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跟皇后娘娘说说,歇一天?”明知不该,她还是说。
殷章现在处境不算太平,若理智的话,宜真该告诉他继续努力,在面对将来种种风波的时候,才能安稳。
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她想着,歇一日应当没事。
“不必,晚上睡一觉就好了。”殷章拒绝,可得了宜真这话,他心里还是舒坦的不得了,连着脸上的笑都开心了不少。
“我也有些时日没见秦峻他们了,这次出宫正好见见。”他说着早就想好的理由。
宜真心中恍然,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就分开了。
殷章看了眼宜真的背影,转身往宴席处去,而另一边,宜真在绕过墙角之后,久违的看到了宋简之——
眉微蹙,宜真脸上的笑意霎时散去,略有不耐。
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他是刻意守在这里的,如此行径,实在让人不喜。
“舒宜真,我有话要问你。”宋简之执意拦她。
“什么事?”
这般纠缠,着实不太好看,宜真也不想闹起来,索性按下耐心问。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跟我和离?”宋简之问。
这个疑问在宋简之心中纠缠了许久,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舒宜真之事因为他表妹的事,就非要和离。他在家中想了许久,最终得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那就是舒宜真心里有人了。
所以她才非要摆脱他!
可他今日有意藏在暗中观察,却只见舒宜真和那…和淮南郡王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和别的男人有什么往来。
宋简之只觉这是藏得太深,亦或者是那人不在堂上。可心里的疑惑不能解答,索性直接拦住人亲自来问。
因为上辈子的种种——
但这是不能说的,宜真心中念头一闪,抬头看向宋简之时,才从他的眉眼中看出那些怀疑,心中顿时一堵,只觉被恶心坏了。
“自然是因为我瞧不上你。”她冷笑。
第42章
“舒宜真!”
“你不应当问我为什么要同你和离,你应当问问自己,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值得我留恋的,值得我压上后半生几十年的时光,同你朝夕相处的。”
“宋简之,你就是个废物,你除了那可笑的骄傲之外,一无所有。”
“舒宜真!你,你,”宋简之气急,他习惯了舒宜真少言少语的眼神嘲讽,没想到她这次竟然会如此开口讥讽,一字一句,直直往他心里扎。
在上辈子十几年的互相折磨中,宜真连跟宋简之说话,都觉得很疲倦。
可现在已经和离,她得了自由身,忽然又有力气了,甚至觉得嘲讽宋简之的时候,看他那愤怒不甘却又拿她无能为力的表情很有意思。
宜真太了解他了,了解到她只是一个略带轻嘲和淡漠的眼神,就足矣激怒他,更别说还有她口中的话。
淡淡的扫了宋简之一眼,她示意婆子上前将他拦住。
“废物。”抛下这句话,宜真带着下人们径直离开。
宋简之愤怒的浑身都在轻颤,死死的盯着宜真远去的背影。
他一路回了宴席上,就发现好些目光看过来。
不消细看,宋简之就知道哪些目光之中会是什么。
讥诮,冷嘲,他们看他,像在看一个笑话。
也是,他可不就是个笑话。
宋简之寻了不起眼的位子坐下,却听到有人在谈论舒宜真,满口赞颂之语。
有人玩笑,说他可以上门求娶,他却道,自己怎配。
“丹阳郡主那样的风采人物,合该薛兄那等的谦谦君子才配得上。”说话间,他忽然提起一个人。
宋简之下意识看去,就瞧见了人群之中的青衣男子。
苏州薛怀。
他默默听了许久,才知道宜真开了好几家书铺客栈,允许人抵押借书,还可以抄书换取住店花费,每日管三餐,虽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但足矣饱腹。
