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你可以选择相信你身边的一切,和你自己的判断。在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们会引导你走出来。唐先生是你如亲人一般的朋友,而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慕山摸着自己的脖子认真地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我?我的心理医生?”何秉谦一脸的疑惑。
慕山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唐泽铭的肩膀,打了个招呼就独自离开了。
“你自己冷静一下吧,我真的累了。”慕山走了以后,唐泽铭坐在地上点燃了一根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开。
“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既然是为我好,为什么要瞒着我?让我自己一个人继续折腾,就是为我好了吗?”何秉谦对着唐泽铭的背影问道。
“因为你会发疯!!我也很烦!!我也不想跟着你!!你爱到哪到哪,爱找谁找谁,想问什么问什么,我都不管了,好吗?”
唐泽对着何秉谦怒吼,然后摔门而去。
“我要去找赵嫣儿!”何秉谦跟着唐泽铭冲出门口,对着在等电梯的唐泽铭大喊。
“顺景豪庭缤纷一路3号。”唐泽铭头都没回,冷冷地说道。
何秉谦不甘心,他回到林果的家里抽了一根烟,随意地翻着里面的东西。这里面确实有林果生活过的痕迹,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呆在这里感到无比地痛苦。多呆一分钟,愧疚就多了一分。
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出现在玻璃阁楼里和赵嫣儿缠绵的画面,愧疚想毒蛇一样在他的体内蔓延。每一个缠绵的动作都伴随着三张痛苦的脸庞,先是林果,然后是晓凤,赵嫣儿。
出来已经大半天了,人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何秉谦也没有在林果的家里继续呆下去,他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里游荡着。他的嗓子已经渴得要冒烟,也因为饥饿而开始胃痛。这种疼痛在他的胸腔蔓延,然后仿佛顺着血管爬上他的喉咙和口腔,他不由地因为干渴和疼痛开始剧烈地咳嗽。他好像心中无比悲戚,有无数的话急需找人诉说,但是他没有倾诉的对象,也无法汇集成一件完整的需要倾诉的事情。
他痛苦不堪,只有唐泽铭刚刚给他留的地址支撑他走下去。他问着路,跟着人群上了公交,换乘地铁。终于到了顺景豪庭。
这是一个别墅区。
他来到了唐泽铭所说的缤纷一路3号,这是一幢装修别致的三层小别墅,围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花园里有精心打理的花草。有一个大爷正在鱼池旁专注地喂着金鱼。院子大门紧闭,别墅一楼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约还传来有人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这一次何秉谦没有那么冲动了,他打算先在别墅周围观察一下。别墅是在一个小坡的一边,紧靠着上坡路。而另一边,就是一片苍翠欲滴的山坡,只是没来得及打扫的落叶和穿插着的暗黄带来一丝丝的寒峭。
穿过弥漫的冬雾,何秉谦躲在了别墅对面的山坡上。
大爷依然在喂着金鱼,暂时没有发现他。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高了一点,他可以观察着别墅里面的每一个窗户。除了能从二楼厨房的窗口里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正在择菜,其他房间里的窗户都是拉得严严实实的。
何秉谦正看得仔细,转过头的时候却意外地和喂金鱼的大爷四目相对。
糟了,被发现了。
何秉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大爷只是憨厚一笑,甩了甩手中的水,缓慢地走到大门旁把铁门推开,然后朝何秉谦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尽管心中充满疑惑,何秉谦还是朝别墅走了过去。慢慢地走到大爷面前。
“别害怕,我是根叔,赵瑞根。”大爷的眼角闪烁着泪花,颤抖着手轻轻地抚摸着何秉谦的头发:“孩子,看着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根叔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嫣儿呢?”何秉谦小声地问。
“你想起什么没有?”根叔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何秉谦摇了摇头。
根叔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的失望。
“那林果呢?”何秉谦又问道。
根叔的眼眶瞬间红了,甚至转过头来不敢看何秉谦。
“来,谦儿,先屋里坐。”根叔吸溜了一下鼻子,转移了话题,把何秉谦带进了院子里。
穿过鱼池,绕到别墅后面,根叔把何秉谦带到一个小亭子坐了下来。亭子里面是一张茶桌,而正对着亭子,是一个游泳池。泳池里的水还是满的,在冬日里泛着蓝光给人带来彻骨的寒意。
“坐,谦儿,燕姐在楼上,我去拿一下茶叶……”根叔给何秉谦搬了一张椅子,然后又急匆匆地走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何秉谦一个人。他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眼皮很重。
……
他仿佛看到了小林果。和童年的自己并排坐在快活街的路边。
“你为什么老是不开心?”小秉谦碰着小林果的肩膀,笑着问。
小林果转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小秉谦的眼睛问道:“小谦儿,你有秘密吗?”
