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章示意下人们先进去,眼看着马车进了府门,这才一扯缰绳,掉头回宫了。
这个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该回去早些休息了。
明日还要上课呢。
第二日,宜真一觉睡醒,已经是辰时了。
她梳洗过后,没什么胃口的有一口没一口用着早膳,边听小荷伶俐的说起昨晚的事情,有些无奈的按了按额角。
计青华,薛怀。
两人都是青年才俊,这半年的往来中,也能在他们身上看出对自己的好感,但从前宜真并没有往别处去想——
可现在瞧着,两人表现的越发明显了。
显然是对她有意。
宜真放下汤勺,正头疼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越发难受了。
“小荷。”有乐无奈一声,过来为宜真按额角,说,“郡主先别想那么多,您这会儿该多休息。”
宜真嗯了声,将府上的事交托给高嬷嬷和有乐有幸。
“你说昨晚郡王拦住了那两人,瞧着他神情如何?”她想着,忽然问道。
小荷小心了些,思衬后说,“奴婢瞧着郡王神情有些冷淡呢。”
宜真听着忽然笑了笑。
从前殷章就不太喜欢那两个人,总觉得他们出现在她身边是别有目的,需要谨慎防备,现在看来他依然是那样想的。
不过,宜真也是这样想的。
她自觉自己不差,但还未和离时,就有两个外表才学皆为佼佼者的人表达出亲近之意。
宜真很难不多想。
罢了,小心些罢。
一场醉酒,让宜真难受了好几天,她暗自下决心,以后再不喝酒了。
进宫和皇后娘娘说起此事时,引得皇后娘娘失笑,说,“你本就没怎么喝过酒,难免如此,即不喜欢,以后就别喝了。”
宜真自然笑眯眯说好。
冬月里,坤宁宫已经生了地龙,宜真没坐一会儿就脱了外面穿的披风,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她行止自在,皇后瞧着也高兴。
“前儿个怀国公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薛家子和计家子,论起家世来,略低了些,可人品瞧着倒是不错,你怎么想的?”
“娘娘~”宜真细眉微蹙,语带嗔意的撒娇,说,“您怎么也说起这个了。”
“我好不容易和离了,松快日子还没过几天,可倒好,都关心起我再嫁的事了。”她烦恼的说,“怎么,难道就不能我一个人过吗?”
皇后失笑。
“倒Ɩ是我的不是。”她反省起来。
宜真忙说,“怎么会,娘娘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就随口说说。”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说,“不过是习惯成自然,见着你独身一个人,就忍不住说上两句。可再一想,一个人正自在。你啊,过得高兴就好。”
“有娘娘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下次谁再来催我,我就拿您的话去堵他们的嘴。”宜真说着,很有些凶狠的样子,顿时逗笑了皇后,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好好好,你就拿我的话去堵她们。”皇后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倚着融融的暖意,下棋打发时间,只是嘴却也没闲着。
你来我往,在这冬日里,倒也惬意。
“潞安姐姐说,庆宁姨姥姥今年准备办寿,我倒也想起了福宁姨姥姥,准备明日去看她。”闲话说着,宜真随口道。
皇后也想起了那个二姐姐。
自古以来大多都是如此,最大的最懂事稳重,最小的最受宠,而夹在中间那个,则最沉默容易被忽视。哪怕是皇帝家里也没有例外。
