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夕沉[先婚后爱]——涅如是【完结】
时间:2024-11-18 23:11:49

  “她不胜酒力,恕不奉陪。”
  “……”
  说完,甚至连目光都没在他身上停留,携着沈暮帘错身与他擦肩而过,吴特助朝他轻轻点头,也跟了上去。
  舅舅呆滞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无尽的翻涌。
  酒液飞溅在他的衣领,溢出杯沿,缓缓流在他满是沟壑的手背,在周围一众的妥帖中,算是显眼的狼狈。
  无论如何,他也还算是现如今的沈氏东家,顾佑远竟没将他放在眼里。
  偏偏权势滔天,搅弄风云的也是这顾佑远。
  备受屈辱,却不敢惹他分毫。
  若他真与沈暮帘有些什么……
  那自己的好日子,估计就到头了。
  舅舅咬牙切齿,重重喘出一口焦灼的怒气。
  -
  宴会的后半程,顾佑远始终沉着脸。
  众人不敢上去恭维,生怕惹这尊大佛不快,目光却不受控制的滞留在伫立人群中央的二人身上。
  而大多数尖锐的眼神,都在捶打着沈暮帘。
  她长得纯澈,却有一种野欲的美。
  那身简单的黑色鱼尾长裙甚至是礼服中最普通的面料,却能轻松勾勒出她曼妙蜿蜒的曲线,神色清冷,气质脱俗,在争奇斗艳的名利场上格外吸睛。
  “她到底是谁啊,”烛台旁的名媛不禁朝同伴耳语,“真的好漂亮……”
  站在角落的陆崎看着二人的身影,早已恨得牙痒痒,故意提高音量对着身旁窃窃私语的名媛道:“你不知道吗?”
  “顾先生旁边的,就是两年前失踪的沈家大小姐,沈暮帘。”
  “我听说呀,在她父亲死后,她就各处找金主,前些日子受伤,住的还是全坞港最好的私人病房。”
  陆崎轻蔑的撇撇嘴:“但既然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全被抢走了,那谁又知道这钱是从哪来的呢……”
  谈论的人群中,总有几个听风就是雨的,扭头就用嫌恶的表情将这些事当作酒后谈资。
  “可惜了,没想到是这种人。”
  “在沈氏还没没落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拜倒在她裙下呢。”
  “谁不知道她之前被捧成明珠?如今估计寻死的心都有了,不过能与顾先生扯上关系,也算她有点本事。”
  ……
  沈暮帘轻摇手中的高脚杯,淡淡的果香溢出杯沿,她轻嗅片刻,抬眸徐徐扫过周身。
  轻蔑、嫉妒、乃至怨恨。
  一点一点,毫不留情的向她刺来。
  在他们的世界里,站得越高的人,越有资格为自己正名。
  偏偏没走过她的路,只因只言片语,就可以将一个人视为尘土般轻贱。
  气泡随着酒液上升,沈暮帘缓缓闭上眼,一饮而尽。
  很苦涩,并不像闻起来那样香甜。
  却能在气泡炸开到她口腔的那一刻,让她的世界倏地陷入澄净。
  而与昏暗一同袭来的。
  是一件浸满雪松香的温暖大衣。
  暖意携着衣料的重量轻轻覆上她光洁的肩,沈暮帘眼睫微颤,有一瞬的怔忪。
  她回头,透过斑驳的光影,看向顾佑远的眼睛。
  凑近才能看清,瞳孔裹着浓重的黑色,倒映着小小的她。
  他的眼底是一处沼泽,太深,太沉。
  沈暮帘没有拒绝顾佑远的好意,只当他是对谁都有的绅士,垂头道了声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他凛冽的目光中,啜着细微的零碎。
  还无暇顾及陆崎那一角,舅舅就领着几个德高望重的商人乐呵呵的走了过来,躬着腰伸手要把顾佑远往台上领:“既然沈氏未来要仰仗顾先生,那顾先生不妨来说两句?”
