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份旨意宣读出来, 安王不上表请罪,才是真邪门了。
王府护卫见麒麟卫围府,一边上前问询, 一边回府向安王报信。
“不知上官驾临,有何指教?”
按本朝祖制,亲王会有一支将近百人的王府卫队。讲真这点子人连王府围一圈儿都做不到, 在天子脚下你一个亲王还想要多少人马?超过二百人就能按一个豢养私兵的罪名。且本朝宗室不会外出就藩,若卫队人数过多, 终究是心腹之祸。
安王自家财大气粗,卫队人数控制在违制的边缘。像定王、端王, 基本只有贴身的护卫,王府正门压根不设卫士,只有看门的仆役。
就算安王有将近百人的卫队,却也只配备了制式精良的铁甲,火器是一个也无的。这也是圣人为什么安心派亦安和焦清前来的原因,麒麟卫人手一把火器,要是连麒麟卫都压制不住安王护卫,那圣人索性就把大位传给安王算了。
“圣人御剑在此,安王卫士还不去剑卸甲?”亦安高举圣人佩剑,薛璘带头叩拜行礼,复而起身,直视对面一干人等。
安王护卫哪里见过这阵仗,一听是圣人御剑,自家就先腿软了三分。亦安是穿紫服来宣旨的,哪家戏班子也搞不出这么真刀真枪的动静来。再说麒麟卫那一身错金麒麟服也太过显眼些,这个再不会错认的。
难道为王爷强抢民女,圣人竟要安王自尽不成?不得不说安王护卫脑补了好一出大戏,一个个纷纷跪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一个个纷纷丢剑弃甲,跪伏在旁。
这便是天威所至,莫不敢从。也只有圣人有这个威慑力,换作旁人来找安王讨公道,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亦安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入了安王府正门。亦安双手捧剑在前,直入安王府内。
安王是太·祖定鼎天下后所生,是太·祖皇后幼子,除过一早就立为太子的惠宗皇帝外,便是安王最得宠爱。皇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太·祖得了天下那么多年,既有皇家看重长子的一面,又留着疼爱幼子的心理。
左不过影响不到大位传承,不过是多给几分金银罢了。
况且初代安王幼年丧母,是太·祖和惠宗一手拉扯大的。在安王还未成婚前,太·祖便为幼子营建了这座规格华丽,但又不谕制的王府。
在安王府转了一圈儿,亦安算是明白安王踩着线行事的底气是从何而来的。这王府也忒大了些!就算是圣人亲子,平王、恭王、景王三兄弟的王府,哪个也没有安王的王府精致华丽。
因为传旨的关系,亦安经常到三王的王府走动。只能说三王的府邸符合亲王规制,但若说圣人对哪个有所偏爱,这话却不能昧着良心说了。就连定王、端王的王府,也比三王的要大一些。
如今到了有“小皇城”之称的安王府,亦安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天潢贵胄。圣人的皇城修得再华丽,人家是皇帝,谁敢说嘴?安王有这样的府邸,全是托了祖宗福荫。
飞檐斗拱,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
王府西北角,太·祖仿着宫里的脉望楼,给幼子修了座天一阁,既然是疼爱幼子,也是希望幼子修身养性,以文成性,不要掺和到朝政里去。
毕竟安王前面几个兄长,在太·祖皇帝活着的时候就流露出对大位的觊觎。安王倒也不负帝望,真个儿作了一辈子富贵闲人。只是那座藏书丰富的天一阁,传承到如今的这位安王手里,已经荒废下来。只有王府长史,还时不时去翻阅经典。
安王府实在太大,亦安又是第一回来。焦清便想叫王府下人领着他们去找安王,不想正碰上王府长史官。
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疾步上前,对亦安和焦清道,“不知天使驾临,还望海涵。”谷长史自从中进士以来,在安王府做了十几年长史。品级虽不低,但想往上走,显然是缺少几分助力的。
