中假山石林立,暖黄色的阳光穿透绿叶洒落于石砖上,形成点点光斑。
  石洞门恰恰好框住了一帘春色,洁白胜雪的玉兰花绽放于枝头,花蕊中挂着晶莹的露珠,微风轻轻拂动树枝,簌簌作响。
  院中还有着几棵青梅树,树下扎了秋千,秋千处正正好有树叶遮阴,算是避去了大半刺目的阳光。
  这院子的光影算是东昌公主府内最好看的了。
  江式微拉住秋千上的绳子,稍微收了裙摆便坐了上去。
  她委实没想过今日会来这么多人,而且各个身份不同凡响,不是郡王妃便是国公夫人,她想想便觉得倦极。
  脚也有一下没一下的蹬地,直到秋千开始摇晃起来。
  后来,她见此地偏僻,周围并无人来,索性直接把鞋脱了撂在了地上。
  自顾自的开始荡起了秋千,秋千带起的风甚是凉爽,眼前之景让人心情愉悦。
  她真想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而另一头,长廊里两名锦衣青年一前一后地走,前面的男子身着月白色的山水刺绣长袍,用了一根白玉簪来束发,玉带钩在腰间分外明显。
  手上戴着的羊脂玉扳指彰显了来者的身份,君子无故,玉不去身。【8】他倒活脱脱地就像是从古书中走出来的君子。
  后面的那个虽也相貌俊美,但终究不似前者那般沉稳,反倒是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
  二人正是齐珩与谢晏。
  只见谢晏甩了甩袖袍,问齐珩:“明之你说你,来公主府就来公主府,不大大方方地来,怎么还搞白龙鱼服这一套?你难道是想见县主?”谢晏眨了眨眼,他调侃道,但说到最后一句时眼底有一莫名神色划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9】我又不好拂了姑母的面子,只能如此,委屈委屈你吧。”齐珩整顿了一下衣冠。
  又转身展开双臂,想让谢晏看看,他问:
  “我现在衣冠可有不妥?”
  谢晏细瞧了瞧,肯定道:“并无什么不妥。”
  说罢谢晏又靠近了齐珩,在他身旁调笑道:“明之你是去瞧大长公主的么?我怎么觉得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10】”
  齐珩用手肘怼了谢晏一下,把二人的距离分开,又理了理袖子,道:“君子爱重衣冠,有什么不对?”
  谢晏听了这句话,面上露出怀疑之色,说道:“你骗谁呢?”
  齐珩没再搭理他,又继续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直到在大长公主面前停步。
  但大长公主见他如此装扮也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像是早有预料般。
  没来得及行礼便被齐珩扶住,齐珩浅笑道:“今日朕是微服前来,姑母不必多礼,只当珩是普通客人罢。”
  东昌公主微笑道:“陛下可不是普通的客人。”
  又瞧了瞧齐珩身侧之人,道:“伯瑾今儿也来了?”
  东昌公主心如明镜,她可没请谢晏,就是怕谢晏跟在齐珩身边会误事。
  东昌公主眼神犹如柔软的棉花中扎了一根刺死死盯住了谢晏,谢晏不自觉得咽了咽。
  “大长公主安好,晏陪同陛下前来,叨扰公主了。”
  是齐珩非要拽着他来,要不然他才不来呢。大长公主看他的样子,仿佛是在看一个不速之客。
  想到此,谢晏看向齐珩的眼神更加怨怼。
  “伯瑾来了也好,人多,热闹。”东昌公主嘴上敷衍着,心里盘算着怎么将谢伯瑾引走。
  “说起来今日花团锦簇之景也算是罕见,不少贵女题诗作词,陛下可要前去看看?”东昌公主带了几分试探。
  齐珩一听“贵女”“题诗”二词唯恐避之不及。
  东昌公主这是在试探他么?他还真就配合她这一回。
  题诗他没兴趣,贵女他更没兴趣。
  “不必,姑母只需给珩与伯瑾二人一处院子歇息便可。”
  他这次来本就是想给东昌公主一个面子,他可不想兴师动众。
  “好,东面有个翠微院那儿景色甚好,避光乘凉,还有青梅树和白玉兰,明之可在那里青梅煮酒,顺便赏花,也是别有风趣。”
  齐珩这一回答正合东昌公主之意,便吩咐着停云为齐珩引路,又暗暗给她使了个颜色。
  停云会意,便引齐珩与谢晏向翠微院走去。途中,谢晏母亲谢大娘子身边的近身女使寻到了谢晏,说着:“公子,夫人听说您也来了,特嘱咐奴让您去前院。”
  齐珩听此,憋着笑,谢娘子让谢晏去前院,这意图多明显,这是要给谢晏相看妻子呢。
  谢晏一脸地不愿意,瞅了瞅齐珩,见齐珩一副看热闹丝毫没有帮他的意思,便垂头丧气地跟着女使走了。
  停云暗自松了口气,可算给谢晏这个祖宗送走了。
  停云眼珠转了转,算是想了个法子,便向齐珩跪着请罪道:“陛下恕罪。”
  齐珩对她这一举动有些出乎意料,便蹙眉,他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起来说。”
  “谢陛下,小人方想起来,长主让小人为老王妃送止渴的青梅汁,小人一时着急便给忘了,老王妃怕是等急了,小人……”
  齐珩还未听她说完便已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是怕东昌公主罚她。
  但是,与他何关?
