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鹤对她的“质问”视而不见。
石碑上的金光散尽,头顶的骰子亮出真容。
二二三,的确是小。
有人站在分割线边缘,骰子谜底揭晓的瞬间想临时更改阵营。但迈开的腿像被烫到一般,只能缩回。
地面的“大”字光芒暗去,整个区域以及站在里面的人瞬间消失。
虚无幻境的空间只剩一半,又被重新分割为“大”“小”两派。
如落石般的骰子摇晃声再度响起。
响声停下后,慕时又在滕玉棋的掩护下提前看到结果。
四五六,大。
慕时往“大”的区域挪动脚步,但刚过金线便走不动了。
其他人都跟随她进了“大”,唯有闻人鹤还站在原地。
慕时借着他没松开的手用力拽,但丝毫不见成效。
他像长在那里一样,根本拽不动。
“杵那干嘛,你过来呀!”
闻人鹤只是看着她,双腿像灌了铅,走不动。
“你该不是……”慕时狐疑。
该不是为着那声“阿砚哥哥”吧,他想干嘛?是生气,还是要同等待遇?
“过来!”慕时最终还是只有两个字。
闻人鹤一声不吭,但显然不满,别过脸去。
石碑上象征时间的金光慢慢在散。
“你就非得挑这个时候吗?”慕时左右看了一眼,其他人默契地扭头,没有看他们。
唯有钟离砚毫不避讳地盯着。
他忽然出声道:“算了小时,他许是比起你,更相信他自己。”
慕时恍然大悟,佯装不悦,“不信我就算了。”
闻人鹤:“……”
他面无表情地迈过金线,横在两人中间,背对慕时,看向明目张胆挑拨的钟离砚。
后者不心虚不畏惧,迎上他的审视。
慕时踮脚,越过闻人鹤的肩膀,唤道:“阿砚哥哥。”
闻人鹤回头,俯身在她耳边,“你叫得还真是亲近啊。”
“我一直都是这么叫的。”慕时眨了眨眼,“而且这样叫有两个好处。”
“什么好处?”
慕时很是认真道:“一个就如你说的,显亲近,这样他肯定会在秘境中护着我点。第二个嘛,就是……”
她勾勾手指,示意他下来点。
闻人鹤眉头紧锁,朝她弯腰。
在他耳畔,慕时的声音含笑,“逗你好玩!”
闻人鹤:“……”
果然是成心气他的。
“无聊。”
慕时白他一眼,“我看你才无聊,杵那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只凶我!”
慕时愣了愣,有吗?
“谁说的?”她叉腰,凶巴巴道,“尾巴没过线那个,给我滚过来点!”
月芽儿一激灵,连忙将搭在金线上的尾巴收回,耷拉着脑袋,爬到她脚边。
闻人鹤:“……”
好嘛,他就跟这条笨蛇一个地位。
石碑上的金光又一次散尽,骰子摇出的点数显现,四五六。
这一次,“小”的区域金光黯淡,连带着站在里面的人消失。
赌局过三轮,将秘境空间缩小,秘境里的人也只剩一百。
头顶的骰子消失,石碑空白。
在众人茫然之际,暖风再次吹拂,眼前景象大变。
酒香四溢,只是闻着,都有些醉人。
石碑伫立在宽阔的圆环桌中间,亮起一行流光溢彩的大字——有客自远方来,赠饮三杯。
桌上摆着一杯杯酒,透明又精致的杯盏泛着不同的颜色,淡紫、水蓝、浅青,代表着不同的酒。
“就知道有酒这一关。”滕玉棋端着一杯,放在鼻尖轻嗅,忍不住感叹,“好酒!”
