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安。
三爷也姓沈。所以这个人和三爷有关系。
何秉谦一边想着,一边记住了沈平安住的房间号。他转过头去死死地盯住沈平安住的房间门口,显示屏上幽幽的蓝光照在他的脸上。
这让他看起来更加不人不鬼的。他猛地拍了一下键盘,然后站起来,走到沈平安门口用力敲门。
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他心里这么想着,门也就敲得更加来劲儿。没过多久,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条缝。打开的瞬间沈平安却猛地锁住了何秉谦的脖子,并捂住了何秉谦的嘴巴。
何秉谦像一只小鸡一样扑腾着,奈何沈平安的力气确实太大,他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沈平安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然后他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何秉谦说:“我是来找东西的,本来也没想着要看你和你女人的那点事儿。”
何秉谦踮起脚,脑袋用力地往后仰。终于,他挣脱开沈平安的手,然后他猛吸了几口气,开始反击。他揪着沈平安的领口追问:“说吧,你和三爷什么关系?你要找什么?!”
沈平安用力一拨,便挣脱开了。他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我没冲你,能不能明天再说?”
“你他妈趴别人窗口,搞得我一晚上没睡着。明天再说?老子不睡你也别想睡!”何秉谦恶狠狠地用手指着沈平安,索性耍起了赖皮。
“手机!大松是不是给过t?你一部手机!你放哪了?”沈平安也破罐子破摔地吼叫。
“手机?”何秉谦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口袋,然后脑海里不断地回忆着:“大松真的给过我一部手机?!你是谁?你找那个手机干嘛?”
沈平安没好气地摊了摊手,抓着何秉谦的胳膊把他拎出了门外。然后他一边关门一边说:“所以说啊,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闹什么呢?我姓沈,是沈重三的儿子。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回去好好睡觉。”
说完,沈平安重重地把门关上。
何秉谦一个人蹲坐在门外,苦恼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反复地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怎么突然冒出了三爷的儿子?为什么这个时候冒出来呢?嫣儿是三爷和南姨的女儿,那沈平安不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九日呢?九日是南姨和她老公的儿子,所以九日是嫣儿同母异父的弟弟。
太扯淡了。何秉谦不禁从心中感叹。那沈平安这个时候出现在快活街,而且过来找一部手机,为什么呢?
这部手机对他有用吧。但是手机去哪里了呢?何秉谦心里苦恼极了。
他一晚没睡。在走廊上游荡了一晚。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他眼睛干涩,头痛欲裂。他苦恼地蹲在角落揉着自己的眼睛。
随着一声咿呀的门响,何秉谦也抬起了头,他揉着酸痛的腿,脸上却露出了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因为他看见,推开门并且朝他迎面走来的是晓凤,她妆容下的脸略带倦意,带着倦意的眼睛在见到何秉谦的瞬间却闪耀着星星一般的光芒。
她也走到何秉谦面前,对着何秉谦蹲了下来。阳光穿过楼道的窗户像被子一样铺洒在他们的身上,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他们看着彼此的目光仿佛都在闪光。
寒冷的清晨因为彼此的照耀而变得温暖。
“傻笑什么?见到我很开心吗?”晓凤微笑地看着何秉谦。
何秉谦点点头,拿起地上一个烟头拨弄着灰尘回答:“开心,发自内心、毫无掩饰的开心。”
“可是我见到你为什么笑不出来。”晓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么了?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吗?”何秉谦慌了,直视着晓凤的眼睛。
“因为这里,跳得厉害。”晓凤拉起何秉谦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何秉谦慌了,双腿一阵酸麻,差点跪了下来。
晓凤连忙扶了他一把,然后站了起来。
“谈得怎么样?”晓凤指了指沈平安的房间问道。
“他是三爷的儿子,不知道回来干嘛。昨晚趴在窗口,说是在找一部手机,大松留给我的手机。”何秉谦站直了靠在墙上,这才敢抬起头看着晓凤微微泛红的脸颊。
晓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大松是真的给过我一部手机?你知道在哪里吗?”何秉谦问道。
“听你说起过。应该是真的。大松在出事后回来过一趟,躲在后巷塞给你一部手机。”晓凤认真地回答:“可是我不知道手机在哪里,你自己找了很多次,也没找到。”
何秉谦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晓凤说:“我家里还有一部手机,不过没电了。我找机会回去看一眼,可能能想起什么。”
“又要回去吗。”晓凤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和失落。
何秉谦点了点头,却拉住了晓凤的手:“一起走吧,跟我回去,我带你见何大海,还有淑姨。”
晓凤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却挣脱开何秉谦的手说道:“其实每一次你回去,我反而希望你不再回来。”
何秉谦沉默了。
“如果你真想和我在一起,有没有想过,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不是快活街,也不是平田市。没有过去,不想未来。只有现在,只有我们。”晓凤低头轻声地说。
何秉谦摇了摇头。
晓凤苦笑着,转身下了楼。何秉谦于心不忍地探头叫了一声,晓凤却没有再回头。
反而身后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何秉谦转身一看,只见沈平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身上披着外套,脸上油乎乎地在闪光,M字型的发际线上还零星地粘着雪白的头皮屑。
何秉谦的身体不禁往后昂了一下,仿佛只要往前一点就能闻到沈平安嘴巴的味道。
沈平安揉着眼睛不屑地看着何秉谦,然后走到前台,重重地把房卡拍在了桌面。
“退房。”沈平安没好气地说。
“这就走了?”何秉谦一边往前台走去,一边打量着沈平安。
“不走。”沈平安却摇了烟头:“在你们这破旅馆住得不舒服,我回家住而已。”
“放下卡就可以了。”何秉谦坐在前台盯着沈平安的脸,然后笑了:“仔细看的话,你长得还真像你老子。”
沈平安轻蔑地看了何秉谦一眼,双手趴在桌子上煞有其事地靠近何秉谦说道:“赶紧想想那手机在哪啦,找到大松对你我都有好处。”
“你找他干嘛。”何秉谦问道。
“他莫名其妙地消失,肯定是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或者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沈平安脸上的表情有了轻微的变化:“而我要找他,正好说明他拿走的东西是属于我的。这个逻辑不是很明显吗?”