  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想到了他与娘亲在上阳宫的那几年,终是不忍心,便道:“既如此,你便去为老王妃送青梅汁罢,你告诉朕院落所在之处,朕独自前去便可。”
  停云一喜,算是完成了长主交代的任务了。
  果然,她算对了,今上是最怜悯下人的,不忍见她们受罚。
  停云便为齐珩指明了方向,便告退离开了。齐珩不疑有他,便向翠微院而去。
  此时,江式微荡秋千久了也倦了,便停了下来,揉了揉洁白的手腕,身上发了汗,微微渗透了身上的青色衣衫。
  她抬头望着晴空,不得不说今日天气是真的不错,阿娘选这一天来办宴真真是极好的。
  突然听到身后“吱呀”一声,江式微回头看去。
  齐珩走至门前,想也没想便推门进了去。
  那一刻,风动,玉兰花落,满院青梅香。
  【1】谏诤:直爽地说出人的错误
  【2】谠言:正直的言论
  【3】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选自王勃《滕王阁序》
  【4】阿茶这个称呼可以称公主郡主县主,是美称,参考知网论文四川大学吴茂萍《唐代称谓词研究》
  【5】《小窗幽记》
  【6】《孟子·滕文公下》
  【7】白龙鱼服:微服私访
  【8】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礼记·玉藻》
  【9】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资治通鉴》
  【10】醉翁之意不在酒:欧阳修《醉翁亭记》
  【11】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论语》
  【12】构陷:诬陷,出自《后汉书·顺帝纪》
第013章 倚门回首
  江式微回首时,便见门口处站着一人,隔着树枝丫,她瞧不太清,但见衣裳样式便能看出是男子。
  闺阁女儿无幕离不可见外男。
  而此刻她幕离、帷帽均未戴,如何见人?
  她便慌忙从秋千上下来,一时着急鞋履都顾不得穿,她只拿起秋千旁石桌上的团扇掩面。
  她望了望门口,想看看来者的模样,却不料阳光刺目,眯了眯眼,只看清了他手上的羊脂玉扳指和那一袭山水刺绣长袍。
  他为何如此眼熟?
  江式微貌似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却想不起来。
  齐珩走了约十几步,才注意到这院子里有别人。
  而且还是个女子。
  齐珩看着面前以团扇掩面的女子,感到十分的歉意,他只得打揖告罪:“某无意来此,不想冒犯了女公子,还请女公子恕罪。”
  行,真行。齐珩啊齐珩,你怎么一出来就犯错?
  式微这才看清了面前之人。
  这,这不是大相国寺的那位公子么?
  难道他亦在今日的邀请之列么?
  “无碍,只是阁下下次应当小心些。”江式微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了。
  齐珩原本是垂着首的,但当他听到女子的声音后,顿时抬首,瞧着面前的人一袭青衫,声音软糯,手持团扇,半遮着面,在这满园青梅中显得一片朦胧,他终是一笑。
  “是你。”齐珩惊讶道。
  原来是你。
  我们,又见面了。
  他虽然从来没见过她的样子,但是她那一口的吴侬软语总是让人没法忽视。
  她的声音,他只要一听他便能认出来。
  是她。
  大相国寺那个戴帷帽的姑娘。
  也是那个想“霁长安、踏青云”的姑娘。
  江式微并料到他竟这么快便能认出来,见被识破,她在团扇后浅笑,眼睫轻盈又弯弯。
  “公子还记得。”
  “霁长安,踏青云,这样有志向的姑娘,为数不多,是以某记忆深刻。”齐珩十分认真地说,眼中的欣赏毫不避讳。
  他确实很欣赏她。
  这是江式微第一次听见有外男如此夸她,不免脸上一赧,轻声道:“公子过誉了。”
  脚底传来砖石粗粝又冰凉的触感,她才意识到罗裙之下,她的双足并未穿鞋,甚至连绫袜都褪去了。可她若现在去穿,双足岂不是让他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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