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蒋冬霓刚到店里,厨房早就热火朝天,但到前台一看,外卖系统都还没开。
“忙啥呢?”
“早上好,蒋姐姐。”小陈招呼她,“有个大单子,一个在附近拍摄的剧组又点下午茶了,咱们今天就忙这一单了。”
蒋冬霓听到“剧组”这个词,整个人就应激似的心里一咯噔,自然想到张旬,但张旬最近没在拍戏啊?
“哪个剧组啊?”
小陈报出名字,蒋冬霓上网搜了搜,主演名单里没有张旬,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从厨房里出来的廖姨对她说:“就你那个高中同学,上回发短信跟你讲的,有空阿姨还要谢谢人家。”
蒋冬霓:“……”
……高中同学,还能有哪个高中同学,但什么事情,她努力了会才想起来。
大概是一两个月前,蒋冬霓收到廖姨的消息,说是有她的朋友来店里订下午茶,订了好几个月的。
蒋冬霓当时刚刚睡醒,玩了会手机正打算睡一个回笼觉,看到廖姨的消息也只是迷迷糊糊回了一句。廖姨说朋友,她以为就是看到了她的画的网友。
蒋冬霓要来订单的联系人和地址,地址在最近的一个拍摄基地,联系人她不认识,但小陈翻出的最早的订单的联系人是张先生,这个电话号码蒋冬霓就认识了。
蒋冬霓把电视剧剧组名单里的每一个人和张旬的名字一起搜索,最后发现制片人和张旬有过合作。
蒋冬霓心情复杂。
陈述事实,这应该算是张旬因为她帮忙照顾面包店的生意,可这也说不上什么默默付出。
一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正经的生意买卖,二来张旬又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尚品德,特意说是她的朋友,留得又是自己的电话,不就是等着哪天她发现嘛?然后就指望着她感激涕零、不计前嫌?
他打得什么主意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就是因为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上来了,蒋冬霓又不禁自省是不是她太阴暗了。
自从发现他是个骗子之后,张旬的一言一行在她眼里都极具欺诈性,她总是怀抱着戒备和警惕之心,只是暗自猜测了无数次,几乎都没有猜中,这让蒋冬霓渐渐有些底气不足。
“小蒋,你这个同学,是不是就是上回打电话到店里来的那个男孩子啊?”廖姨问她。
蒋冬霓顿了顿,“……是。”
小陈好奇:“什么男孩子啊,什么时候?”
“好久了,去年的事情啦。”廖姨刚要笑又奇怪起来,“诶是啊,怎么后面没听你提起他了?当时不是说在接触吗?”
小陈拉长声音起哄:“哦——”
蒋冬霓咧了咧嘴巴,想到可能还会被廖姨介绍相亲的可能,她说:“就……还行吧,他现在在外地工作。”
“哦,这样啊……那这也没办法,你们还年轻,工作要紧。”
“……嗯,哈哈。”
蒋冬霓模棱两可地把话题糊弄过去了。
张旬早就让她把他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蒋冬霓一直没打算,刚才稍微动了点心思,这一下又全搅和了。
她还是避着和张旬碰面,即使又一波寒潮来袭,她冷得不想出门,可出于一种较劲和尴尬混杂的情绪,蒋冬霓还是逼着自己迎着冷风前进。
前进、前进。
如此恶劣的天气,蒋冬霓希望张旬别来了,来的意义是什么呢?只要他别来,明天她就可以在家里睡懒觉,可是到了晚上哆嗦地打开房门,屋子里一股诱人的香气,循着香味走到厨房,锅里小火炖着关东煮。
隆冬的风在割厨房的窗户,蒋冬霓冷不丁地笑出了声。
这种情况很滑稽不是吗?两个人大冬天的一个走一个来,都讨不到好。
周六这天下雪,下午面包店提前关了门,蒋冬霓便直接去了画室,她晚上约了和许景恺吃饭。
和画室的老师闲聊,老师们都在感慨现在家长和小孩子的不容易,这种天气还能风雨无阻地送来上课。
蒋冬霓想到了张旬,不知道今天他是不是又来了。
吃完晚饭,许景恺送蒋冬霓回家,车停在小区门口。外头雪花还在飘,许景恺要送蒋冬霓到楼下,蒋冬霓说不用。
“那你等雪小点再走吧。”许景恺建议。
“没事,这雪也不大。”蒋冬霓说。
许景恺看了下手机:“我看天气预报说十点就没停了,现在还有几分钟。”
蒋冬霓笑,正要说什么,注意到对面停着的车。
路灯正好在他们两辆车中间,对面的车大概是贴了防窥膜,看不见里头是否有人,但不像是能出现在这个老小区的档位。