皇帝本来有好几个兄弟,只是那会儿太苦了,千辛万苦,也只养活大了他一个。庆宁长公主最大,留在家里照顾弟妹,长宁长公主最小,几个哥哥逝去后,也能养活她了,而福宁长公主,被送出去做童养媳,结果早早守了寡,膝下无儿无女,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后来皇帝封赏诸位姐妹,对这位二姐也最觉亏欠,只是她什么都不要,只一间道观,整日呆在府中,也不爱见人,一心向道。
三个大小姑子,皇后最敬重大姑姐,不喜小姑子,对于这位二姑姐,则是怜惜居多。
“是该看看,说起来,阿瑾回来后,也还没拜见过他这位姑祖母,明日就让他同你一起去。”她思衬片刻后道。
宜真自然说好。
午时,上书房下了学,殷章知道宜真今日要进宫,便匆匆往坤宁宫赶,担心回去迟了宜真已经走了——
好几次都是这样。
好在,这次赶上了。
眼见着宜真身边侍候的姑姑还在,殷章脚下一缓,随手理了理衣袖,面上不动声色,入殿请安,皇后是一见着他就高兴,不等他行礼,就叫他坐下。
他不急,笑着见过了礼,才抬起头对皇后笑笑。
“瞧着祖母心情极好,不知和表姐都聊了些什么?”殷章说着看向宜真,颔首唤,“表姐。”
宜真垂首回礼。
殷章目光在她鬓边摇晃的珍珠坠子上晃了眼,只觉香腮如雪,竟比那珍珠还晃眼。
不敢细看,他克制的收回眼。
“一些闲话,对了,明天你表姐准备去看福宁长公主,你也去,便当是晚辈去拜见。”皇后提起此事。
“福宁姑祖母,是该去看看。”殷章一笑,满口说好,道,“只是孙儿明天的课程,就要劳烦祖母跟祖父说一下了。”
“此等小事,你自己去跟你祖父说。”皇后说着就笑了起来。
“别看你祖父那个样子,其实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她语重心长。
说起来皇后心里无奈又好笑,陛下很少有跟儿孙相处的时候,当初是打仗,没工夫管孩子,后来有时间了,可那么多的儿孙,对谁好一点,外人都要多想,索性谁也不多管。
如此一来二去,分明心里事事惦念殷章,可等到真的呆在一起了,竟不知怎么说话。
“孙儿知道,只是随口一说,等会儿就去跟祖父说。”殷章忙说,正说着话,陛下的声音就从门口传进来,道,“要跟我说什么呀?”
“陛下。”宜真忙起身见礼。
“祖父。”殷章亦是起身,抬袖拱手。
陛下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过去坐到皇后身边。
宜真落座,看殷章坐下,笑着说了起来。
“是该去看看你福宁姑祖母。”陛下想着神情略有些感叹,说,“你们好好陪她说说话,哄她高兴高兴。”
殷章和宜真立即称是。
这么一来二去,宜真又被留下一道用了午膳,这才告退离去。
今儿个是个阴天,天暗暗的,入目一片昏沉。
宜真穿上披风,便要动身。
“祖父,祖母,您二老先歇着,我去送送表姐。之后就回重华宫去了。”殷章随之起身。
“好,去吧。”皇后娘娘说,看着两人离开,心下感叹。
到底是相处起来的情分,同旁人不一样。阿瑾这孩子同别人相处时总有些生疏,但和宜真在一起时,就自在松快多了。
内侍忙送上氅衣,领上滚了玄狐皮,毛色黑的发亮。
殷章制止了下人帮着穿的举止,接过自己披上。
“表姐,走。”他走近宜真。
高大的身影靠近,瞬间将她笼进对方的阴影中,宜真下意识抬了抬头,心道这小子似乎又长高了。
“好。”她说。
“其实不必送的。”出了宫门,宜真才道。
“左右也没什么事,正好送了你,就回重华宫。”殷章笑道。
“难得的和陛下以及娘娘多相处的时间,这才是最紧要的。”宜真不赞同。
涉及帝后,宜真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示意下人们避远些,殷章却走得近了些,作势好听的更清楚。
两人几乎是肩并着肩,他目光微垂,就能看到宜真的侧脸。
第43章
闻言,殷章微笑,说,“表姐放心,我心中有数。我住在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和祖父祖母相处的时间,倒是他们二老终于得了空在一起说说话,我在哪儿,倒显得多余了。”
宜真细眉不由一动,霎时失笑,“我倒是没想到。”
“你说的是。”
