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说吧。”燕姐两只手搓着茶杯，然后轻轻吹走茶面的烟气，她想了好久，却又自嘲一般地低头一笑：“可是该从哪里说起呢？”
她缓缓喝了一口茶，把茶杯往唐泽铭面前一推，然后用手轻叩茶桌：“嗯……这么说吧，我和根叔不是嫣儿的亲生父母，我们只是嫣儿的养父母，这些关系，我们从不对外人说。在外人眼里，嫣儿就是我们听话乖巧的好女儿。”
“嫣儿的亲生母亲是……南姨？”何秉谦把上午的事情串联起来，然后问道。
燕姐点了点头，然后眼角带泪，又开始叹气：“你们的南姨她……其实挺命苦的……刚结婚没多久，她的老公勇哥就去了国外挖矿淘玉石，一去就是好多年……”
说到这里，燕姐的头埋得很低，沉默了好久，好像有很多难言之隐。她的脸也不时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何秉谦能从她脸上明显地看出往事不堪回首。
“他就不是一个好人！！”陈正义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提高声音喊叫。
“对！！！”燕姐抬起头，眼带泪花，咬牙切齿地说道：“沈重三……他就是个人渣……是他去勾搭大姐……害得大姐人不人鬼不鬼地东躲西藏，最后只能把嫣儿丢给我和赵瑞根……嫣儿也可怜，如果不是这个自私的沈重三，她可能一辈子都只以为我和赵瑞根是她的亲生父母……”
燕姐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沈重三，他从来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他毁了我们，到老了，还因t?为自己抢不到快活街，而毁了嫣儿的幸福，毁了谦儿……”
说罢，燕姐趴在茶桌上开始抽泣。
听到燕姐充满恨意地怒斥着三爷，何秉谦不禁想起三爷坐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的样子。他的心里对三爷也充满了厌恶。同时他也对嫣儿是三爷和南姨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情感到震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燕姐才缓缓地抬起头。她又开始认真地打量着何秉谦，眼神无比复杂。
“我们一直都知道你和嫣儿的事情，也一直都为你们开心。”等燕姐的情绪缓和过来，她带着哭腔继续说道：“从上学一路走来不容易，毕业后你又一直忙创业，我和赵瑞根都觉得你是个又踏实又上进的孩子。”
燕姐说到这里，唐泽铭下意识的撇嘴摇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他才摇摇手解释道：“确实，确实，优点确实都这样。但有优点，也有缺点。谁都有点缺点。”
唐泽铭这么一打岔，燕姐的情绪终于没那么紧绷：“那天，嫣儿回来告诉我们，说你们决定要把婚事摆上议程，然后让双方家长见个面。我和你们根叔都兴奋得不得了。但转念一想，这个大喜的事情也得跟大姐和沈重三说一下。谁知道……”
燕姐的声音又开始颤抖，她轻咳了几下，才继续说下去：“谁知道，打电话给沈重三的时候，他刚开始还很淡定地问你的家庭情况。我们就直说呀，毕竟你的家庭条件还可以，我们也想分享这份快乐。可是一说到你爸是平田大海集团的老板，沈重三就像发了疯一样喊叫，好像还气得砸东西，说他不同意，然后啪地挂了电话。”
“为什么呢？他和我爸有什么矛盾吗？”何秉谦疑惑地问。
“原来没有，可是就在燕姐打电话给他的当天，有了。”陈正义眯着眼睛点了一根烟说：“那一天，正好是拍卖快活街的当天。他原本志在必得要拿下，你爸却出了两倍的价钱。”
“志在必得？”何秉谦一边问一边从陈正义放在桌面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既然何老板感兴趣，那我就展开说说。”陈正义往后顺了顺腰说道：“快活街里所有的商业产权还有经营权原本都属于三爷的哥哥。他哥全家早年移居海外，三爷便把商业的经营权承包了下来。经营得好不好不说，但毕竟付出了很多心血。拍卖之前，三爷也联系过他哥。因为他手里的钱和起拍价相比多不了多少，他想跟他哥探个底。他哥还鼓励他参加，他就以为这是他哥要把快活街交给他了。没想到杀出你爸这么个程咬金。”
