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若有皇后撑腰,那殷章说不得真能做成。
“不过皇后娘娘也不一定赞成。”宜真想到,说。
殷章低笑一声,说,“表姐要不要跟我打赌,赌我能不能说服祖母。我赌我能。”
“你要跟我打赌?”宜真来了点兴致,她还未曾与人赌过呢,便笑道,“好啊,那我就赌一把不能。”
“只是先说好,赌注可不能太难,我要拿不出,你可别怪我。”
“怡情而已,我怎么会为难表姐。”
两人三言两语,便就定下了这件事。之后又商量了一下明天去福宁长公主府的事情。
殷章一路将宜真送到宫门,目送她上了马车,才转身回重华宫。
宜真挑帘回看,远远的瞧见那道黑袍身影转身,莫名感慨。
恍惚间几年的时间过去,可一回想,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当初那个消瘦矮小,浑身陈旧显得灰扑扑的小孩子,也长成大人了。
气宇轩昂,英姿勃勃。
第二日,殷章先去找宜真,而后同去福宁长公主府。
宜真要来拜访的帖子早在前些日子就递到府上了,昨日殷章要来,她又命人上门说了一声,因此今日的长公主府早有准备。
大门敞开,管家殷切的引了两人进门,边说,“郡王殿下和郡主殿下请,您二位已经来了的消息,老奴已经命人去长公主处通传了。”
陛下给三位姐妹准备的长公主府都差不多大,只是比起姐姐和妹妹,福宁长公主的府邸明显要冷清的多。
宜真来过几次,还算习惯,一路入内,刚坐下没多久,福宁长公主就来了。
檀香味四散,看着穿着道袍的老夫人,宜真和殷章立即起身见礼。
“姨姥姥。”
“姑祖母。”
“坐吧。”福宁长公主说,神态话语,都冷冷清清,但看着两人,到底带出了点笑。
“宜真瞧着气色好多了。”她声音很轻。
宜真笑起来,说,“没了烦心事,想不好也难。”
“那就好,这人啊,高兴最要紧。”关心完宜真,福宁长公主才看向殷章,上下一番打量,说,“是跟你祖父很像,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孝顺你祖父祖母,他们这些年,不知道多惦记你。”
殷章立即应声,“是,多谢姑祖母,孩儿晓得了。”
福宁长公主是个冷清的人,话不多,同两人说了几句,就谢客了。
宜真无奈,好在看过了人,见她好好的,心也放下了,也没纠缠,顺势告辞,殷章同她一起。
“去吧,去吧。”福宁长公主含笑。
她坐在正堂,看两人出了门,便就起身,又回了自己的道观中。
还是这里好,清静,没有烦心事。
捻起流珠,低低的诵经声响起。
“没想到福宁姑祖母是这个性子。”出了门,殷章道。
福宁长公主喜欢清静,从来不参加宴会,往常宜真来拜见,也没有带过他,算起来,这还是殷章第一次见她。
“大概是早年烦心事多了,所以现在只想清静。”宜真随口。
殷章并不关心这位姑祖母,眼见着时间还早,便道,“难得出来,不知表姐可欢迎我去你兰园转转。”
宜真自然说好。
就这般,殷章又去兰园,等用过午膳才回宫。
庆宁长公主的寿宴在冬月下旬。
寿宴前两天下了场雪,南方的雪总是很薄,太阳一出,就化尽了,所以等到寿宴这天,又是个好天气。
宜真到长公主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跟她这位大姨姥姥请安,谁知到了之后,就瞧见自家祖母也在。
心里顿时觉得有些麻烦,她面色不动,从容见礼。
果然,等落座之后,庆宁长公主就开始在她们祖孙之间说和。
说到底,宜真再亲,也亲不过她的亲妹妹。眼见着之前一手照顾大的小妹跟孙女闹得这么僵,偏偏孙女又是个争气的,她得了机会,便想着说和一二。
宜真笑的从容,很是沉得住气,任她老人家怎么说,都好声好气的应了。
可她怎么想的,两个老人家如何能看不出来。
潞安县主在一旁看的几乎想叹气,还是殷章来了之后,才总算打断屋中不尴不尬的氛围。