“你想的这般周全,看来我不必再为你操心了。”她语带感慨,一晃眼,殷章是真的长大了,从前她事事操心,现在倒让他想到她前头去了。
殷章忙说,“怎么会,做人哪能事事周全,我只盼着表姐能多多提醒我,免得自己有所疏漏呢。”
宜真转头看他,见他神情诚恳,显然是真心所说,轻轻笑了笑。
“好。”她说。
“表姐,你可想过再嫁的事?”两人闲说了好一会儿话,殷章稍稍迟疑,低声问。
经过上次怀国公府宴一事,谁都能看出计青华和薛怀对丹阳郡主有倾慕之心,若不然也不会公然表示亲近之意。
那夜殷章回宫,连觉都没能睡好,起床练了半夜的武。
他早知除却宋简之那个瞎了眼的,不会有人不喜欢宜真,可等到真的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你怎么也问起这个了?”宜真有些无奈的说,道,“暂时还不想。”
“现在一个人挺好的,再嫁的事,之后再说吧。”
殷章心下一松,说,“这般人生大事,是该好好考虑考虑。”
“往后表姐若有了心仪的人,可得先同我说说,我得把把关。”他借机说到。
“瞎说什么。”宜真失笑,殷章才多大的年纪,还把关。
“哪里瞎说,人品好坏我还是能看出来的。”殷章力证自己,说,“万一有那别有用心之人靠近你,我肯定能查出来。”
看出他认真,宜真便就改口说好。
“行,到时候,一定先与你说。”她道。
看出宜真并未在意,但得了他这句话,以后也算师出有名,殷章便就满意了。
“不过。”宜真忽然想起,问他,“陛下可有说过你的婚事?”
殷章被认回来后,虽有帝后宠爱,但到底势单力薄,同诸王不能比。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给他指一门有力的婚事,有姻亲相助,有助于他站稳脚跟。
殷章怔了下,才明白宜真的意思,心里一沉,闷闷的不痛快。
但他知道宜真的意思,遂思索起来。
“还没有。”
“但祖父若是提起,我会拒绝。”殷章沉声。
“什么?”宜真神情微变,而后蹙眉,就想要劝说,“阿瑾——”
“表姐。”殷章罕见的打断她的话。
“我相信我自己。”他说,严肃的神情在看向宜真时慢慢又有了笑,“你呢?”
宜真抬眼看向他,静默片刻后,说,“可这很难。”
“我不怕。”
“表姐,我想娶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而不是为了目的娶妻。”
殷章垂眸,不敢看宜真,怕他的眼一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心。但他的余光却又不由的缠在宜真身上,萦绕不断。
可前世——
宜真眼睫微颤,忽而恍然,现在跟前世不同了。
前世殷章在宋家受尽冷落苦楚,无人在意,长到十二岁时才被陛下接回宫,可没多久,皇后就去了。只余下皇帝照顾他。
而这辈子,她将他接到了身边,细心照料到十五岁,才回了皇家。
宜真不敢说自己照顾他就一定比陛下照顾的好。
但到底是不同的。
大概是体现在,殷章更有人情味这件事上?而不是跟上辈子似的,满眼权势,所思所想所在意的只有皇图霸业。
宜真有些不确定的想。
思绪一转,宜真看着殷章,不由叹息。
“随你吧。”她说着提醒道,“只是陛下不一定同意,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会想办法说服祖父的。”气氛有些沉闷,殷章说着微的一笑,道,“不过有祖母在,应当不难。”
宜真一抬眉,心中很是赞同。
“也是。”
这又是个跟上辈子不同的地方。
这辈子看的久了,宜真隐约能感觉到,在帝后之间,陛下对皇后是有些愧疚的。
通过那些言语之中的琐碎话语,她渐渐拼凑起曾经。
年少时,帝后也曾两心相许,只取一人。
可后来陛下立志改天换地,联姻换取稳定的盟友,就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情。陛下对得起天下人,却对不起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