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说。”
“世家忌惮天眼,除掉天眼便是,为何要对越家赶尽杀绝?”
滕玉家主侧身,看着她道:“世人皆知越家老祖是绿瞳问鬼越之涟,可打下越氏根基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女儿越安宁。越安宁隐姓埋名壮大越家,除了依靠她自身的坚韧,更重要的,她从她爹手里得到一本记录他人各种秘辛的册子。”
“何人能担保,不会有第二本册子在没有天眼的越家人手里?”
滕玉家主冷声道:“越安宁离世前,还曾用权势摧毁过两个世家。这两个,是她能确定曾参与过围剿其父的家族。各大世家如今长了记性,不仅要避免第二个越之涟存在,还绝不允许,第二个越安宁诞生。”
“慕时是如何长大的,你应该清楚,断然担不起为全族复仇的重压。她爹娘对她的期待,唯她平安而已,你且好好劝劝她。”
滕玉棋沉默不言。
屋内,慕时跌坐在她打不开的房门面前,失魂落魄,一动不动。
始终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她僵硬地回头。
闻人鹤苏醒,身体疲软,仿若被碾碎重铸一般。他扶着榻边坐起,些许茫然。
慕时看着他,眼泪无声无息落下。
他慌张下榻,跌跌撞撞朝她跑来,拥她入怀。
第78章 不怕
连着七日送来的饭菜一口没动,滕玉棋忧心忡忡地戳破窗户,悄悄观察屋里的人。
慕时不知何时换上一身素衣,未着配饰,正在专注地闭眼打坐,周身淡淡的紫色灵力萦绕。
在她身旁,闻人鹤并未和之前有多大区别,只是发尾的宝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根缠绕其中的白发带。他静静在旁看着慕时,尽管没有多少表情,依旧有几分担忧流露。
慕时忽地睁眼,掌中结印,灵力成注,打向困住她的结界顶部。
屋内震颤,眼看结界马上就要破了,滕玉棋出手阻止,却被另一道灵力驱赶。
闻人鹤冷冷地瞥了屋外一眼,并未出声干扰慕时。
滕玉棋思索片刻,快步离开,将附近的女使驱散。
“家主大人和大小姐斗法,不管听到什么动静,谁都不许靠近!”
结界破开的那一刻,房门也被震破。慕时还未迈开脚步,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滕玉家主。
她一如既往地强大又理智,面无表情地挥袖,将尘埃扫尽,同时布下屏障,将慕时拦住。
“我竟然忘了,你自小虽然柔弱,却也执拗。”滕玉家主扫视过两人,“不要身旁那位出手,执意靠自己的本事破开束缚,是想告诉我,你想要为你爹娘报仇的决心,以及你有这个本事吗?”
慕时不语,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用力到指骨发白。
“可是小时,没有那么容易的。”她言辞冷漠间,有着几分语重心长。
慕时嗤笑,“难又能难到哪里去呢?不过是谁索我命,我找谁还命。”
似是听到了天真可笑的话,滕玉家主缓慢地摇了摇头,“你当真还是个孩子,你要面对的,可不是单一的某个人,甚至不只是一个家族。”
她叹了口气,“罢了,此时此刻的你,纵然是飞蛾扑火,也定是在所不惜。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你现在并非孤身一人。你最好提前想清楚,你的不自量力,会不会连累到你身边之人呢?”
慕时怔然。
闻人鹤垂眸,默默握上她的手,在她侧目看过来时,依旧不发一言。
滕玉家主将他们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像是让步一般道:“十年,若是十年之后你在剑道一途能够胜过我,我便告诉你,你想找的人都有谁,好不好?”
“不好。”慕时毫不犹豫道,“我现在就要知道。”
她诚然道:“我不想之后我每遇到一个人,都要先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仇人,亦或是不是和我的仇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滕玉家主霎时沉默。
“我并不是只能从你的嘴里知道答案,我……”
“慕时!”滕玉棋忽然出声打断。
她第一反应是慕时要动用天眼,所以慌张。虽然对面是她的母亲,但她也不能确定,她清醒理智,永远大局为重的母亲,会不会放走一个拥有天眼的威胁,哪怕她是故人之女。
慕时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蓦然垂首,“滕玉婶婶,让我走吧。”
“你尚不理智,我若放你走,如何对得起你爹娘的嘱托。”
“那你又能关我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你口中的十年?我若一辈子不能做到你口中的理智,你便要关我一辈子吗?”
滕玉家主眉头轻蹙,良久无言。
在慕时再度开口前,她背过身去,“三年,三年之后你若能与我一战,我便告诉你全部。并且,会尽可能帮你。”
慕时攥紧手心,“好,可我总不能在这里待三年吧。”
“那就用你爹娘的名义向我起誓,三年之内,你不会轻举妄动。”
“好,我发誓。”
用谁的名义都没用,将她所说最为清晰收入耳里的闻人鹤心想,她从来说话不算话。
“你送他们离开。”滕玉家主低声吩咐道。
滕玉棋点了点头。
慕时低头望向师兄握着她的手,尽管闻人鹤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没有松开,只是用另一只手,给她带上幕篱,牵着她跟随滕玉棋离开。
一路无言,走过长廊时,与一队身着布衣,拿着洒扫工具的女使擦肩而过。
慕时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其中一人的背影。
“那是什么人?”她沉声问道。
女使后头跟着负责她们的管家,行了一礼回答道:“世家大典在即,需要的人手多,这些是临时招来做工的。”
滕玉棋也看到了其中一人比较特别,“怎么还有带面纱的。”
“回大小姐,那姑娘毁了容,看着吓人,但又着实可怜,便把她招进来了。”他极有眼色道,“就让她做些人后的洒扫,见不着贵人,但大小姐若是不喜欢……”
“无妨。”滕玉棋看向慕时,“有什么不对吗?”
