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他们。”何秉谦指了指花圈店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瘦爷、戴大爷、刚刚又在我眼前死去,惨死。”
陈正义一脸无奈,他转过身猛地一拍脑袋,然后拍了拍何秉谦的肩膀:“不可能的,何老板,这是病,得治。”
“我知道。”何秉谦抽了一口烟,然后低下了头。他揉了揉被烟熏得干涩的眼睛然后说:“可是我想再见一次林果。”
陈正义沉默了。他叹了一口气,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头,然后拍了拍腿上的灰:“行吧,何老板,但今晚得好好休息了,不许闹了。”
何秉谦笑了笑,看着陈正义说:“我尽量。”
陈正义也笑了,他指了指旁边麦田青年公馆的位置。
何秉谦顺着陈正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如废墟一般的麦田青年公馆里面幽幽地闪烁着蜡烛微弱的光芒,晓凤正坐在旁边发着呆。
“你们叙旧吧。”陈正义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何秉谦的肩膀:“明天我带你去见个人。”
说罢,陈正义便转身离开了。
何秉谦拉了拉外套,哈出一口寒气,然后往麦田青年公馆走去。听到脚步声,晓凤转头莞尔一笑,然后拉开了身边的一张凳子:“没事吧?住的地方我收拾好了,旅馆里面,你以前住的那个房间。”
何秉谦坐了下来,客套而尴尬地微笑道谢,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看了看吧台上孤零零燃了一半的蜡烛,最后转过头问晓凤:“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晓凤复述了一遍,然后低头笑了,她一边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嗯……这个问题……我其实和你是一样的,因为有想见的人,所以留在这里。”
说完,她直了直身子,抬起头看着何秉谦。发丝在黑夜中飞舞,优雅而淡定。
何秉谦却感觉到自己的脸烧得厉害,他想起了昨夜按摩房里的缠绵,又是如梦一般。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暧昧而尴尬。
晓凤的眼神没有一丝躲闪,她一直看着何秉谦的脸,好像在想着什么,眼神柔软的,慢慢地却又泛起泪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晓凤侧脸指了指快燃尽的蜡烛,然后笑着问何秉谦:“不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吗?”
“不是吧?”何冰谦差点没从凳子上滚下来,他一下子变得局促而不安:“今天,是你的生日?”
晓凤笑着点了点头。
“不对……不应该这样……我应该带礼物……怎么能这么就过了一个生日……”何秉谦摸了摸口袋,又着急着想往外走。
晓凤一把拉住了他:“别折腾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
何秉谦愣住了。
“这是你陪我过的第二个生日。”晓凤哽咽了。
第28章 初识
记忆把何秉谦带回大三那年的暑假。
年轻人总喜欢装模作样地告别青春,他们乐队在周边城市组织了各地巡演。嫣儿因为课程比较满,没有跟着他们。也就是在平田市的几场演出中,他认识了晓凤。
晓凤本来只是其中一名普通的观众,但何秉谦在几场演出中都看到晓凤的身影。她总是躲在最阴暗的角落,当大家都随着音乐舞动的时候,她却只是倚在墙角轻声吟唱。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忧郁。
最后一场演出,在平田市他们学校附近的一间livehouse。
当人群散去,晓凤好像鼓足勇气一样走到舞台边上,何秉谦的身边。她脸蛋憋得通红,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要拍照吗?”何秉谦大方地笑着问:“我是贝斯手,我叫何秉谦,你可以叫我小谦。”
晓凤羞涩地点了点头,然后在舞台下和何秉谦合照。那天晚上演出散去,何秉谦买了一些啤酒,他们聊了很多。
直到林果和乐队的其他成员离开了,何秉谦还在一直和晓凤聊天。晓凤的话并不多,都是何秉谦引导着说出了晓凤的身世。
年龄相仿,高中辍学,一个人出来打工,学习了按摩这门手艺,希望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没事的时候只喜欢听听歌,由此接触到了摇滚乐,喜欢上了摇滚现场……
这便是晓凤生活的全部,朴实而枯燥。朴实枯燥的她遇上了意气风发的何秉谦,自然也就有聊不完的话题。由国外的小众乐队到国内的摇滚,由重金属朋克再到后摇……何秉谦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彻底地装过逼。晓凤眼里却由羞涩迷茫到充满崇拜。
酒自然也就越喝越多。