如此种种,给了不少来候试的贫民学子便利。
这个行径已经在学子见传开了,虽在座的人不必受其恩惠,但名声极好。
原来她还做了这么多事。
宋简之不由失神。
宜真一路前行,原本不悦的心情很快收敛好,眼看着要到了待客的院子,就瞧见外面的小径上,有人在拉拉扯扯。
看样子,分明是几个婆子模样的人,在拦着一个容色娇艳的妇人。
“那边院中是招待贵客的地方,姨娘一个妾室,去了难免冲撞,快请回吧。”
“正是,还请姨娘不要与我们为难。”
“放肆,你们也敢拦我,我要告诉老爷!”那妇人怒道,年纪很轻,瞧着才十五六岁。这个年岁模样,宜真瞬时就想到了之前潞安县主所说的那些。从此人和怀国公夫人眉宇间的几分相像中,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心下微叹。
“姨娘别白费力气了,待客这样要紧的事情,老爷岂会任您胡来,快回去吧。”
“快走快走。”
说话间一阵推攘,那姨娘就被推着走了。
为宜真引路的婆子见她驻足看去,眉顿时一皱,说,“那是府上的姨娘,不懂规矩,郡主不必理会。”
她的声音未曾控制,那边显然也听见了。
被几人拉着的姨娘看过来,等见着宜真,微的一怔,正要开口,只是话还未说出来,就已经被人拉着走远了。
宜真细眉微动,思绪随之展开,世间传言多有夸大。
一个十六七的少女,和自己的姑父在一起了,也不知这其中,会否有什么内情。
这件事在她心中打了个转,回头瞧见潞安县主后,宜真就低声问了。
“这次还真不是。”潞安县主眉间添了几分认真,说,“当初打探到这个消息后,我也担心,到底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就暗中查探了一二。”
“这姑娘在家是就因为生得好,备受宠爱,惯来爱掐尖冒头,之前说亲时定下好几个人家都看不上。谁知最后竟看中了自己的亲姑父,真是……”
她说着面上有些嫌恶的摇了摇头。
宜真了然,心下一松。
“还是姐姐有心,我当时根本就没想到。”她当时听潞安县主说了一嘴,却也只是听听,根本没有深思,谁知潞安县主竟然想到这么多,还特意去查了。
“害,我就是闲来无事,顺手的事情罢了,说到底,还是好奇。”宜真话语诚恳,满是赞叹,潞安县主被她这样子弄得竟有些不好意思,挥了挥手说。
宜真失笑。
“不过听你说,这姑娘被怀国公夫人收拾的不轻。”潞安县主说,“只希望怀国公不是个糊涂人。”
这宠妾灭妻的人,京中不是少数,几家里总有那么一个。
“姐姐你交友广阔,不如提醒一句。”宜真想着说。
她同国公夫人比,到底年轻了许多,有些话不适合说,可潞安县主年龄在这儿,倒是无碍。
“也是,只盼国公夫人别嫌我多话。”潞安县主想了想,很是赞同,她是个闲不住的,还是个热心肠,说话间就起身去找怀国公夫人了。
宜真坐在席间,看那边两人说着话,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她不是好酒的人,平时可以说是滴酒不沾,只是说起怀国公夫人一事,到底有些伤感,心下一个冲动,就喝了。
女子生在世上,何等艰难。
宜真心中拉扯,又是想,不一定所有人都同怀国公那般,说不得她能觅得良人,往后过着静好的岁月。有时又想,世间的人千千万,他如何能确定自己选的就是对的,与其赌一把,不如自己一个人,只管逍遥快活。
可是啊……
宜真垂眸,饮下一杯酒,心中叹息。
可她真的很想有个幸福美满的家。
这般一杯接一杯,等散席后,宜真不出预料的醉了。
她撑着晕晕乎乎的额角,听着潞安县主的说教,被丫鬟扶着往外走。
“丹阳郡主。”
隐约间,宜真听到有人见礼,睁开眼一看,是计青华。
“计公子。”她还礼。
计青华今日有意去寻宜真,却没遇到,没想到离席的时候竟遇见了,瞧见宜真面飞红霞,眼中沁着水意的醉态,他心中怦然。
“郡主醉了吗?”他问。
宜真只觉是废话,不由蹙了蹙眉。
计青华瞬间有些不安,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补救。