“棠午剑仙真是大方。”桑音捧起酒杯,难掩兴奋,“果然没白来。”
慕时亦朝酒杯伸手,却被钟离砚拦住。
“这酒再好,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没你想的那般娇弱。”闻人鹤在旁冷不丁道。
钟离砚皱起眉头,“你压根就不了解她。”
“不了解她的人是你。”
“欸!”慕时插进话来,尤恐他们这个时候,且因为她吵起来。
她将闻人鹤推开,后者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
“其实……”慕时叹了口气,“我的确和从前、你认识的那个我不一样。”
钟离砚怔然。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都能拿剑了。喝几杯酒这种小事,伤不到我的。”
“你的身体,可是连伯父都束手无策。”钟离砚不解,“你是如何改善的?”
慕时沉默。
良久才嘀咕一句,“反正就是变了。”
“好酒!”
人群中有人高声赞叹。
三杯落肚,不少人醉得踉踉跄跄。
“这秘境考验,就是喝酒吗?”有人扬声问,“这能难得倒谁”
慕时和师门几人齐刷刷看向闻人鹤。
桑音因为喝了酒,面色酡红,扒拉着闻人鹤的胳膊,“师兄,这个好好喝啊。为了传说中的绝世之剑,你要不要忍一忍?”
“不要。”他直白又毫不迟疑道。
元降伸手搭上他另一条胳膊,“都到这里了,因为这个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闻人鹤垂眸,“算了。”
“师兄!”鹿见汐也凑上前相劝,迂回道:“你若是出去了,我们留在这要怎么办?你不在,我害怕!”
闻人鹤终于有所动容,良久,还是执拗道:“我不想喝。”
顿了顿,又道:“这秘境中不像是会有危险,你们不用担心,还有今今在。”
“可是师父,还有闻人前辈,都还在山下等你的好消息呢。”
褚今今神色担忧,“师兄,你……”
“师父不会怪我。”闻人鹤打断他的话。
几人无奈,纷纷朝正在品尝美酒的慕时使眼色。
钟离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峰没有展开,有着化不开的愁绪,比之前更甚。
慕时抿了抿唇,“你之前都吃过橘子和糖的,怎的不能喝这酒。”
闻人鹤眸光微滞,那日是他被蛊惑,怎能和现在相提并论。
他轻声道:“不一样。”
“这个更香。”慕时将酒杯塞他手里,“你试试嘛。”
她豪言壮语,“不好喝你打我!”
闻人鹤眼皮跳了跳,“真的?”
慕时:“……”
她顿时垮了脸,“这你就来劲了?”
闻人鹤忍俊不禁,“逗你玩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酒杯放回桌上。
“你……”慕时不死心,“那个人都死了,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因为这个错失机会,不觉得可惜呀。”
闻人鹤不语。
盯着她手里的酒,清澈的酒水能倒映他的脸。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慕时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好吧,算了。”
闻人鹤蓦然僵住。
她刚刚……是在对他失望吗?
慕时无声叹息,走开去喝自己的酒,越喝越气恼,越想越觉得不行。
她气冲冲折回,对着闻人鹤几乎是命令般道:“你坐下!”
闻人鹤:“?”
他欲言又止,不知谁把椅子搬到了他身后。
慕时摁着他的肩膀,强行让他坐下,让他矮自己一截。
她说:“就这一次,我保证。”
在闻人鹤不明所以,自然没有防备之时,她施针扎入他的穴位,让他暂时不能动弹。然后伸手钳住他的下巴,让他张嘴,直接将杯中酒灌下。
“咳!咳!”
“快快快!”慕时着急道。
旁人多是震惊,唯有眼色的鹿见汐连忙给她递酒。
“咳咳!咳!”
闻人鹤头脑空白,抓在椅把上的手用力到指骨发白,溢出的酒流入他的脖颈。
他将针逼出时,三杯酒正好灌下。
“你……”
“我错了!”慕时立刻低头,诚恳道,“我知道错了,大错特错。”
其他人唯恐被波及,尤其鹿见汐这个帮凶,逃得远远的。
慕时扯着自己袖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嘴角和脖颈。
痒痒的,闻人鹤心情复杂。
“我保证就这一次,师兄会原谅我的,对吧。”
“走开!”