说完，陈正义伸着懒腰叹了一口气。
燕姐认真地听陈正义说完，然后接着继续说：“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快活街，他就像疯了一样。没过几天，他就跑到市里找嫣儿，告诉嫣儿他和大姐才是嫣儿的亲生父母，还逼嫣儿不能跟你好，逼着嫣儿嫁给……”
说到这里，燕姐又开始哽咽。
“逼着嫣儿嫁给林果。”唐泽铭接上话继续说，然后给燕姐递了一张纸巾。
“他找了嫣儿之后，嫣儿回来也哭了很久。我们都心疼死了。”燕姐擦着眼泪继续说：“约好双方家长见面那天，我们都没去，嫣儿也没去。我知道那天晚上你给嫣儿打了很多电话，她都没接……”
一边听燕姐说着，何秉谦一边回忆起了一些事情。在一个富丽堂皇的饭店包厢里，满满的一桌子菜，何大海和淑姨百无聊赖地坐在中央。他着急地在包厢里来回踱步，不停地打电话。
“为什么他说不能嫁就不能嫁，他让嫣儿嫁给谁就嫁给谁？他一个糟老头子，能让你们都那么听话？”何秉谦的情绪有点激动。
“我们确实是怕他，打心底里怕，也是打心底的恨。”燕姐用带着哭腔颤抖的声音回答：“我和赵瑞根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原本也是只想着帮帮大姐，没想到会帮出那么多事。”
陈正义和唐泽铭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他们三兄弟，心狠手辣，没一个好人。”最后，燕姐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30章 痛恨
赵瑞根是没有什么大本事的，但是有一门了得的手艺。他的理发技术至今都是被人赞不绝口的。也是靠着这门技术，他开理发店，和别人合伙成立理发学校，硬是靠着这门手艺，年纪轻轻就把燕姐从南岸带到了平田发展。但生活总是不如人意。赵瑞根和燕姐年轻的时候，一直没能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当南姨把嫣儿送给他们抚养的时候，他们觉得嫣儿简直是上天对他们的恩赐。从小到大，他们对嫣儿的爱从未改变。
只是有一个痛彻心扉的秘密深深埋藏于他们的心底，以至于想起来就无法呼吸。
那时候嫣儿已经上幼儿园了。燕姐却惊喜地发现自己怀孕，在医院检查完得到确认后，燕姐和赵瑞根都狂喜不已。两人无比珍惜燕姐肚子里的胎儿，对于医院的选择也就非常慎重。考虑再三，第一是出于对南姨的信任，第二觉得三爷在南岸人脉也比较广，第三觉得自己抚养了那么久嫣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爷肯定不敢亏待他们。
所以他们打算把燕姐送到南岸的医院产检和养胎。
在去到南岸和三爷、南姨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南姨的喜悦之情也溢于言表，她不时着急地给三爷打眼色，希望三爷一口答应下来。
可是三爷还是面无表情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应承了下来。
那段时间里，燕姐便在南岸镇医院安心养胎，有南姨的精心照顾，她的日子也过得非常惬意。赵瑞根便在平田市里干活挣钱和照顾嫣儿，只要一有空便往南岸跑。
谁曾想好景不长，在产检一切正常的情况下，胎儿却意外流产了。赵瑞根和燕姐接近崩溃。不管南姨怎么劝，两人都坚持到镇医院里大吵大闹。甚至跑到公安局报案。两人坚持胎儿的意外流产绝对有问题，绝对是一场医疗事故，要求给个说法。
没想到这么一闹还真的管用，公安局到医院一调查真的发现了猫腻。是一个叫秦家荣的医生使用违禁药品导致了燕姐的流产。犯罪动机秦家荣交代是因为自己的心理扭曲，但是赵瑞根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他甚至想杀了秦家荣，在公安抓捕秦家荣的时候，两人扭打成一团。
