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义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给他点了一根。
何秉谦吸了一口,尼古丁透过他干哑的嗓子直冲肺门,他剧烈的咳嗽,同时手脚发软,脑袋里有轻微的晕眩感。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笑着看了看陈正义:“不好意思,陈警官,晕烟了。”
陈正义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事,慢点。”
“你刚刚说什么?陈警官?”何秉谦问道:“回家?我不回家啊。我兄弟死了,我得搞清楚我兄弟是怎么死的。”
“哎呀。”陈正义懊恼地一拍脑袋,显得非常着急:“我说何老板,你能不能别闹了?你可以问我,我慢慢跟你说,而且,你要配合治疗。你的兄弟,唐泽铭,等会儿马上就过来,他带你去,我们都是好人……”
“不用了。”何秉谦推开陈正义:“你们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吧,我会见到林果,我还有话跟他说。”
何秉谦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他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陈正义也无可奈何地退到马路对面警车旁。晓凤对着陈正义说了些什么,陈正义无奈地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何秉谦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晓凤,笑了。他朝晓凤挥了挥:“没事,你也回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里。”
路边,快活街长满铁锈的路牌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何秉谦站了起来,看了看瘦爷的花圈店。现在在他眼里的花圈店并没有什么异样,没有爆炸的痕迹,只是大门虚掩着,从里面泛出白炽的灯光。
他走了过去,把门推开,里面挂着的花圈和纸人随着推门而来的寒风摇摇晃晃。店里面没有人,他走到了里屋。他记得上一次三爷和瘦爷就在这里面下棋。他把玩着棋子,仔细地看了看里屋。靠里的两边墙角各放了一个硕大五彩的陶瓷将军罐,中间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储物柜。里面也放着各种精致的陶瓷摆件儿。其中一侧的将军罐旁边有一个木质的楼梯,何秉谦站起来,走上了楼梯。
那是瘦爷的家。两室一厅,其中有一个房间是林果的。里面有林果喜欢的手办,还有木吉他。何秉谦坐在床沿,抓起被子嗅了一下被子上的味道。他想起了林果,想起了还在念书的时候,林果跟他说过,睡不好,也复习不了。很吵,家里很吵。
那时候何秉谦只是顾着吓唬他,而现在,他仔细地打量着瘦爷的家,每一个位置,每一个角落。
很吵,为什么会吵呢?林果说有人声,男男女女都有,还有麻将声,音乐声……那肯定是有暗格吧……将军罐……一边想着,何秉谦又走了下去。他试着轻轻地推动其中一个将军罐,储物柜便像大门一样缓缓地往另外一侧移开了。
里面是一个金碧辉煌的赌场。
赌场里分布着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赌桌,何秉谦根本看不懂。两边还有各种各样的游戏机。他看着这个赌场,想起了瘦爷的脸。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会在并不起眼的花圈店里藏了这么一个大型赌场。
“秉谦……”
何秉谦正看得着迷,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这个声音非常虚弱,他转过头一看,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
瘦爷浑身赤裸,双手被人用绳子绑在储物柜的背面,他的手臂因为被绑得太紧而变成紫黑色,两只手紧紧握住储物柜顶端凸出的两个木栓。脸上苍白得不带一丁点血色。而在他的脸旁,吊着一个麻绳结成的圆环,正好扣住了他的下巴。只要他一松手,就会被勒死。
“你怎么在这里。”何秉谦抬起头看着瘦爷问:“你不是被炸死了吗?”
“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瘦爷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而这个苦笑,即不明显又难看至及,甚至他的脸看起来都是扭曲的:“秉谦,放过大家吧。我们错了。我本不想害你……也……”
瘦爷一边说着,一边却开始哽咽起来,他喉咙里发出沉闷而难听的声音:“我……也没想到……会害死小果儿……和你们家争快活街的是三爷……是三爷……我们本来承包得好好的……三爷的钱放了一辈子……他就想买下所有商业的产权……而你们家老爷子……何大海……他为什么又要插一只脚进来呢……”
“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何秉谦的脑子都快要烧废了。他死死地盯住瘦爷的眼睛。
瘦爷不断地叹着气,却答非所问:“三爷他,盯着卧室里那一堆钱,守了一辈子,也没想到,到最后,都争不过你爸何大海,他得多恨啊……”
何秉谦站得脚都麻了,心里像被蚂蚁挠一样着急:“三爷?守着钱?你能不能从头说起?什么钱?哪里来的钱?!”