“阿瑾来了啊,快,快做。”相比自己两个妹妹,庆宁长公主显然要圆融亲切的多,一句话说的满脸是笑,和蔼极了。
殷章坐下,代宫中帝后问候几句,之后就顺势出去。
宜真也跟着一道动身离开。
“怎么,庆宁长公主又跟你说长宁长公主的事了?”殷章显然察觉到了刚才有些僵硬的氛围,出门后就开口问道。
宜真兴致本有些低,闻言还是一抬眼,说,“不许胡闹,得叫姑祖母。”
“好好好,姑祖母。”殷章应声,笑道,“我就是看不惯她们为难你。”
“姐妹之情,合该如此。”宜真倒是看得开,只是难免有些沉闷。
“罢了,不说这件事了。”
见她不想说,殷章也就不说,也不急着去宴席处,同宜真小径上慢慢走着。
宜真暂时没心情说话,纵使历经两世,在面对如此种种,她心里还是难受。
她同家里不亲,而那些亲的,又是因为家中才如此,这般一来二去,她竟仿佛成了孤家寡人,一个真正亲近信任的家人都没有。
“表姐,怎么了?”殷章默默陪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说话,有些担忧的问,
“没什么。”宜真叹了口气,笑道。
殷章略抿了抿唇,忽然握住宜真的手腕。
宜真一惊,下意识看向他,不解道,“阿瑾?”
他生的太高了,她竟要仰着头,他拧着眉,满脸肃然,这般俯视着她时,竟有些凶相。她不由后退些许。
“表姐,你别难过。”殷章笑着对她说,“有我在,我会永远陪着表姐的。”
没想到殷章要对她说的是这个,宜真怔了一下。
“你,”她下意识道。
“不管将来如何,只要我在,我都会陪着你的。就像从前,你陪着我一样。我永远都不会忘的。”殷章急切的说,想要让宜真相信他说的话。
可信任这种东西,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做到的。
眼见着宜真看着他,迟迟没有言语,殷章眉眼轻垂,不由有些沮丧。
“表姐,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他闷闷的说。
刚还有些凶,现在瞧着,竟又有些可怜样了。
宜真心下徐徐松缓开,不由的又想笑了。
“嗯,我相信你。”她轻声说。
刚才的种种情绪经过这一遭,是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将来如何,起码在现在,看着满腔真诚的殷章,宜真是愿意相信他的。
殷章立时就笑了。
“表姐,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他声音放轻。
宜真笑笑,扭了扭手腕。
殷章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顿时像被烫到了一样,慌张的松开。
“表,表姐,我不是有意的。”他将手背向身后。
“没事。”宜真垂眸,将手腕收进衣袖。
她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前后两世,男子她只同宋简之有过身体接触,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殷章的手很大,也很烫,轻而易举的就将她的手腕牢牢圈住。
这一刻,宜真无比真切的意识到,即使殷章才十五岁,但他也已经是个大人了。
她不能再将他视作小孩子了。
殷章心中忐忑,小心的看着宜真的反应,只觉背在身后的手,掌心一直在发烫。
细腻,温软,柔嫩,像玉,但要比玉更软更暖。
两人同样的面上不动声色,几句话后,便就分开了。
宜真往待女客处,殷章往男客处。
这般转身走到无人处,宜真才微的蹙了蹙眉,动了动手腕,冬日的冷风吹过,才算吹尽了那份热意,可等将手收进袖中,却又似乎还在。
她吸了口气,让自己无视掉。
庆宁长公主府有一片腊梅花树林,冬月末里,腊梅初绽,缕缕幽香不绝。