可以就在赵瑞根锁住秦家荣喉咙的时候，秦家荣却压低声音跟赵瑞根说：“一直打，不要停。”
赵瑞根先是一愣，却照做了。秦家荣在挨揍的过程中，躲开人群的目光，断断续续地告诉了赵瑞根一个令人震撼的事情：要挟秦家荣下药的，是瘦爷。秦家荣欠了瘦爷的赌债，瘦爷找了黑社会人员来要挟他办事。而真正的幕后主谋，是三爷。三爷要他们的腹中胎儿性命，是怕胎儿出生后，赵瑞根夫妇不再对嫣儿好。
秦家荣最后是满脸恐惧地低声交代赵瑞根，如果警察能把瘦爷和三爷揪出来，那赵瑞根大可放心找他们寻仇。但如果这件事就是抓了秦家荣后便不了了之，那么赵瑞根便只能和他自己一样，认命吧。
结果秦家荣进去之后，三爷和瘦爷果然安然无恙。
赵瑞根痛苦至极。人性总是带点阴暗面，他不敢去找三爷泄愤，却想把愤怒发泄在赵嫣儿身上。但是看到可爱乖巧的嫣儿，自己又下不去手。
痛苦的他只能把这件事情也告诉了燕姐，燕姐只能安慰他说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秦家荣，是秦家荣说谎了。
可是没过多久，他们便得到了秦家荣在狱中病死的消息。
从此以后，赵瑞根和燕姐便把这个消息藏于心底。伴随着这个消息埋藏下来的，还有对三爷的恐惧和痛恨。
但嫣儿是无辜的。善良的他们对嫣儿的爱从未改变。
……
讲述完这些往事，燕姐已经泣不成声了。
包厢里面也陷入了长时间的压抑和沉默。茶都凉了，屋里的人便也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那秦家荣和秦小本……”何秉谦欲言又止。
“秦家荣是秦小本的父亲。”陈正义拢了拢外套然后接上话：“秦家荣出事后，瘦爷经常去照顾秦小本。但瘦爷其实就是一个嗜好处女的变态，他还把秦小本照顾成了自己的猎物。关键秦小本不知道燕姐说的那些事，缺少父爱的秦小本便误将对瘦爷的感激当作爱情，让自己活成了瘦爷的情人。”
“那秦小本现在怎么样了？她人呢？”何秉谦继续问。
“死了。快活街爆炸案她也在场，就在瘦爷花圈店里面。”说完，陈正义也充满了感慨。
“走了。”陈正义侧过头看了一会儿窗外，把烟盒揣进兜里，然后站了起来。他对着唐泽铭往燕姐那边努t?了努嘴，只见燕姐拿着纸巾捂住脸，肩膀不断耸动。
陈正义走过来拍了拍燕姐的手臂，然后轻声地说：“走啦燕姐，我送你回去。”
何秉谦抬起头来看着陈正义。
陈正义一边把燕姐扶起来，一边笑着看着何秉谦：“别看我，我得把燕姐送回去呀，接下来的事，你听你兄弟说吧。”
何秉谦又转过头去看着唐泽铭。
“茶凉了。”唐泽铭一边嘀咕着，一边往茶壶里换着茶叶。在茶具碰撞的清脆响声中，陈正义扶着燕姐也离开了包厢。
“再继续说就是你和小果之间的事情了，你确定要听吗？”唐泽铭苦笑了一下，然后给何秉谦递了一根烟。
何秉谦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和嫣儿定了双方家长见面的时间之后，你也很高兴。也马上告诉了我和林果，见完家长你便打算求婚。”唐泽铭一边抽烟一边回想着说：“可是你也要体谅林果，嫣儿毕竟是他曾经暗恋多年的女生。你大大咧咧，小果心思细腻，这就是你俩之间最大的差距。你迫不及待地跟兄弟们分享了喜讯，他其实从心底里是为你高兴的。可是对于他自己来说，这个消息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
“那天之后，我知道有一天晚上他一个人跑回了快活街喝闷酒。估计那天晚上，把他也曾经喜欢嫣儿的事情告诉了三爷他们。”唐泽铭看着指尖的香烟不断回忆：“就是他从快活街回来以后，三爷就跑来找嫣儿了。就像燕姐刚才说的，他跟嫣儿说自己才是嫣儿的亲生父亲，还要嫣儿嫁给林果。他甚至把嫣儿禁锢起来，逼着嫣儿考虑清楚。可是被嫣儿逃出来了。”
何秉谦听唐泽铭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甚至觉得局促不已，在座位上怎么坐都不舒服。