潞安现在再一旁看的好笑,觉得宜真醉酒后,倒是有了些这个年岁的女孩儿该有的姿态,眼见着这位计公子颇有些手足无措,笑着解围,说,“是,宜真喝了些酒。计公子若是寻她有事,不若下次,我们这便要回去了。”
“哦,好。”计青华说。
潞安便就笑吟吟看着,想着看来她不必担忧宜真的事,最近风头正盛的几位中,其中两人竟都与她有些交情。
倒是她白操心了。
一行人离去,不多时就上马车离了国公府,可刚到门外,忽然又听到了计青华的声音。
他递了个方子给阿竹,墨迹还新,显然是刚写出来的,说,“这是我家传的解酒方子,很是管用。郡主醉酒,一定很难受,拿回去试试吧。”
阿竹下意识看了眼马车,宜真没说话,可能是正晕沉着,顿时有些迟疑。
“怎么了?”马蹄声响,阿竹一抬眼就瞧见了骑马过来的殷章,慌忙见礼。
“郡王,郡主席上喝了点酒,睡着了。”起身后,她先解释,而后又说,“计公子送来了家里的解酒方子,奴婢不知该不该收。”
“一个方子罢了,府里有的是。”殷章垂眸扫了眼一身紫袍的计青华,眼见着他那一身的风流劲就有些不喜,平静道。
“计公子好意,我代表姐心领。”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恰好记得,便就写来送与郡主了。”他骑着骏马,居高临下,自幼天潢贵胄的傲慢,计青华递着方子的手微僵,而后缓缓收回,失落的垂眸说道。
门口就这么大的地方,又正好是宴席道差不多的时候,散客的时间,几人围在这里说话,还有禁军在左右,不知道招来了多少目光。
“若是醉酒,可用些蜂蜜水,会好些。”薛怀笑道,上前见礼,道,“见过淮南郡王。”
又是一个讨厌的。
殷章扫了眼,道,“薛公子怎么来了?”
“得知郡主醉酒,在下恰好知道些法子,就来了。”薛怀笑道。
殷章垂眸看他,说,“郡主府多的是法子,就不必你们热心了。”
“走,回府。”他收回目光后开口。
“我护送表姐回去。”
一众护卫下人立即应声,马车徐徐驶走。
计青华和薛怀两人只得后退一步,拱手送别。
马车远去,一直躲在门内的宋简之这才出来。
回忆着刚才的种种,抿紧唇。
薛怀,计青华,他在心中记下了这两人。
将那两人抛下,殷章才痛快了些。
看了眼马车,想起宜真酒醉的事,眉微的皱了一下,神情微沉不悦的问,“表姐为何喝酒?可是谁惹她不高兴了?”
有乐不觉心惊,忙说,“奴婢未曾察觉。”
她一直伺候在左右,根本没发现谁惹了宜真,但她心情不好倒是真的。若非要说,只有怀国公夫人的事情,但这不好出口。
殷章显然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只是这是宜真的下人,他就只是冷冷扫了一眼,说,“以后伺候用心点。”
夜间,城内安静下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却不得闲,往来巡逻,谨慎防备着。远远听得马车声靠近,打眼一瞧,见马车上镌刻着丹阳郡主徽记的木牌轻晃,着黑袍麒麟服殷章骑骏马在侧,禁军护卫前后,忙低眉见礼。
纵使不知道殷章身份的人,见着这一幕,心中也很快有了猜测。
这便是那位刚刚被认回皇家的淮南郡王。
好强的威仪,好大的威势。天潢贵胄,不外如是。
兰园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殷章没有进府,只叫来有乐叮嘱了一番,让她们好好伺候。
宜真虽然酒醉,但多少还有些意识,听着耳边的低语,她捏了捏额角,打起精神坐起了身。
“你不必担心我,时间不早了,快回宫去吧。”帘子挑起,露出被酒意晕红的芙蓉面,她有些倦怠的抬眼,含着朦胧的醉意,鬓边的发有些乱,轻笑道。
“我睡一觉就好了。”说话间她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眼中水意轻漾。
今夜星月不显,背对门口灯火的殷章见她面上种种看的清楚,眼中微滞。
此情此景,恍若梦中人。
好容易他才回神,垂眸说好。
宜真强撑起的精神,只这两句话,又晕晕乎乎的靠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