几分钟过去,到了十点,雪还是没停,许景恺又一次提出送蒋冬霓到楼下的时候,蒋冬霓没有再婉拒,而当他们下了车刚走进小区门里时,蒋冬霓让许景恺在门卫处等一等,她转身,逆着风雪的方向朝那辆黑车走去。
敲车窗,没反应,再敲,还是没反应。
难不成真没人,是她想多了?蒋冬霓又怀疑自己了,刚准备离开,车窗缓缓降下。
“真是你啊。”蒋冬霓说。
张旬看着她,跟着笑了笑。
蒋冬霓戴着帽子、裹着围巾,两只手揣在口袋里,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而且因为站着说话的那个人是她,即使吹风淋雪,她还挺淡定的,“剧组下午茶的事,还是得谢谢你。”
张旬显然没想到她要说这个,神情微动,连带着刚才勉强的笑意也收了点,“没什么。”
“你每天这么跑不累吗?”蒋冬霓继续说。
车内开了暖气的缘故,张旬没穿外套,上身一件黑色修身的高领毛衣,袖口挽起,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
小小的雪花被吹进了车内。
“煮了一碗面,可能不够两个人吃。”他说着不相关的话题。
蒋冬霓“哦”了一声,这有什么,看许景恺要不要吃,本来她就让他别做了。
张旬一向波澜不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像是冰面裂了一条缝。
蒋冬霓并不觉得这句话对张旬来说能有什么杀伤力,只是他应该很累了,就像她也是。他们两个都不是为爱冲锋陷阵的人,薄淡的感情拿出一点点,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都在计算投入产出比。
蒋冬霓感觉很痛快。
她还是没多么了解张旬,但她知道,这些他接不到对手戏的日子对他来说应该不会太好过,火苗要灭了,她添不了柴火,但可以帮忙干脆吹灭算了,“别来了。”
张旬没说话。
“最近好冷,我不想再就因为躲着你又要早起又要出门。”
她在贬低他。
但说的真心话,所以任凭张旬如何,她都不为所动。
张旬越过她看向小区门口。
他应该想问,但不问,于是蒋冬霓主动说:“我们交往了。”
张旬收回目光,立刻笑睨了蒋冬霓一眼,“你觉得我会信?”
“随便你信不信。”蒋冬霓耸了耸肩,打了个哈欠,冷风灌进嘴里前赶紧闭了口,“但我明天想睡懒觉,你真的别来了,我很烦。”
这次说完,蒋冬霓转身绕过车头走了,没几步,她听见了身后引擎发动的声音,随后万籁寂静。
雪夜是无比安静的。
第56章 怦怦(4)
蒋冬霓对等她的许景恺有些抱歉:“那个……要不上楼坐会?或者……你要不直接回去吧, 不用送我了。”
许景恺看着蒋冬霓微微摇头,他温声道:“没事,还是送你到楼下吧。”
“……好。”
两个人并肩走着,许景恺迟疑地开口问:“刚才……”
“一个认识的人。”蒋冬霓说。
她这用词相当讲究, 许景恺开玩笑道:“连朋友都不是?”
“……高中同学。”
“这么晚了, 等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蒋冬霓刚直言快语完, 受不了现在反而还要和许景恺打太极, “嗯, 但我让他以后别来了。”
“上回帮我们买单的,是他吗?那个姓张的朋友。”
蒋冬霓有些意外许景恺居然能够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许景恺看到她惊讶的表情,了然一笑:“因为刚才看你们两个似乎有矛盾的样子。”
蒋冬霓抿了抿嘴,承认:“……是。”
“我还以为你不会拿人做掩护。”
蒋冬霓听懂了又没太听懂。
“去年我来找你,正好在楼下碰到你的大学学长,你还记得吗?”
蒋冬霓当然记得, 而且还记得那时候许景恺应该是发现她家不止她一个人,只是后面他没有提起, 蒋冬霓自己后来掩耳盗铃, 彼此心照不宣。
“现在再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 但那时候……我有想过你会不会拿我当挡箭牌,比如说我是你男朋友,或者我们两个正在接触,电视剧里不都这样演的吗?”许景恺语气很轻松, “但你没有, 所以我才意识到, 我们两个之间应该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蒋冬霓家楼下, 许景恺停下脚步,“但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他一言指出,却并不尖锐,蒋冬霓张了张嘴,但看着许景恺温和的眼睛,她再说不出辩驳的话。
许景恺朝蒋冬霓微微一笑,意思是让她不要介意,也不用放在心上,“对了,我还能再问个问题吗?”