“有呀有呀,妈妈不让我吃糖果,我偷吃了,还把糖果纸藏在书包里面……”小秉谦一边说一边笑。
“不是这种秘密,是那种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一想到就呼吸不了,甚至浑身麻木的那种秘密……”小林果看着小秉谦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又带着期待。
“那就把它忘掉。”小秉谦紧紧握住小林果的手,收起了笑容,表情无比坚定。
小秉谦侧过头顶了顶小林果的脑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虎皮蛋糕放在小林果的手心。
……
一阵冷风吹过,何秉谦又回到了现实。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这些似梦非梦的场景,总是让他感到迷惑。
他看了看泳池。
他把心一横,咬着牙站了起来,猛地跳了进去。水流包裹着他,刺骨的冰凉从衣服传导到皮肤再沁入心脾,这种甚至带着疼痛的寒意让他感到脑袋清醒了不少。
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呛了几口水,鼻腔和眼眶胀痛得难受。可是等他适应了以后,他又觉得无比舒服。
他在水面仰泳起来。
他看着蓝天,贪婪地呼吸着。耳边只有水流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惬意。
他闭着眼睛,感觉自己慢慢飘浮到泳池边。
他仿佛听到有一些细微的声音,有一些阴影越靠越近。
他刚想睁开眼睛,却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水里被揪住了,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又有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把他往水里压。
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就被用力地按到了水底,他的四肢用力地扑腾着却无法挣脱,冰冷的水流灌满他的口腔和鼻子,他想呼喊却只能感觉到绝望的窒息。
第22章 溺水
冰凉的水不断地灌入他的口鼻,他奋力地挣扎着,几次挣脱开却又被按入水中。慌乱中他似乎听到泳池边有呼叫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按住他的手被拉扯开。他趁机猛地站起来,一边剧烈地咳嗽干呕一边t?下意识地往身后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心有余悸地看向岸边。
那是一张反复地出现在他梦中的脸,面色苍白却难掩五官下的优雅淡定。眼角挂泪,让人怜爱却不经意间从眼神里掠过一丝的失望和无奈。
是赵嫣儿。
此刻她穿着长睡裙瘫坐在泳池边,头发凌乱。额头上的发丝,还有手脚都湿透了。根叔坐在她的旁边,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不远处是洒在地上的茶叶和破损的茶叶罐。
看样子刚刚把何秉谦按进水里的是赵嫣儿。而救了他的,是根叔。
“你清醒了吗?”赵嫣儿冷笑了一下,然后大声地问何秉谦。声音在空荡的泳池上方回荡着。
而此刻何秉谦在泳池里冻得上下牙齿直打颤,他踉跄地爬上岸,浑身滴水,不停颤抖,双手环胸,蜷缩地靠在墙角,狼狈不堪。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赵嫣儿的问题,也无法接受他和赵嫣儿的见面居然如此冰冷。
“爸,你先回去,我没事了。”赵嫣儿轻轻地推开根叔的手。根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何秉谦,然后起身往屋里走去。
“对不起。”等到院子里面只剩下他和嫣儿两人,何秉谦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对不起?你对不起谁?”嫣儿的声音依旧冷淡,仿佛不带任何情感。
“对不起你,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对不起林果……也是因为我,他抑郁了……”何秉谦蜷缩在一角,就像一个受审的犯人。
嫣儿把脸转到一边,眼眶通红,眼角闪烁着泪光。当她转过头再次望向何秉谦的时候,却依然带着那轻蔑的冷笑。
“你说得不完全对。”嫣儿站了起来,缓缓的靠近何秉谦:“林果没有抑郁,有精神病的是你。”
何秉谦惊恐的看着光脚朝他走来的嫣儿,一脸的疑惑。
“林果一直在帮助你,而你却从未给他带来任何希望。”嫣儿离何秉谦越来越近。
“那他呢?林果呢?”何秉谦问道。
“他死了。”嫣儿淡淡地回应。
“怎么死的?”何秉谦连忙追问。
“他死的时候,你我都在场。”嫣儿的语气依然云淡风轻。
何秉谦却彻底愣住了,脑子里在快速地寻找着关于林果的片段。却一无所获。此刻的他,狼狈而窘迫。
“滚回你的快活街去吧。”嫣儿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正在这时,唐泽铭走了进来,看见浑身湿透的何秉谦,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终于来啦。”嫣儿笑着对唐泽铭说:“过来把你的兄弟带回去吧。”
唐泽铭对着嫣儿笑了笑,然后看向何秉谦,这眼神居然充满了无可奈何。
“没变,还是老样子。”嫣儿也上下打量了一下何秉谦:“每一次来都是这样,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什么意思?”何秉谦被嫣儿不温不火的话说得有些恼火。他看了看嫣儿,又望向唐泽铭,开始质问:“你们俩到底谁在骗我?还是都在骗我?一个说林果死了,一个说他重度抑郁?”
