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早点休息,明天见。”张大宝一边回过头来对晓凤说,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
“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之后,还会记得我吗?”晓凤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张大宝愣住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角落里的晓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晓凤却缓缓地向他走来。
离得他很近。
他能够看到晓凤眼角的细纹,还有淡妆下精致的脸,甚至观察到唇瓣在微微蠕动。
“不确定的话,那就好好地看看我。我希望你能记得。”晓凤轻声地说。
“嗯。”张大宝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温暖涌起。
这时候来个拥抱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晓凤却噗嗤一笑,用手半捂着嘴巴笑着说:“市里面花样多,你要记得我,有时间还得回来找我按摩。”
说完,她又笑得花枝乱颤,笑中带泪。
张大宝此刻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休息吧。”晓凤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然后转身离开。
张大宝随即松了一口气,开门进了房间然后倒在床上,拿被子和枕头紧紧包住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那一夜,他想了很多,听着楼下的声音由嘈杂慢慢变得死寂,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在床上滚了几下,担心九日的状况,又想起自己要到市里看看,离开前还应该帮忙收拾一下酒吧,并且得在晚上开门前赶回来。
想着想着,日子一下子就变得充实了。
他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然后下了楼。
清晨的快活街仿佛一切如常。哪怕是昨晚出来看了热闹的人,也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地上被清洗过的血迹仿佛在隐藏着一个不能再说的秘密。
三爷没有坐在大躺椅上,南姨的便利店也还没有开门。
张大宝第一时间来到了九日的家,门是南姨开的。但是隔着铁门看见是张大宝,南姨就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
无奈,张大宝只好出去了再给九日打电话。电话那头,九日的语气疲惫而失落,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似的。
电话里张大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了另外两个店员的电话,咨询了九日关于酒吧的一些日常工作。挂了电话,张大宝就打了电话通知了另外一个店员送钥匙过来。两人把麦田青年公馆打扫干净,然后联系了当晚的酒水饮料等等一些物料的送货。完事之后,张大宝再把所有做过的事情跟九日说了一遍,生怕还有什么落下的。
和九日确认完毕之后,张大宝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落凤轩养生馆才缓缓地从里面拉开闸门。
是晓凤,看起来心情比昨晚轻松了一点。张大宝走了过去,告诉她,自己要去平田市了。
晓凤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告诉他,可以走出快活街,在立交桥底下打出租车到离高速路口不远的南岸高新产业园,然后在南岸高新产业园就可以另外拼出租车到平田市了。这样司机会把每一个人都送到目的地,比如张大宝可以直接到平田大学门口。这样比较方便。
张大宝感激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了,忙了一上午,早饭还没来得及吃。他和晓凤告别后,就一个人到了立交桥底等出租车。
站在面馆的旁边,张大宝向车来的方向张望,留意着有没有出租车过来。
就这么反复张望了几次,张大宝留意到了和他隔得比较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这一留意不要紧,张大宝总觉得这辆车挺眼熟。
他又认真地看了几眼,但因为隔得还是有点儿距离,他能看到驾驶座位上坐着人,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的时候甚至惊大了嘴巴。
这是梦里面,山路中,和那台拉着棺材的货车相撞的黑色小轿车。
不会那么巧吧,张大宝毫不犹豫地向黑色小轿车一路小跑过去。
没跑几步,一辆挂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迎面开来。张大宝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截停了那辆出租车。
直到上了出租车,张大宝还是忍不住往那辆黑色小轿车那边打量。
在出租车上,张大宝兜里的电话却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您好先生,请问需要办理贷款吗。”
“不,我不需要。”
“请别着急着挂电话,我们公司在南岸高新产业园,就在一进大门的A座,您可以过来和我面谈一下,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我不需要,谢谢。”
……
挂了电话,出租车司机熟练地开往目的地。
下了车,南岸高新产业园门口停了一排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纷纷站在路边拉客,看见张大宝下车,几个司机凑过来拉着他:“老板,满人了,快满人了,满四个人马上走。”
张大宝跟着其中一个司机心不在焉地往他的车走去,经过产业园大门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又是刚刚那个骚扰电话。张大宝忍不住抬起头向大门那边望过去。
这一望不要紧。
大门旁边的一幢写字楼上,贴着显眼而银光闪闪的“A座”,而在A座的门口,停着刚刚那辆黑色轿车。
轿车旁边有一个人正拿着电话背对着他,面对着A座大堂的玻璃门。
玻璃门上清晰地可以看到张大宝的身影。
张大宝先是一愣,然后发疯似地向A座跑过去,那人在玻璃门上看到张大宝跑过来,也快速地推门跑进了A座大堂。
出租车司机眼看到手的生意要丢,跟在张大宝后面大喊:“喂,老板,你干嘛!!坐不坐车!!马上就要走了!不等了!!”