  话音刚落,他又扭头笑着对沈暮帘说:“阿暮,你就在里间等候顾先生,舅舅有几件事想与你商量。”
  委婉的语调里,是数不清的轻视。
  他始终觉得她不配。
  不配回到沈氏,不配活在坞港,不配站在任何地方。
  在沈暮帘记忆里,无数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乐于走上台享受聚光灯,他们的女伴却只能在他们熠熠生辉的时刻,呆在台下昏暗的角落。
  她从来都觉得不公,但多年独身摸爬滚打,让她在这种大事未成的节骨眼,学会了忍。
  而她刚要转身,身上滑落的风衣就被人重新扯紧,小心的覆上她的肩头。
  一只宽厚手掌便在此刻攥住了她的腕骨。
  力道很轻,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不解的抬起头。
  顾佑远依旧八风不动,只是垂眸静静地睨着她。
  如清风朗月的目光,所过之处,一片青葱。
  “待在我身边。”
  他的声线又淡又缓,不像是与她商榷。
  更像是在不动声色的安抚。
  沈暮帘只顿了一下,点点头,朝他伸出手。
  仿佛一掰就断的手指,顾佑远缓缓握紧。
  她真的太过单薄了。
  背井离乡的日子,颠沛流离是免不了的,她这样鲜妍的灵魂,那些年该如何伏低生活。
  显而易见的。
  她过得不好。
  他垂眸藏下所有情绪,牵着沈暮帘走上台。
  水晶灯照在他们身上,碎片般的剪影,掀起短暂的光晕。
  台下的宾客被他们吸引,纷纷仰头驻足。
  一位是坞港只手遮天的权贵,一位是跌落神坛的遗孤。
  却仿佛是两支共生缠绕的凌霄花。
  气氛又重新推向高潮,人潮开始涌动,噪杂热闹。
  舅舅看着两人谁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气得脸红脖子青,却只敢挂着尴尬的笑领着人在台下恭维。
  一场纸醉金迷的狂欢,声浪一层比一层高。
  所有人都在混乱中举着酒杯拼命捧起这位顾氏太子爷。
  沈暮帘站在礼堂的至高点,旁观着这场与她无关的尊荣,微微屏息。
  顾佑远却在气焰最盛时携着沈暮帘在最后一处台阶站定,垂眸向下望,出声打断:
  “我转让了沈氏的所有权。”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宾客停滞。
  犹如烧得正旺的篝火被瓢泼大雨一瞬浇灭,整个宴会缓缓静了下来,直至陷入窒息的沉默。
  随后,四下开始响起窸窣的谈论声,声势浩大,愈发不可收拾。
  舅舅懵了片刻,擦了额间的冷汗,匆匆想要走上台,却被一旁的吴特助拦下。
  就连沈暮帘也微微愣神,不自觉仰头看着他。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沈氏最终没有落在他的手中?
  怎么可能?
  之前她在小叔那分明已经见过顾佑远为收购沈氏而签下的巨额协议。
  自愿放弃沈失的所有权,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资本家的作风。
  他究竟想做什么?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顾佑远缓缓侧过头,在人声鼎沸里,对上她的眼眸。
  繁灯千盏,他与她并肩而立。
  一切仿佛蒙上薄纱,朦胧得恰到好处。
  他的身上氤氲着令人心安的雪松香,沈暮帘几乎要溺亡在他的眼神里。
  顾佑远就在万众瞩目之下微微仰起头,向在场所有摒弃她的权贵宣告——
  “沈氏交接文件的落款,填的是沈小姐的名字。”
第6章 Chapter 6
  从礼堂出来时,台阶已经堆满了白色。
  下雪了。
  扑簌簌从黑蒙的天空落下,像是圣洁的礼花。
  沈暮帘跨出屋檐之下,缓缓伸出手接住。
  记得那天也是这样一望无际的白茫,她站在雪地中央,看着父亲的墓碑。
  睫毛结满了冰霜,全身被冻得没有知觉,可她依旧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那么汹涌,那么赢弱。
  在那天之后。
  她沉入海底,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厚积薄发。
  雪愈下愈大,沈暮帘拂净身上的水滴,这才意识到身上的大衣还是顾佑远的。
  她回过头。
  即便是雪天,也能见到毛茸茸的月亮。
  破碎月光下,顾佑远站在长廊的尽头,隐约可见清隽轮廓,在一片白茫中更显冷峻。
  拖尾的长裙在雪天走得极其费劲,沈暮帘刚要抬腿,男人高大的身影就朝她跨步而来。
  他接过吴特助递来的伞,侧过身打开,再将伞柄递到她手上。
  “下雪,小心滑。”
  一小时前,还是礼堂里人人忌惮的大人物,眉眼稍抬,就是风雨欲来。
  而现在再细看,却是翻不出一丝锐利。
  沈暮帘掠过他锋镌的脸,目光滞在他侧脖颈的痣。
  直到鼻尖在风中被冻得通红,才轻轻喊出句:“顾先生。”
  “为什么?”
  为什么大费周章,让她失去的,再重新回到她手上。
  为什么在众人面前护她周全体面。
  为什么明知她不是好人,却还是牵紧她的手。
  为什么?
  漆黑的夜,四下静得能听见雪落地的清脆。
  而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在这样的静谧之下,沈暮帘清晰的感受到,内心深处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是她阔别已久的野心。
  明明已经做好了步步为营的准备,可她费尽心机想要的,顾佑远转瞬间就给她了。
  所有人的爪牙都好似阴暗囚笼,她想挣脱,却找不到一处有光亮的角落。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线生机,她要向上夺取,她要抓紧,她要拼了命。
  她要站上的,不只是巨人的肩膀。
  和顾佑远的一纸婚书不过是他提出的一场交易。
  既然只是各取所需,那就在覆水难收前抽身而出就好了吧?