“还有一种可能是你爱上他了呢。”何秉谦从抽屉里摸出一大把陈年老瓜子,一边磕一边嘲讽沈平安,心里就好像报了昨晚的仇一样:“他拿走你啥了?心?青春?”
“钱。”沈平安没有理会何秉谦的调侃,反而无比认真地回答他:“很多很多的钱。我手里有一份协议,可以证明他多拿了。”
“啥意思?”何秉谦马上就精神了。
“快活街被你爸买下来之后,没过多久,我伯父就病重了。”沈平安慢慢地开始叙述:“他原本想从拍卖款里拨出一部分分配给我爸、瘦爷和大松仨人。以感谢他们经营快活街那么多年。可是我爸和他赌气,一直都不接电话。最后,他只打通了大松的电话。”
说到这里,沈平安的语气开始有了变化,带上了几分痛恨和不甘:“但是当时我伯父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时间了。他在去世前只能把那笔钱分配给快活街经营管理公司。快活街经营管理公司名义上大松是法定代表人并且是一人股东,他却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情。甚至快活街爆炸案之后,他直接人间蒸发了。直到我伯父去世,我也飞过去参加了伯父的葬礼。我才听说我伯父之所以放心把钱打到快活街经营管理公司,是因为他知道我爸、瘦爷和大松之间有一份代持协议,实际上的大股东是我爸。瘦爷和大松只是小股东而已。而现在,我拿到了这份协议。所以,我要找到大松,把属于我和我爸的钱,还给我。”
沈平安咬牙切齿地说完,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了一点:“我一直在找大松,我知道他只回来过快活街一趟,只见了你,并且给了你一部手机。不管他找你干嘛,找到你,找到手机,就有可能找到他。”
何秉谦把嘴巴里坚硬的瓜子壳嚼碎,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平安一眼。
第37章 书房
“我也找不到手机呀,找得到我肯定帮你。”何秉谦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把嘴巴里的瓜子壳碎末吐在地上。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找不到那部手机,而且你为什么一直都在这里。”沈平安没有被何秉谦的表情激怒,反而靠近他并且压低了声音:“你能确定你身边的就一定是好人?而我就一定是坏人吗?”