蒋冬霓猜到许景恺想问什么,她视死如归般叹道:“你问吧。”
许景恺失笑:“当时我看到的那张超市的发票……和刚才等你的高中同学,是同一个人?”
“……去年他有点麻烦,所以在我那借住了一段时间。”蒋冬霓说。
“哦,这样。”许景恺明白了。
他这个时候才真的确定他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错,他觉得蒋冬霓是一个像白纸一样的女孩,实际上她的确也是,单纯率真,但她并不是真的空白,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有一张自己的画纸,有一只自己的画笔。
许景恺有点释然,“拿我当挡箭牌吧,我很荣幸。”
蒋冬霓反应过来后,被他逗笑,但随即就有点笑不出来了。她低头看着脚尖好一会儿,重新整理好心情,拂了拂身上的雪花,问许景恺:“你饿吗?”
许景恺有点没想到,毕竟他们刚刚吃完晚饭不久。
“上来吃个夜宵吧。”蒋冬霓邀请他。
一碗鲜虾云吞面,冬霓只吃了几个云吞,大部分分给许景恺。面条虽然份量不是很多,但正好适合两个刚吃饱饭的人。
许景恺问这碗面是谁做的,蒋冬霓说:“我朋友今天来我家拿东西,临走前给我留了一碗面,我想着我也吃不完,喊你上来帮我一下。”
她说完,看许景恺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谁,撒谎道:“另一个朋友。”
许景恺不疑有他,即使有,蒋冬霓觉得任凭他再怎么敏锐,应该也猜不到那头去。
“你朋友厨艺挺好的,这个云吞像是他自己包的。”许景恺说。
蒋冬霓扯嘴角一笑,没说话。
天气预报虽然没有达到百分百的准确率,但吃完面,外头的雪也停了,许景恺和蒋冬霓道别离开,蒋冬霓叮嘱他路上小心,到了给她发个消息,许景恺点头。
雪积得不厚,但全是冰茬,许景恺小心地走在路上。这条路他来回接送过蒋冬霓许多次,也算是走过了一年四季的风景。
既是冬天,马上春天就要来了,他脑海中浮现去年初夏抱着一束花等公交车的女孩。淡淡地笑了笑,不禁开始计划来年送蒋冬霓什么花好。
走到小区门口,隔着几米远他解锁了车,与此同时发现刚才那辆黑车重新停回了原位。
许景恺脚步慢了一下。
他清楚地记得,在蒋冬霓过去和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这辆车是开走了的。
一时间,许景恺想到了刚才的那碗面,想到了一年多前那张超市的发票和在超市里擦身而过的那个男人。
异性合租是很普遍正常的事情,如果没有那时刻意的隐瞒和今晚奇怪的发展,但许景恺也相信蒋冬霓和他说的话。
许景恺上车后,就是和对面的车面对面,后者车内虽然暗着,但没有熄火,像一头黑夜里蛰伏的野兽。
许景恺拿起手机,电话接通后,蒋冬霓问他:“你这就到家了?”
“没,我刚上车。”许景恺说,然后告诉她,“你那个高中同学的车还停在小区门口。”
于是对面陷入了沉默,良久,许景恺听蒋冬霓淡淡“哦”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
“没事吧,要不要我回来?”
“没事,你回家吧。”蒋冬霓说。
许景恺顿了顿,和她确认:“确定吗?”
“嗯。”
“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不会有事,放心吧。”
关掉手机,许景恺扭转方向盘,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车还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接到许景恺的电话前,蒋冬霓正在剥橘子吃,挂掉电话后,手里的橘子于她变成了占卜的道具:张旬会来、张旬不会来。
她想他这是聪明了还是退步了,倒是知道等在车里暖和点了。
最后占卜的结果是张旬不会来,那晚蒋冬霓入睡前,他也的确没来。
蒋冬霓还没敢掉以轻心,这段时间把她折磨得都有了生物钟,隔天一早就醒来,不过没等到张旬后,她安心地睡了一个大大的回笼觉。
之后的几天,张旬都没再出现。
他出现得很强横,真要消失,也挺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