“燕姐他们也找嫣儿谈过，他们知道三爷发起疯来啥事都干得出，所以哪怕是假意答应，也让嫣儿先回复三爷，愿意嫁给林果。他们主要是怕，现在就敢禁锢，如果嫣儿反对了，不知道三爷还能干出什么事情。”唐泽铭继续说：“嫣儿是很听燕姐他们话的，她马上就回复了三爷，同意和你断了来往，并且嫁给林果。燕姐他们本想着带嫣儿找个遥远的地方躲个一年半载这件事也就过去了，结果三爷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唐泽铭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留意着何秉谦的情绪变化。何秉谦的情绪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很大起伏的，除了稍微有点局促以外一切正常。
他决定继续说下去。
“三爷带了几个人，开着一辆面包车，很快就到了嫣儿家里。像抢人一样把嫣儿抢到了快活街。同时他也通知了小果回去。”说到这里，唐泽铭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他在快活街腾空了一个房间，让嫣儿和林果单独相处一下，让两人交交心，以后好好过日子……”
说到这里，唐泽铭站了起来，走到何秉谦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何秉谦的肩膀上：“那次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们也聊了很多。但是聊得更多的，应该是怎么去面对。再怎么说，一个亲生女儿，一个养子，不管心中有没有爱，三爷起码不会恨他们。对小果，他甚至有愧疚。所以得知小果的情愫之后，他一定要逼嫣儿嫁给林果。这可能是作为一种弥补吧。”
“可是对你，他是有恨的。尽管这种恨来源于你的父亲。”唐泽铭在何秉谦旁边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何秉谦的肩膀：“也就是因为这种恨，他不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你。而这一点，小果和嫣儿也想到了。所以他们同意假结婚，为的是保护你。”
何秉谦的心里咯噔一下，表情自然也就变了。他心中有一种沉重的愧疚。
“当然，也是为了争取时间，想好怎么去应对。”唐泽铭留意到何秉谦的表情变化，赶紧补充说道。
“三爷全程监督着他们，闪电般地带小果和嫣儿去办了结婚手续，把瘦爷大松他们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还找摄影师给他们拍了一套结婚照。”说到这里唐泽铭转过头看了看何秉谦：“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俩虽然结婚了，却从未住在一起。而那套结婚照之所以在小果的办公桌上，一方面是掩人耳目。另外一方面，这可能也是他单相思那么久，给自己的唯一礼物吧。”
第31章 纠缠
“南姨也是快活街爆炸案的死者之一吧？”何秉谦问道。
唐泽铭点了点头。
“我想出去透透气。”何秉谦觉得自己心里闷得慌。他站起来对唐泽鸣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包厢。他顺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穿过陈旧的大堂绕到茶庄后院。后院是一个精致的花园，只是因为光线暗淡，以至于周围茂密的绿植花卉都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后院正中央露天处放着一个石磨盘改造成的茶几，后面三三两两地放着一些小躺椅，而在石磨盘前面斑驳的墙上，有一块巨大的投影幕布。投影仪没有开，幕布中阳光照射下的阴影在跟着微风摇晃。
人总是在沮丧至极的时候逃避痛苦，在孤单迷茫之时直面回忆。何秉谦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弯着腰搓了一把脸，然后抓了抓头发。抬起头的时候，幕布上便隐约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