听到这个问题,瘦爷的眼神变得惊恐万分,他的身体都开始挣扎,这种挣扎却是无力的。他的神情变得痛苦万分。面对着何秉谦的质问,他先是把头一低,然后开始痛苦的地哀嚎:“别问了,别问了,是我们对不起小果。谦儿,走吧,放过自己,也放过我们……”
随即瘦爷猛地一松手,脑袋便卡在圆环上,绳索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他瞪大眼睛,嘴巴张大蠕动着像一个黑洞一样,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瘦爷被吊死的惨状让何秉谦扶着墙弯腰开始干呕,但是在干呕的同时,他想起瘦爷痛苦的模样,心里却有一种t?莫名的满足感……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瘦爷不见了。没有绳索,也没有任何痕迹。只有空空如也的储物柜背面。
何秉谦笑了,他貌似已经习惯了这种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的生活。不管是现实还是幻想,他心底只有一个执念,他要再见林果一次。
他离开了花圈店。
阳光刺眼。
他看到了唐泽铭现在门口踱着步等他。
“回去还是在这里?”唐泽铭问道。
何秉谦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吃饭吧,去路口面馆。”唐泽铭指了指路口的方向。
何秉谦摇了摇头。
“你到底咋想的?”唐泽铭的表情充满了无奈:“回归正常的生活吧,把状态调整好,把生意做好,慢慢处理你感情上的破事,别在这里装疯卖傻的好吗?”
“我想见林果。我总感觉有些话没说清楚。”何秉谦像是在喃喃自语。
“见林果?他死了,再怎么样你也不可能再见到他。”唐泽铭无奈地摊了摊手,然后无可奈何地原地踱步,一边走一边指着何秉谦:“行,你慢慢玩。只要你喜欢,随便你。”
何秉谦笑了,他走到唐泽铭面前,把他口袋里的烟拿了,坏笑着揣进自己的兜里。
“去给戴大爷送点饭。”
一阵寒风吹过,从何秉谦背后传来传来这么一句诡异的话。像是瘦爷的声音,何秉谦一惊,猛地转头一看,背后却没有任何人。
“走,吃面去。”何秉谦拉着唐泽铭去了路口的面馆。他点了三碗面,两碗打包。他把打包的拿走,然后留唐泽铭一人在风中凌乱。
“慢慢吃,记得买单。”他拍了拍唐泽铭的肩膀。
面馆老板咬着一支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
“别看我,我是个疯子。”何秉谦对着面馆老板比了个鬼脸,然后离开了。
他得去戴大爷的家。
七楼。没有防盗门,只有一扇破旧的铁门,门是锁着的,是那种老式的单舌锁。何秉谦用力地往里推,再往外使劲儿掰扯,如此往复,锁便松动了。他再用力踢了几下,门便开了。
里面有一股霉味夹杂着挥之不去那种老人很久没洗澡的酸臭味,家具和电器都破旧不堪。何秉谦挥舞着手,拨开眼前的灰尘和蜘蛛网,往卧室里走去。
那里是戴大爷死的地方。
布满灰尘的地上扔了很多贴过的镇痛药贴,甚至那张破旧的木床上都有。木床上包浆的棉被上面有一股唾液的味道,上面还留下整齐的被牙齿咬破的痕迹。可以看出戴大爷死之前非常痛苦。
“吃面吧,我给你送饭来啦。”何秉谦就坐在床沿,把一碗面放在床上,掰开一次性筷子插在面中央。自己端着另外一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卧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何秉谦吸溜面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声音。像是谁在打蚊子,或者鼓掌,却比这些声音沉闷。
何秉谦闭着眼睛,仔细地分辨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慢慢地,他一边咀嚼着嘴巴里的面,一边慢慢地弯下腰。
声音是从床底传来的。
何秉谦秉住呼吸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戴大爷浑浊而发黄的双眼。
又脏又臭的戴大爷就像一只死老鼠一样侧躺在床底靠墙的位置,目光呆滞高高举起手掌一下一下地用力拍打着地板。
“他们仨都不是好人。”戴大爷盯着何秉谦呢喃着说。
第27章 自杀
戴大爷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他不时呲牙咧嘴地呻吟着,反复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脚和背部。咳到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戴大爷蜷缩着往地上吐出一口浓痰,他的门牙上还沾着血丝。
何秉谦被这个场景恶心到不行,他捏住鼻子问道:“你说的是三爷他们吧?”