何秉谦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死死瞪住沈平安。
“所以你也觉得我没错,对吧。”沈平安继续语重心长地说:“就目前的情况,整个快活街只有两个受害者。你最好的朋友死去了。而我,失去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们应该携手,去摆脱现在的生活。”
“好好想想,那个手机放哪了。我们互相帮助。”沈平安继续说道,并且重重地拍了拍何秉谦的肩膀。
何秉谦看着沈平安的眼睛,双肩耸动,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沈平安丧气的一拍脑袋,并且转过身去来回踱步。他恨铁不成钢地反复回头看着何兵谦,突然快步走近,然后拉着何秉谦的肩膀把他拎起来。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告诉你万恶的源头。”沈平安拉着何秉谦快步地走下了楼梯。
走出门外,寒风穿过何秉谦的脖子,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平安快步走着,带着何秉谦穿过马路到了对面,上楼梯,然后到了三爷的家。他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因为锁锈住了,他又拍又推的折腾了半天。随着他用力猛推了一下,门应声而开,并且抖落下很多灰尘。
仿佛被记忆蒙住了眼睛。何秉谦隔着这些细微的尘埃,忍住要咳嗽的t?冲动打量了一下客厅。沈平安却毫不留恋,直接把他带进了屋里,走到最里面阳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的布置,看起来是一个书房。里面还布置如初,只是镂空紫檀木书柜上的书和旁边的桌椅都布满了灰尘。
沈平安把其中一格的书籍扒拉下来,随意地扔在地上,另外一只手使劲往里一扣,半边书柜就像门一样被拉开了。
里面是一个细长狭小的空间,中间放着一个躺椅。躺椅旁边的扶手柜上有一盏台灯。而正对着躺椅的墙上,满满地钉着一排排架子,架子上面空空如也。
“你知道一个人能有多爱钱吗。”沈平安的声音在何兵谦的身后响起:“建造这个暗室的人,主要是为了躲在这里面看钱。自从他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他基本就天天躲在这里面,和一堆现金为伴。以前这些架子上,放着的都是钱。而建造这个暗室的人,是沈重三。”
说出三爷的名字的时候,沈平安的语气里明显充满了厌恶。何秉谦仿佛在黑暗的暗室中还看到了沈平安眼角闪烁的泪花:“贪钱也就算了,他不该和南姨苟合,搞得家破人亡。”
沈平安双手握住何秉谦的肩膀让他坐在躺椅上,然后站在何秉谦面前煞有其事地举高双手,环视着暗室周围大声地说:“何老板,你想知道这个暗室的事情吗?今天,我就告诉你一些别人从未告诉你的事情,大松不会告诉你,你的兄弟唐泽铭不会告诉你,根叔燕姐赵嫣儿更不会告诉你。关于快活街,关于快活街里面那些无比丑陋的事情。每个人各自拥有那些悲惨痛苦的回忆,比如林果,比如我妈,比如我。”
……
沈平安从小在快活街长大,原本童年过得简单而快乐。那一年他刚上小学,模糊的记忆中他记得林果是莫名其妙地闯入了他的生活的。他不喜欢林果,因为林果在某种意义上夺走了很多原本属于他的宠爱。林果和瘦爷住在一起。沈平安也不会去跟林果玩,所以两人几乎没有交集。
但也是从快活街里有了林果开始,沈平安感觉自己的父亲变了。
那一年的暑假,沈平安和母亲在乡下外婆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盛夏蝉鸣,树荫照水,同伴追逐,家人围坐。那是一个快乐的假期。快乐到沈平安没有留意到母亲脸上的哀怨和忧郁。
直到坐在回南岸镇的大巴上,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昏睡过去又再次醒来的沈平安才看到了母亲脸上的两行泪水。
“怎么了?”当时年纪还小的沈平安疑惑而害怕地看着母亲,并且帮母亲擦干了眼泪。
母亲眼神幽怨的看着沈平安,许久没有说话。她再打量了一下车窗外,然后紧紧地把沈平安搂入怀抱里。她用努力压抑住哭腔的声音小声地对沈平安说:“平安,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跟妈妈在一起好吗?”
沈平安点头答应了母亲。但是当时的他其实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当时南姨就一个人住在楼上,父亲经常在母亲不在的时候就往楼上跑。而且,他也好几次在不经意间看到父亲和南姨躲在没人的地方打闹嬉笑。
随之而来的是父母之间经常地吵架和冷战,父亲甚至对母亲冷眼相看,不管不顾。更加奇怪的是,自从林果出现了,父亲基本上不着家了。他们三兄弟聚在一起更加频繁了,而且父亲经常以看望林果为由呆在瘦爷家里很晚才回来。而且对于管理快活街,他们又增加了一些新的活动和政策。和以前相比,自然也就忙得多。
当时在回来的大巴上的沈平安,心里是不知所措的。面对母亲的无助,还有自己无意间接受到的父亲和南姨之间的这些信息,他也不知道回到家之后该如何去面对原本在自己的印象中威严而正直的父亲。
果然回到南岸镇之后,一切都变了。
年幼的他和拉着行李箱的母亲站在快活街街口的时候,眼前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工人们忙碌地搭着手脚架,不时有工人推着装有水泥沙石的小车经过,大大小小的泥头车排着队送着建筑材料。戴大爷就坐在一楼的大躺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片如火如荼的场景,而穿着花衬衫的瘦爷正拿着图纸和几个包工头模样的人在大声聊着什么,大松在一片刚拆掉的商铺前拿着一把铁锹忙得满头大汗。
而父亲,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们到家的时候,门没关。书房的门是反锁的。他们敲了很久书房的门,父亲也没有应声。母亲坐在沙发上,脸都气紫了。气昏了脑袋的母亲还让他跑上去敲南姨的家门,可是南姨就在家里。
沈平安回来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还是铁青着个脸一言不发。沈平安壮着胆子再去敲书房的门,父亲终于在里面极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可是直到晚上饭点过了,三爷才从里面出来。
从那天以后,沈平安的记忆里,父亲生活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躲在书房里面。而快活街的所有事情,也是交给瘦爷处理。
沈平安心里疑惑极了。书房里面到底有什么,让父亲一呆就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