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何秉谦打了个车送晓凤回家。那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边缘的城中村。和闹市不同,城中村的午夜也带着一种别样的烟火气。光着膀子的男人围坐在路边小摊的桌子上吃着烧烤喝着啤酒;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妙龄女子在路边走过,脸上画的妆略显生疏,却难掩妆容下的年轻气息;密密麻麻的老旧房子上,窗户和阳台挂满了还在淅淅沥沥滴水的衣服……
何秉谦一直把晓凤送回了出租屋里。里面只是一个狭隘的单间,却整洁温馨。何秉谦记得很清楚,还有一把天蓝色的吉他。
何秉谦也就是抱着那把吉他,借着酒意在吟唱。两人越坐越近,越近越意乱情迷。
……
那一夜,无比疯狂。可是当第二天何秉谦醒来的时候,看着怀里熟睡的晓凤,却想起嫣儿,他心中却充满了悔恨和愧疚。
当天开始蒙蒙亮,晓凤也从睡梦中醒来。她一只手搂住何秉谦的脖子,另一只手点燃了一根香烟。她懒洋洋地抽了一口,然后递给身边的何秉谦。
两人就赤裸地躺在床上抽烟。
“我好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何秉谦嘴里咬着香烟在吞云吐雾中轻声地说。
晓凤把头埋进他的胸脯,把他搂得更紧了。
“可是我有女朋友。”随即,何秉谦看着晓凤说出了这句话。
晓凤沉默了很久,搂住何秉谦的手也松开了。
“我不会要求什么,如果可以,就当交个朋友吧。”晓凤坐起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挤出了一点笑容对何秉谦说。
何秉谦不傻,他能够看到晓凤眼睛里的失落。但此刻他只想尽快离开。
“可以陪我吃个早饭吗?今天是我的生日。”当何秉谦站在床边把裤子提起来的时候,晓凤哽咽着说。
“可以,可以。”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何秉谦还是答应了晓凤这个要求。
没有任何现成的食材,晓凤在简陋的单间里烧了一壶白开水,拆了两袋方便面,在一个不锈钢铁盆里泡了一大盆方便面。
这就是何秉谦第一次陪晓凤过的生日。没有礼物,没有生日快乐,随便扒拉了两口,何秉谦就像小偷一样灰溜溜地逃离了案发现场。
但是他们彼此留下了联系方式。
在何秉谦的毕业典礼上,晓凤躲在礼堂的角落;在他实习的时候,晓凤也在他单位附近的按摩店上班;喜乐贸易公司的开业典礼上,何秉谦也在人群中看到了晓凤的身影。
她从来没有打扰过何秉谦的生活,却也没有错过何秉谦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包括现在何秉谦人不人鬼不鬼地躲在快活街的时候,晓凤也是他的唯一温暖。但是想起这些往事的何秉谦却难以再面对她。
那一夜,他无比煎熬。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天刚开始蒙蒙亮,何秉谦便偷摸着跑出了旅馆。连面馆都还没开门,他躲在路口的一个阴暗处。昨天陈正义跟他说过要带他去见一个人,凭直觉他感觉陈正义一早就会来。
但还是等了好久。久到他抽完了一包烟,又看了面馆老板过来开店,烧水,熬汤,揉面,剁肉……
等到老板开始把辣椒酱和醋摆在每张桌子上,他终于看到了一辆小轿车缓缓开进快活街。
是那t?辆他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小轿车,车窗没关,开车的是唐泽铭,坐在副驾驶上是穿着便装、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的陈正义。
再往里面开一点就要到落凤轩养生馆了,这会儿晓凤也差不多起来打扫卫生了。何秉谦连忙一边对着车子招手,一边跑了出来。
陈正义把头探出车窗往后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唐泽铭,车子便停了下来。
何秉谦气喘吁吁地跑上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因为在外面冻了半天,他不停地耸肩搓手,然后问陈正义:“你俩怎么在一起?要带我去见谁呢?”
陈正义没有回答他,却拉起自己的上衣捂住了鼻子,满脸嫌弃地回头看了看何秉谦:“何老板,你这一大早的,抽了多少烟?我看你长得跟个烟灰缸似的。”
何秉谦听陈正义这么一说,也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唐泽铭却一边开车一边笑了出来:“谦儿,那么早躲在路口,躲谁呢?”
何秉谦刚想搭话,却觉得唐泽铭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现在整个快活街里面,他认识的,除了晓凤,还能躲谁?
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唐泽铭,突然又两眼一亮,想起什么似的问唐泽铭:“你昨晚住哪?回市区了还是住在南岸?”
“住这边啊,这边最好的酒店,南岸大酒店。”唐泽铭一边回答一边疑惑地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坐在后排的何秉谦。
“你……”何秉谦的表情像吃了大亏一样,他趴在唐泽铭的座位问道:“你晚上走不?我住你那边行不行?”