安王又是个闲散性子,前些年倒还好,近年来为求子愈显疯魔,把王府一干杂事都交给长史处置,自家耕耘去了。
只是本朝宗室大多无有实权,安王富贵已极,又不追求权力。定王、端王一个管着内务府,一个管着理藩院,虽说最后还要圣人点头,但到底也有个差事。只有安王,连向圣人讨差事的想法都没有。要不是安王年年向圣人进献不菲寿礼,也在宫宴上露一回面,旁人都以为安王不打算与皇家来往了。
端王、定王羡不羡慕不知道,反正安王这份家财,实在惹眼。
安王如此行事,作为安王府长史,谷初平又能沾多少实惠?安王富贵不假,谷长史平民出身,如今也是良田数顷,衣食无忧了。
不过今日,安王明显招了圣人忌讳,作为王府长史,谷长史本就有劝导安王的职责。更不用说王府长史本就是替王爷受过的,便是安王真的恣意妄为,也是长史教导不力的缘故。
本朝对非圣人一脉的亲王提防到了极点,像三王至少还有个挂名王傅,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也是不是过府,为三王讲读经典。
而这些在其余亲王、郡王府里是俱看不着的,除非某些天赋异禀的亲王、郡王在文学上有天赋,不然都只是保证了最基础的教育。至于各王府自家延请名师大儒讲学,这个宫里是不管的。只是宫里不会主动派类似翰林学士的人物常驻各王府,主打一个散养。
至于诸王的文化水平,那就完全要看父辈的重视程度,和其本人愿不愿意继续深入学习了。
大部分宗室子也只能说不是文盲,要说真有多少才学,不过是应了红楼里的那句话,不作睁眼的瞎子罢了。即便是舞阳长公主本人,也不拘着独子进学,只在国子监念过五六年书,便领了差事,当他的富贵闲人去了。
如果某个宗室下死力让子嗣进学,不是这家穷得揭不开锅,要靠走科举挣一条活路。要么旁人就要怀疑,这家子是不是有些别的想头。
在本朝帝位传承之中,还真有皇室子弟靠着勤学,让帝位落到自己头上的。不过这有个前提条件,其父必得是那一朝的圣人。而且无有嫡出,不然人家天然就是太子,还争个什么劲儿?远支宗室学这个,无疑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谷长史见着宫中来人,心知可能是为昨日的女子来的。不然安王又无谋反之意,哪里值得这么大的阵仗?
强抢民女也是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端看圣人想怎么发落了。若是圣人不欲过问,便是轻拿轻放,甚至连申饬的旨意都不会有。若是圣人想拿安王立立威,便会如现在这般,连麒麟卫都派来了。
谷长史自知不好,却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来,谁让他劝不住安王,又拿那个妖人毫不办法呢?
“安王殿下现在何处?圣人有旨,还请王爷速速出迎。”亦安宣旨时少有这般模样,面上一丝笑容也无。
谷长史心里一咯噔,他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天使这般模样,哪里会是好旨意?
饶是这样,谷长史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
“王爷现下正在斋戒,不到吉时是不会出关的。”那术士让安王斋戒三日,三日后连着三天都是吉日,正好可以和三个姑娘轮流圆房。
焦清听着眉毛上挑,好个安王,还学起圣人斋戒来了?斋戒并不是圣人专属,只是安王撞到这个事儿上,做什么都是错的。更何况安王本来就有错,吃这一回排头完全不过分。
“那术士现下何在?”亦安知道这事里安王要负一半责任,这术士也难逃干系。
谷长史脸色更苦,“那妖人正在丹房,说是为王爷炼制益子丹药。”谷长史自家都知道丹药不可全信,况且又是术士进献。只是安王明显信极了那术士,早些年就开始服用那些个益子丹药。
益不益子不知道,反正真金白银是搭进去不少。单说为那妖人修建的两层丹房,便造价不菲,还特意引了水脉过去。
一提起这个谷长史就想啐那妖人一口,说什么不慕名利,结果泡脚的桶都要紫檀木的,连安王爷用的都是乌木,他反倒比王爷还要奢侈起来!