  只要这样就好了,对吧?
  寒风侵袭,沈暮帘下意识将衣服裹紧,才发觉手心出了汗。
  她蜷缩起僵硬的指节,垂头看着松软雪地被踩出的脚印:“顾先生——”
  “你接我回家吧。”
  轻柔声线消融在冰天雪地,在一片白茫中留下一点墨色。
  一辆车驶过,车灯映亮了她的脸,轻轻颤动的眼睫,躲闪的目光,都被顾佑远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跳便在此刻冻结。
  她说,回家。
  明知道她没有爱,明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索求,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瞬间。
  但他还是感受得到,蓦然间乱了的呼吸。
  夜色渐浓,长廊的灯坏了几盏,沈暮帘看不清他的神情,咬了咬唇,朝他走近一步,恳切的望着他:
  “可不可以最后再求你最后一件事。”
  “求你,帮我查明我父亲的死因。”
  如今的她太过渺小,如果顾佑远愿意帮忙,说不定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
  可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整个坞港没人想淌这趟浑水,她该怎么求他。
  穷途末路,除了断尾逃生,还有别的办法吗?
  父亲难道就应该白白丧命吗?
  若顾佑远能接手此事,哪怕背上恬不知耻的骂名,沈暮帘也心甘。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她有些急切的丢了伞,双手扯住他的袖管:“只要你帮我……”
  ——只要你帮我。
  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暮帘吸紧了气,目光倔得冷硬,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说出来,沈暮帘。
  放低你的姿态,去求他。
  求他帮你复仇,求他借你权势。
  沈暮帘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几番咬牙,直到口腔里血丝蔓延,直到痛意袭身,她才从唇齿间,溢出一声难忍的哽咽。
  她根本说不出这种话。
  委曲求全的语句就刻在喉间,紧紧生根,拔不出,落不下。
  顾佑远生来矜贵,手握半壁坞港风云。
  在他面前,如今的她是否薄如蝉翼,是否不值一提。
  无止境的羞辱缠上她,脉搏跳动的瞬间,灼心扼颈的愧疚感一拥而上。
  她对不起父亲。
  她只身一人留存故乡,茕茕孑立,只能成为其中,颠沛流离的浮萍。
  无限的羞愤让沈暮帘快速眨着眼,只想快些驱赶这不该有的泪意,目光流转间,停在他紧紧蹙起的眉上。
  或许是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觉得她娇气,所以有些不耐烦了。
  她抿着唇,有些不知所措的别开脸。
  恍惚间,感觉有人拾起了地上的伞,重新罩在了她头上。
  下一刻。
  温热的指腹就扫过她的眼睫,轻柔的揩去她眼角挂的泪。
  小心翼翼,一触一停。
  “别哭。”
  声线竟有些低缓的沙哑。
  久违的暖意让沈暮帘感觉身处梦境,她想要看清顾佑远的脸,可泪水模糊了双眸,无论怎么擦去,她都只能一遍遍描摹他雾蒙蒙的轮廓。
  他在她的混沌之间,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了句:
  “信我。”
  低沉的嗓音,搅着醇厚的蛊惑,却出奇的令人心安,像是在熊熊烈火中,转身就有一处可停靠的岸。
  仿佛在告诉她,不用怕了。
  什么都不用怕了。
  就在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刻。
  他缓缓伸手,遮住了她的眼。
  耳边寒风呼啸而过,沈暮帘蓦地一颤,僵在原地。
  指尖凝着的雪花渐渐融化成剔透的水滴,挣扎着悬空,想要抓住微乎其微的体温。
  最终,悄无声息的坠入雪地。
  -
  坞港的深夜始终繁华如初,繁灯从凝结着水雾的车窗照进来,像是无数个旭日初升。
  沈暮帘正襟危坐,暖气吹得她昏昏欲睡,却不敢阖眼,余光始终停留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万家灯火自车窗一闪而过,顾佑远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叠在腹前,指尖轻点食指上的素圈银戒。
  他始终是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遇事波澜不惊,从容不迫,仿佛世界在他眼里,不过是手拿把掐的一场棋局。
  片刻的缄默后,他轻轻掀起眼皮,声线平淡,听起来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会尽快为你召开发布会。”
  言下之意。
  父亲的产业会尽数回到她手上。
  而她在顾佑远的解释下,也会减少舆论压力,堂堂正正的成为继承者。
  还来不及应话,车身就稳当的停下。
  沈暮帘下意识往外探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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