他挺直腰冷眼看着唐泽铭,用手指指着唐泽铭:“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是慕医生,是慕医生说不要扰乱你,而是要顺着你的思路……”唐泽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每次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会受到打击,这样你永远都走不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冷得何秉谦浑身打颤。他哆嗦着望向天空,然后闭上眼睛。脑海里面浮现出来的画面是平田大学。那里的天空和现在一样灰蒙蒙的,只是在云层中透过几线刺眼的光芒。脑海里的画面像电影播放一样快速穿过人工湖,他好像看到穿着一袭白色长裙的嫣儿和他并排坐在湖边的长椅,依偎在他的身上。他想确定一下,画面却切换得太快,穿过人工湖和广场到了一排树木后面的男生宿舍楼下。
少年何秉谦在后面紧紧地搂住少年林果的脖子,满脸兴奋地告诉林果:“果儿,我谈恋爱了,就是咱们见过的那个师妹,就那个,你说有种出于污泥而不染的气质那个,赵嫣儿。”
少年林果的眼神飘过一丝惊慌和失落,随即却是满脸的惊喜:“可以啊秉谦,你小子,可得对人家好。”
少年何秉谦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的味道,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甜的。他甩动了一下额头凌乱的长发,感觉有了爱情之后的自己,浑身都是喜悦。
……
“你要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赵嫣儿凄厉的声音传来,何秉谦的思绪被打断,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此时的嫣儿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挨得他很近,眼睛仿佛贴在了他的脸上。
而现实中的中年何秉谦,完全没有刚刚思绪里的意气风发,而是一只在寒风中颤抖的蔫了的落汤鸡。
“那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真相,我到底怎么了?”何秉谦的声音微弱,没有任何力量,仿佛哀求一般。在泠冽的寒风中躲闪,片刻就能消散。
“好,我告诉你。”嫣儿冰冷的手拨开何秉谦湿漉漉的长发,此刻她悲戚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柔软,但瞬间又布满了冷漠。
唐泽铭挪动了一下脚步好像想阻止嫣儿,却又停住了。
“快活街里都是假的,你从天台下来之后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林果就是在那里死的,他死的时候,我们都在。”嫣儿一只手托住何秉谦的脸,嘴巴贴得他的耳朵很近,一字一顿地说:“快活街就是一片废墟。”
何秉谦猛地挣脱开嫣儿的手,后退几步蜷缩在角落中。不可能,快活街不可能是假的。他的脑海里有晓凤的温度,还有不久前晓凤张罗的一桌子菜,九日、陈正义、秦小本都在。他还喝醉了。他又想起门口那个破烂却热闹的小面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快活街不可能是假的。他宁愿相信现在眼前看的一切是假的。
唐泽铭快步地走到他的身边,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外套脱下披在何秉谦的身上。
“是真的吗?”何秉谦直勾勾的盯着唐泽铭的眼睛,他的身上却又如此真切地感觉到冷。
唐泽铭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是把何秉谦扶起来往外走:“走,回家,回家先把衣服换了。”
“谁的家?哪个家?”何秉谦呆呆地问。
“你的家,家福小区。”唐泽铭一边走一边回答。
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根叔从里面小跑出来,边跑边朝他们喊:“回去啦?不留下来吃饭吗?”
唐泽铭朝后摆了摆手,扶着何秉谦上了门口的车。发动了汽车之后,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哎,叔叔,对,是我,泽铭。在家吗?阿姨也在吧?没事,就秉谦,秉谦回来了……嗯,对,状态还可以,慕医生也见过了……有点小插曲,不过没事儿……他跑去嫣儿家泳池游泳去了……浑身湿透了……对,我们在路上……现在就带他回家……”
唐泽铭一边开车一边打着电话。
何秉谦只是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夜幕降临,霓虹闪烁,车流穿梭,人来人往。到底眼前的这一片繁华是真实的,还是快活街里落凤轩的小灯牌是真实的。他不确定,心里乱极了。
唐泽铭也一路没有说话,一直把车开到了市中心一个小区,家福小区。
他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然后带着何秉谦上了楼:“走,秉谦,我带你回家。”
他们上了十六楼的一个大平层,门没关,一个穿着讲究上了年纪的头发花白的女人站在门口一直张望。
“淑姨您好。”唐泽铭连忙客气地打招呼。然后手在后面掐了一把何秉谦的腰,小声地趴在他的耳边说:“打招呼呀,这是你妈。”
何秉谦看着眼前这个慈祥的母亲,蠕动着嘴唇却始终没有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