然而安王就是信这术士,要不是谷长史管了十几年王府内事,和安王有交情在。只怕早就被这术士排挤出去,他一人在王府坐大了。
亦安颔首,随即对薛璘道,“还请薛指挥使带人去丹房一趟,务必要将此人拿住,莫要让他走脱才是。”圣人虽未名言,但安王如今这般,这术士是脱不了干系的,必要将他拿住,好好问询一番才是。
薛璘称是,随后对着身后喊了一声,“骧儿随我来!”薛璘又点了几人,由王府下人领着往丹房去了。
一个面容英武的少年郎应声而出,看着和薛璘有几分相似。穿着麒麟卫公服,有没有品级暂且不知。
亦安让谷长史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又去找安王。
第76章 处置
不出亦安所料, 安王斋戒的宫室外果然守着二十来个卫士。
看来安王对这次斋戒很重视,除过带甲兵的卫士外,满府邸的仆役也大多集中在这里。
不过在圣人御剑之下, 谁也不敢阻拦亦安等人。
伏地而跪的卫士心中默念, 王爷啊,不是咱们不出力, 实在是天威降临, 我等也无能为力。
就算安王在银钱上一向宽松,可安王的钱都是圣人给的。为了安王和圣人使者作对, 那得是多蠢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府里上下并不缺明白人,安王如此行事, 迟早有一日会失去圣心的。只是这些明白人并不如那个术士得安王看重,故而只能从命。
“速请安王殿下出来接旨。”亦安对看着像领头的卫士道。
那卫士在亦安的目光下把头低了下去,闷声道, “王爷闭关前吩咐过不许有人打扰,我等不敢擅入。”虽然这些卫士不敢为安王对抗圣人, 但同样也不敢为来传旨的亦安去打扰安王。
安王性子并不暴虐, 但也要看什么时候。似这等求子的大日子,眼下天使还在,安王自不会发作。可等天使一走, 这些背了安王之命的卫士,可不得由着安王揉圆搓扁。
所以这些卫士跪倒在地,听见亦安的话也并不敢有动作。
亦安轻笑一声, 直接对一旁的麒麟卫副指挥使道,“将王爷好生请出来, 不可冒犯。”亦安着重把好生两个字咬了又咬。
副指挥使也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看着才三十出头的模样。
刘葆应声后, 就领着几个麒麟卫士破门而入,丝毫不顾忌这是安王府邸。
这便是圣人亲卫,可以对非圣人之外的所有人不假辞色。本朝圣人又是个说一不二的圣明天子,手下人只管依命行事。
刘葆等人入内后,不多时便听一声怒吼传了出来。
“放肆!你们是何等人,也敢惊本王的驾?!还不滚出去,耽误了吉时,本王要你们不得好死!”安王这会子还不知道圣人派人来坏他的“好事”。急怒之下的安王并没有细想,这些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他的王府。府里那些卫士又怎么不上前拦着,就让这些人找到自己斋戒的场所?
不过安王很快就顾不上生气了,他的魂儿就快被吓升天了。
“你们放开本王!”在刘葆等人的“好生”相请下,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很快就被架了出来。
亦安先前从未与安王见过面,只见过其余几位王爷。和亦安想象中的不一样,与端王、定王的富态不同,安王本人很是清瘦。这一身道袍,看着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人不可貌相,亦安面色不变,对脚上云头鞋都挣扎掉了一只的安王道,“圣人有旨,还请安王殿下跪接圣旨。”安王原先看见焦清和亦安便是一愣,这个穿紫服的女官是谁安王并不清楚,可他认识焦清啊!心思电转,安王便知道这回圣人不满了。
再一听亦安这话,安王很麻利地就跪了下来,“小王接旨。”除过子嗣事外,安王还是十分清醒的。不然就算安王府有再多的金山银山,也扛不住坐吃山空。
亦安展开圣旨,缓慢而有力地宣读起来。
还没等亦安读到一半,安王额上便满是冷汗。圣旨劈头盖脸就先骂了安王一顿,指责他罔顾国法,行此强抢秀女之事。圣人说这些女子是秀女而非民女,便是要从重处置的意思。强抢民女,凭安王的爵位还能落个从轻发落,强抢秀女,意思都不一样了。
安王听出了圣人对他的不满,这会子哪里还能去想什么子嗣。若是失了圣心,这个爵位能不能保住,那还是两说呢。
“小王知罪!小王知罪!”还不等亦安宣读完旨意,安王便作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直说自己求子心切,一时犯了糊涂,还请圣人原宥。
亦安都听笑了,到这时候安王还护着那个术士。可见妖人蛊惑人心,其害不浅。这事儿安王和这术士是一半一半的责任,安王好歹还有个王爵护身,大不了把俸禄削一削,躲在王府里还能做个自在王爷。可这术士身无凭仗,只靠着蛊惑安王就能操纵大半个王府。
因为端王、定王、安王是太·祖嫡出,所以圣人并没有让锦衣卫对这几个王爷严加监视,那术士行事隐秘,从不在人前与安王说这些,倒让他逍遥这些时日。
读完旨意,亦安这才对安王笑着说道,“殿下自该向圣人请罪,然不该殿下承担的事,也不会由殿下承担。”亦安话音刚落,薛璘父子便提着个衣裳凌乱的术士过来。那术士口中鲜血淋漓,被丢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张着嘴说不出话的模样,看向安王的目光满是哀求。
迎着亦安疑惑的目光,薛骧解释道,“这妖人原想由密道走脱,我等为防他逃走,不得已便卸了他的四肢,又卸了下巴,并未伤及性命。”按照圣人本来的意思,是要当着安王的面儿把这个蛊惑人心的术士乱刀砍死,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