“又怎么了?”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唐泽铭回过头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何秉谦。
何秉谦不敢直视唐泽铭,还忍不住低头连叹几口气。
陈正义先是看了看身边的唐泽铭,又回过头来看着何秉谦。他歪着脑袋盯着何秉谦看了很久,然后开始嘀咕:“何老板,你现在看起来……有点……羞涩。”
“你是不是想起你和晓凤的事儿了?!”陈正义突然提高了音量。
唐泽铭先是急刹,然后降低了车速,竖起耳朵想听何秉谦的回答。
“嗯。”何秉谦轻声回应,表示肯定。
“想起啥来了?”唐泽铭问道。
“都想起来了。”何秉谦的语气里充满懊恼:“那次巡演嫣儿没跟着我们,然后我认识了晓凤……”
“我老实跟你说,有的时候我挺羡慕你,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干得不像人干的事儿。”唐泽铭有点哭笑不得:“想起来了就躲?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躲完了晓凤不是还得面对嫣儿吗?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能想起和晓凤的事情,你的精神状态应该就会好了一点……要么你就跟我回去找慕医生……”
“行行行,你别啰嗦了,我不会回去的,我就耗在这里。”一听唐泽铭提起慕山,何秉谦就满心厌恶。那个在房间里装林果的举动让他觉得无比反感。
“对了,到底要见谁?”何秉谦踢了一脚陈正义的座椅后面。
“差不多到了。”陈正义指了指前面。
何秉谦从车窗看出去,车子已经开到了一个荒凉的地方,前面是一座半圆形的山,山脚下用青灰色的围墙围了一圈。山上种满了一排排整齐的柏树,树荫下面隐约能看到整整齐齐的墓碑。
这看起来明显是个墓园。
“看活人还是看死人?”何秉谦好奇地问道。
“都看。”唐泽铭打着方向盘一边开进墓园大门,一边没好气地说。
下了车,三人沿着石板台阶穿过一排排肃静的墓碑。随着带头的唐泽铭先是放慢了脚步,何秉谦看了看前面,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手捧菊花跪在一个墓碑前诉说着什么。
直到走近了,何秉谦才认出来这是燕姐。起码嫣儿把他按进游泳池那天,他见过。
而墓碑上的人,他也认识,是南姨。
第29章 墓园
何秉谦认出燕姐后的第一反应是想逃。他转过头来却撞在了身后的陈正义身上。陈正义连忙张开双手拦住他:“怎么?要回去见晓凤呀。”
听陈正义这么一说,何秉谦马上就蔫了。他脑瓜子嗡嗡的,除了晓凤,又想起嫣儿看他的眼神,他的心里就怵得慌。根叔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不知道燕姐会不会和嫣儿一样对他同仇敌忾。
不对,等等。燕姐和南姨又是什么关系?
何秉谦的脑海在快速地运转着,眼神闪烁着不敢看燕姐。燕姐却一只手扶着大腿慢慢地站了起来,她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何秉谦微微一笑。何秉谦连忙走近去扶了一把。
“谦儿,这些日子你们遇到的事情太多了,真不容易呀。”燕姐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容易的呢?”
她用手扶着自己的腰站直起来,打量了一下唐泽铭和陈正义,然后拍了拍何秉谦的肩膀:“走吧,不在这里说,以免扰了她的清净。”
说罢,她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挥了挥手,带着何秉谦他们三个离开。
燕姐看起来还是比较和蔼可亲的,所以何秉谦下意识也没有再躲闪,只是站在燕姐的身旁走。燕姐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一只手扶着何秉谦的手臂,轻声地说:“谦儿,那天你在家里的事情,我听根叔说了。出了那么多事情,你千万不要害怕或者讨厌嫣儿。连你自己都需要时间去接受,更何况她呢。至于接受了之后何去何从……”
说到这里,燕姐停顿了一下。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何秉谦然后继续说,“接受了之后,日子怎么过下去,就看你们的缘分啦。”
说罢,燕姐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唐泽铭从后面快步的跑上来。他甩着钥匙,压低声音气喘吁吁地问燕姐:“燕姐,我们先回市里找慕医生,还是就在这里聊?”
燕姐转头认真地看了看何秉谦的脸,然后对唐泽铭说:“就在这里吧,找个茶庄。我看谦儿这次精神状态还可以,不用每次都找慕医生。谦儿不是一直都对他比较抵触吗?”
唐泽铭想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陈正义,陈正义连忙点头说:“没事儿,去,我也去,今天我休假。”
四人下了山,唐泽铭开着车带着大家来到了南岸镇镇面上的一家古色古香的茶庄。茶庄在一个粉墙绿瓦的古巷子里。沿着灰里透绿的石板路走上一个八字桥,下了桥就到。
茶庄没有招牌,不熟悉的人根本就不会留意。唐泽铭带着大家来到一个包厢里面,熟练地分点心,烧水,沏茶。
烟雾伴随着茶香冉冉升起,在座的人们都觉得放松了一点,却又因为沉默而略显尴尬。
“燕姐呢,关于燕姐的身份……”唐泽铭率先打破了沉默,但是他一边泡茶,又一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燕姐和陈正义。直到燕儿微微点头,他才接着说了下去,说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看着何秉谦的,并且略显结巴:“燕姐……她……她……她是南姨的妹妹。”
何秉谦没有说话,只是举起茶杯,然后看了看身旁的陈正义。陈正义把点心塞了一嘴,满脸诧异地问何秉谦,一边说还一边往外喷糕点屑:“看我干嘛,我也是过来听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