戴大爷蠕动着嘴唇刚想回应,却又疼得身体反复扭动着,嘴巴不停地吸气。他指了指床脚上放着的一大卷透明胶带,示意何秉谦递给他。何秉谦疑惑地看了看他,却还是照做了。
戴大爷接过透明胶带,迫不及待地用嘴撕咬开,然后喘着粗气往自己的手脚上用力缠得死死的。也不知缠了多久,他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
“舒服,舒服,终于没那么痛啦。”戴大爷的眼神变得迷离了。
“你得的是啥病?”何秉谦受不了戴大爷身上的味道,远远地蹲在了另一边的墙角。
“不知道,没查过,反正死了比活着舒服。”戴大爷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堆,露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他们三兄弟,没一个好人。特别是三爷,假仁假义,虚伪至极。他们早就想我死了……当着外人的面把我供着,背地里却使坏来折磨我……我忍……只要我在……他们就不舒服……所以只要我还能忍……我就不死……”
说到这里,戴大爷的脸反复抽搐了几下,眼神变得凶狠,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然后压低声音煞有其事地盯着何秉谦的眼睛说:“瘦爷有心病,他那个心病是因为我落下的,他只爱处女……他没法儿碰其他女人……哈哈哈……是我害的……我就恶心他……”
“和你有啥关系?”何秉谦问道。
“我取笑他呀。”戴大爷一下子精神了:“他那时有个女朋友,是个妓女……我就笑他,我有他们把柄……我怕啥,就不让他们好过……”
“什么把柄?赌场的事情吗?”何秉谦想起了花圈店背后的赌场。
“把柄?”戴大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奋,随即却变得恐惧无比:“我没有把柄……他们仨都是狠人……他们要害我家里人……”
戴大爷的表情又变得扭曲了,他痛得要撕咬手上的透明胶带,试了很久咬不开后,他又痛得用力地拍打着坚硬的地板。
何秉谦的脑袋快速地运转着,不停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回想着什么,然后喃喃自语。
忽然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死死地盯着床底的戴大爷问道:“谈素素的死,和瘦爷有关系吧?”
戴大爷没有说话,只是疼得不断翻滚,满头大汗。
“让我去野山村找处女回来……也是瘦爷……小果死了……发疯的是我……为什么要利用发疯的我去野山村找个处女回来……这些事应该串联在一起吗……”何秉谦紧闭着双眼不断想着,嘴巴不停地小声嘀咕。
“救我……谦儿……帮帮我……”戴大爷痛苦地挣扎着从床底爬出来,慢慢地蠕动到何秉谦的身边。
“帮你?帮你什么?!你能不能帮帮我?”何秉谦的思绪乱得很。他冷眼看着痛苦的戴大爷,却无动于衷。
“你是想离开快活街吗?”戴大爷的声音嘶哑且虚弱。
何秉谦没有回应。
“罢了,我告诉你吧,谦儿。”戴大爷痛苦地伸展着自己的身体,抬起头看着何秉谦:“三爷贪财,瘦爷好色,大松怕死。他们三个,没一个好人。三爷恨你的父亲,他存了一辈子的钱想拿下快活街,却被你父亲高价获得。他们本不想害你,只是事情都巧了碰在了一起。谈素素死了,陈正义在查。刚好你疯了。为了不想瘦爷的老底都被翻出来,得找个替罪羔羊。疯了的你是最好的人选,然后去野山村找处女,最后把你弄死,有处女癖的人就是你,而且死无对证。”
天色渐暗,寒意渐浓。听完戴大爷说的话,何秉谦更是浑身发麻。
“我……我……死了吗……我是死了还是活着……”何秉谦又开始迷糊了,他反复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脑袋、脸、鼻子、感受着自己的呼吸,然后抚摸自己跳动的心脏。
“谦儿,别相信任何人。要么自救,要么自我了断。”戴大爷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他们以为我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是个废物,我不是。我没白活,我看到了他们求而不得的痛苦……他们罪有应得……”
戴大爷用尽全身力气坐了起来。
何秉谦的大脑还在快速地运转,没来得及留意他。戴大爷却拼尽全身力气似的把透明胶带往自己的脸上缠,快速地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都用胶带封住,然后挣扎着厚厚地缠上一圈又一圈……
何秉谦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往前扑过去想要解开戴大爷脸上的胶带,但是慌乱中却死活找不到封口。
而戴大爷在痛苦和绝望中不断地打滚挣扎,何秉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戴大爷脸上的胶带慢慢地泛起一层水雾,而且戴大爷的手指疯狂地在自己的脸上扒拉出鲜血。
何秉谦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爬滚着想要过去帮忙。眼看着戴大爷的身体慢慢瘫软,几乎没了动静,却在何秉谦靠近他之后一跃而起,头用力地撞向何秉谦的脑袋。
何秉谦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昏了过去。
……
何秉t?谦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全黑了。没有戴大爷,只有那股熟悉的臭味。那卷完整的透明胶带在空旷的地板上滚来滚去,而在床沿上,放了一碗早已坨了的面,筷子插在面中央。
又是如梦一般。何秉谦冷笑了几声,然后下了楼。
快活街里稀稀疏疏地亮着路灯,除了落凤轩养生馆,其他店铺都没有开门。一辆警车就停在楼下,陈正义打开车门坐在车里打着瞌睡。看到何秉谦下来,他用力地搓了一把脸,然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下了车。
陈正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给何秉谦递了一根烟:“何老板,你昨晚又拍人家门,又哭又闹的动静太大,周边住户有人报警说扰民呢,所以咱俩就又见面了。”
“对不起。”何秉谦接过香烟在手里搓了搓。
“要不回去?”陈正义掏出打火机给何秉钱点烟:“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这里你们家老爷子花了那么多钱买下来,他也得尽快改造尽快运营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