设宴的院子,就在花林两边,从敞着的门口便能看到外面的花树。
宜真落座,照旧是跟潞安县主坐在一起,应付了一众来打招呼的人后,她同潞安县主说起了话。
“郡主。”后面阿竹靠过来,附耳轻声提醒,“饶国公府的吕云岚姑娘一直在看您。”
宜真下意识抬眼看去,目光转动,便在一众小姑娘里看到了那个不算陌生的姑娘。
吕云岚,她对此人很有印象。
之前饶国公府宴上,有乐在她身上闻到了迷情香的味道,而那次,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吕皎月似乎出了点问题。
吕云岚显然没想到宜真在看她,又一次下意识看过去的时候,对上她的目光,不由有些微的慌乱,而后稳住,颔首见礼。
宜真笑笑,收回了目光。
看来是因为计青华,宜真记得,这位吕姑娘,似乎对那位计公子十分痴心。
“小心些吧。”她吩咐左右。
阿竹等人立即应是。
宴过大半,众人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始玩耍,多是去外面的林子里转悠。
宜真暂时没急着动身,忽然有丫鬟过来,低声说淮南郡王有事寻她。
宜真正要动身,心中一动,问过后得知来传信的是个丫鬟,而不是殷章身边的内侍,便敛了眉眼。
她跟着丫鬟离开,但却没有跟着她去,而是寻了处毕竟的地方,让丫鬟先留下,而后命人去问殷章。
“悄悄的,别惊动了人。”她说。
丫鬟不解,却也老老实实的候着。
片刻之后,殷章大步过来,先扫视一眼,见宜真无恙,心下一松,而后道,“我刚刚并没有遣人来寻表姐。”
闻言,宜真看向眼前的丫鬟。
丫鬟瞪大眼,先是懵,而后是慌乱,普通一声跪地后说,“郡主明鉴,奴婢,奴婢万万不敢欺瞒郡主。的确是有人跟奴婢传话,说郡王有事寻您。”
“这倒是有意思了。”宜真笑起来。
“去请大老爷和夫人过来。”殷章皱眉,吩咐道。
一声令下,不多时主持宴会的两人都来了。
她们来的路上显然也打听过了,到了先互相见礼,而后道,“之前伺候的下人已经命人去看住了。”
管家上前问丫鬟和她说话的是谁,得知不认识后,又问长什么样,命人去寻。
冬日的空气都是凉的,沁的满林子的腊梅花香气都冷了。
宜真坐在花林的亭子里,笑看两人安排,心里却没报太大希望,这么来回一耽搁,背后的人若聪明,说不定已经扫清了首尾。
好在,宜真的一连串动作还算隐秘,倒真按住了那个传话的下人,大致一问,是一个书生给了钱,让他去给丫鬟传话。
说是爱慕郡主,但无缘与郡主说话,所以想了此法。
书生姓李名言,被下人寻到压到宜真二人面前时,颇有些慌乱,却也没失了态,应对的还算从容。
“见过丹阳郡主,淮南郡王。”
没让宜真开口,殷章冷声问他为何冒充他假传消息引宜真出去。
李言偷看宜真一眼,慌乱又忐忑,但来来去去,还是那一套说辞,说对丹阳郡主心存爱慕,所以才会如此。
殷章略压了压眉,显然是生了怒。
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厮知他心意,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的李言侧过脸,嘴角都沁出了血。
“好大的胆子,竟敢胡言乱语,坏郡主名声。”
“冒郡王之名,意图对郡主不利,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我看你的功名是不想要了。”小厮冷笑。
叫李言的书生颤了一下,又惊又慌,可口中言辞还是不改。
“不见棺材不落泪。”殷章冷冷的说,命禁卫将人带走。
“阿瑾。”宜真微蹙眉。
这件事恶心就恶心在对方口口声声都是爱慕她所以才如此,往轻了说只是一时糊涂,着实不算什么大罪过,若要用私刑,难免会有人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