闻人鹤将她的手打掉。
慕时抿唇,一副老实模样,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
“师兄,师兄?师兄……”
“小时。”
慕时闻声看去,钟离砚这次也没有回避,眉目间的担忧还添了几分怒意。
“秘境之后,你还是跟我走吧。”
“啊?”慕时满脸的懵,“我们之前不是……”
钟离砚捏紧手心,“不以你未婚夫的身份,哪怕只是你的朋友、兄长,我也不放心你在外飘荡。”
“更不放心,让一个幼稚、分不清孰轻孰重、不负责任且不顾大局,甚至还需要你哄着的人去保护你。”
闻人鹤抬眸,神色晦暗不明。
第68章 他听得到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连带风中凉意都更甚。
慕时陡然松开扯着师兄袖子的手,眼看薄薄的布料垂下,闻人鹤没由来的心生恐慌。
好像她撇下的不是一片袖子,而是清晨她执意要抓住的铃铛。
松开……就代表不要他了。
“小时。”
钟离砚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跟我走,好吗?”
慕时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怎的突然这么严肃,一个一个,非得都赶这个时候吗?
她在心底诽谤,察觉到身旁之人欲起身,唯恐火药味更浓,她匆忙出手,狠狠摁下他的肩膀。
闻人鹤愕然,无暇再“迎战”钟离砚挑衅的目光,注意全都落在连站都不让他站起来的慕时身上。
“我没有在外飘荡,师门是我第二个家,我又不会流落街头,大可不必把我想得那么惨。”
“可……”
“可什么可!”慕时打断,“爹娘都放心,你又瞎操心什么。”
钟离砚只觉心中压着大石,“你的身边即便不是我,我也只能接受,那个人比我强。”
他话音一落,闻人鹤侧目而视,再度起身……依旧被摁下。
慕时咬紧后槽牙,可谓卯足了力气,但他似乎坚决,两人暗暗较劲。
她没法,恶狠狠道:“你给我老实坐着!”
闻人鹤:“……”
满目呆滞。
慕时显然气恼,“我的身边是谁,甚至需不需要有这么个谁,都是我说了算,何时用得着别人肯定。”
钟离砚愣住。
“那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干涉我生活的人,还有那种别人一激就意图表现,证明自己不是无能之辈的人。前者不见得多聪明,后者也绝不英勇,各有各的愚蠢!做作!”
“……”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低眉垂首,多少有些窘迫。
慕时前后各扫一眼,“谁再敢在离开秘境之前叭叭些跟秘境无关的事情,别怪我翻脸!”
“听到没有!”
她没好气地踢了闻人鹤一脚,但没敢看他。
闻人鹤有理由怀疑,这人是在借机禁止他计较刚刚被灌酒的事情。
“知道了。”他小声嘟囔,哀怨而不自知。
慕时窃喜,绷着愠怒的表情,偷偷掐着自己,免得笑出声来。
非常好,逃过一劫!
四周喧闹不断,待杯盏皆空,酒意四散,又有暖风过境,抚慰众人。
众人一眨眼,居然回到了骊山山顶。
但眼前并非骊山现在的模样,地面的花草植被更为茂密,鸟鸣声不绝,连蓝天白云都更为纯净。
这当是,千年前的骊山。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酒香,证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众人纷纷向酒香浓重处靠拢,是无字石碑前。哪怕过去一千年,它都没有变换位置。
此时此刻,石碑前有一蓄满胡须的男子盘坐,他只着普通的褐色布衫,看着像是乡野村夫。
“棠午剑仙!”
一向沉稳的钟离砚喊出声来,虽然声音不大,但也难掩兴奋。
慕时将那静坐的人打量,他闭目凝神,专心打坐,肉眼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在他身边,也并没有那把传说中的绝世之剑,只有倒地的空酒坛和一粗糙的皮革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