慕时摇了摇头,“没有,走吧。”
她转身之际,带着面纱的姑娘闻声侧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
“你们终于回来了!”坐在客栈门口等消息的桑音惊起。
闻人鹤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栈大堂,“其他人呢?”
“去找你们了,你们……”桑音小心翼翼,声音低低,“没、事、吧。”
“没事。”慕时出声,说话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我哥哥呢?”
桑音指向楼上,“在屋里休息,他不喜欢我在他边上,就想自己待着,所以我就在等你们了。”
慕时才想起来摘下幕篱,“他脾气比较古怪,麻烦师姐了。”
“害!”桑音摆摆手,“师兄从前比他难搞多了,算不了什么。”
闻人鹤:“……”
慕时没笑得出来。
“你先上去休息吧。”闻人鹤推着她往里走,“我先去把大师兄他们叫回来。”
“好。”慕时有气无力,往楼上走去。
桑音一边目送她,一边道:“师兄你应该也累了,我去叫大师兄他们回来,你也留下来休息吧。”
“无妨,我快一些,节省时间。”闻人鹤临走前还叮嘱道:“看着她一些。”
回房的慕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背对房门的越良辞只听见门开的“咯吱”一声,却并非听到人说话,察觉不寻常,他缓缓推动轮椅转身。
“你明明都提前预料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然后让你去送死吗?”
慕时无言,珍珠般眼泪从眼眶滑落。她张开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也只剩沉默。
*
入夜,慕时盘腿坐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闭眼静思,灵力裹身。
闻人鹤无声推门而入,轻手轻脚靠近,在她身边坐下。
她并未察觉,眉头紧锁,气息不匀,周身灵力不断有波动。
“啪!”
慕时恍惚,看到年幼的自己抬起掌心,父亲手持戒尺,毫不留情打下。她不躲不闪,倔强地抿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
“是不是你在小纭的水里下毒?”
“是她先在我的琴里藏刀片的!”
父亲愈发生气,“那你就能给人下毒了?你知道你下的是什么吗?”
“不就是让她起个红疹吗?又死不了!”
“啪啪!”
父亲气得连打了她两下,她手心都红了。
“就起红疹?死不了?让你上课你迟到!让你读书你睡觉!芥草和弧草都分不清,前面那个是只让人起红疹,但你下的是后面那个,那个能要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要不是你爹我发现得早,你就把你堂妹害死了!”
“呜!”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呜呜!”
父亲不仅没心软,还多打了她两下,“你还有脸哭?”
母亲闻声而来,将父亲推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手,回头责怪道:“有话好好说,非得打她做什么!”
“不打她她能长记性吗?”
父亲还要教训她,母亲拦着。
“你就惯着她吧,等她惹出大祸,看你们怎么办!”
“我讨厌你,我最讨厌爹了!”她哭着跑出门。
母亲找到半夜才把哭花了脸的她找回来,把她洗干净,又哄她睡觉。
“这次是你做错了事情,不能全怪你爹爹。”
她立马撅嘴,一副委屈得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母亲立马改口,“怪你爹爹,就怪他,他明知我们小时最怕疼了,还要下这么重的手。”
她在母亲怀里蹭蹭,嘴里嘟囔,“要娘,不要爹,就不要爹。”
母亲好不容易把她哄睡着,她半夜又被脚步声惊醒,以为是鬼,害怕地缩在被子里。
“你小心点,她睡觉浅。”
“我知道了。”
听出是爹娘的声音,她便不怕了,闭着眼睛装睡。
他们只拿了一盏快灭了的灯,从被窝里拨出她的手,查看她的手心。
“都说没事了。”母亲嗔怪道,“你非要来看,万一吵醒她怎么办?”
父亲不服气,“你给她上药也太不细心了,这还红着呢。”
“还怪我,你不知道轻点打?”
父亲不再吭声,默默施术。
为她一个红手心施展疗愈之术,属实是小题大做。
慕时紧紧攥着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忽有温热将她手心包裹,她猛然惊醒,周身的灵力散去。
闻人鹤将她僵硬的手一点一点掰开,将掌心抚平。
他温声道:“急功近利,不仅难以寸进,还容易反噬。运气不好,还会走火入魔的。”
慕时眼前模糊,声音哽咽,“师兄。”
“嗯,我在的。”
“我们……”
“我们怎么了?”闻人鹤轻笑,“莫不是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想着把我丢下?”
慕时抬眸,眼中的泪花晶莹剔透,一出声,就会从眼中溢出。
闻人鹤用左手捧着她的脸,右手屈起食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不怕。”
他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第79章 逃离
连日来大家出奇的默契,绝口不提一个越字。哪怕慕时甚少出现在人前,也都三缄其口。
按照计划,师门明日启程一同回梨花镇。当晚,各自睡去,鸦雀无声。
三更半夜,慕时点燃一支安神香,随后趴在床榻边,盯着熟睡的师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待外头响起打更的声音,她才缓缓起身,蹑手蹑脚出门,走向隔壁。
隔壁房里的越良辞并未睡去,而且对声音极为敏感。纵然看不见,但房门一开,他便立刻望去。
“我们走吧,哥哥。”
慕时推着他离开,越良辞一声不吭,直到离开客栈,感到自己置身于广阔天地,他才开口问:“去哪?”
“临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