“别跟着我!”张大宝回过头来对着司机怒吼,然后倾尽全力跑进了A座大堂。
黑色轿车旁边那个人的背影,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是大松在暗巷里面揍他的那个晚上,火锅店里那个唯一的顾客。
第11章 秉谦
张大宝的身体猛地撞在A座大堂的玻璃门上,眼睛快速地扫视着,寻找那个神秘人的身影。结果人家就站在楼梯间旁边等着他,还跟他招了招手,然后快速地上了楼梯。
张大宝上气不接下气,歇了几秒然后跟着跑上了二楼。
二楼是一排办公室t?,除了一间的大门敞开着,其他都大门紧锁。张大宝扶着自己的腰,慢慢地向那个开着门的办公室走去。
里面那个办公室刚刚粉刷好,还有很浓的油漆味道。地毯都还没铺,水泥地上是乱七八糟的脚印。那个人就站在角落,侧身看了看窗外,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张大宝。
张大宝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碎发整齐,五官精致。穿着一件比较大的黑色长外套显得身材有些瘦削。
“秉谦,我是泽铭。唐、泽、铭。”眼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着。
张大宝却愣住了。那个人明显在叫自己秉谦,那张大宝是谁?
唐泽铭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落寞。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反复地踱着步,好像在努力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然后他眼神坚定地说:“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你要相信我。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张大宝,你是何秉谦。我和你,还有一个叫林果的人,我们是多年的好兄弟和生意上的拍档。我们有一家规模不小的跨境电商公司。你家在平田市家福小区,你还没结婚,和你父母住在一起。张大宝是你的司机,我们都叫他小宝爷,那货平时喜欢上班的时候写小说,以至于开车的时候老是打瞌睡,但是你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你,所以一直没有辞退他……”
唐泽铭尽量说得很慢,条理清晰。他手机还拿着一张照片。是三个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的男子,看起来关系非常铁。其中有两个就是他们,另外一个显然就是唐泽铭所说的林果。
说完,唐泽铭把照片放回兜里,然后拿出一张身份证,递了过来。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何秉谦,住址在平田市家福小区,年龄是三十六岁。
然后他诚恳地说:“你拿着这张身份证,去一个可以做人脸识别的地方……或者去公安局……坐飞机高铁……你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因为这就是你。”
何秉谦接过身份证。他看着唐泽铭,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但是唐泽铭所说的话和拿出来的证据,又让他不得不确信自己就是何秉谦。
他不能再当张大宝了。
糊涂地过了几天,他就要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上了吗。
他居然有点不甘心。
“你会告诉我所有事情吗?”何秉谦看着唐泽铭问。
唐泽铭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梦里面是真的吗?”何秉谦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我是不是杀了人?”
“什么梦?”唐泽铭先是被问得二丈摸不着头脑。等他听何秉谦说完那个雨夜的梦以后,他的表情变得纠结而严肃。他看着何秉谦认真地说:“你没有杀过人。但你做了一件事情,和杀人无异。”
“什么事?”何秉谦马上问道。
唐泽铭想了很久,脸色由难看到纠结到平静,最后是一脸的关切:“秉谦,这件事情,我还是后面再告诉你吧。我怕现在说了,你一下子接受不了。”
唐泽铭的表现莫名地给了何秉谦一种信任的感觉。何秉谦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那那天晚上呢?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大松的火锅店吃火锅?我站在橱窗前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想到大松火锅店里面那些新鲜可口的黄牛肉,何秉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瞪了一眼唐泽铭:“不理我也就算了,还不请我吃。”
唐泽铭笑了笑,然后看起来是站累了,靠在了墙角上回答:“那天晚上是大松打电话给我的,他告诉我你在快活街,说有事情要告诉我。结果那天晚上我去了以后,先是你来,随后三爷也过来和大松小声聊了几句。后来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大松就出去了,再后来我打他电话就怎么都不接了,人也找不到。再后来就有一个陌生人打电话给我,就跟我说别再去快活街,打电话小心有录音。所以我后面也一直没找你,只敢有空的时候在快活街外面观察,直到今天见到你,我觉得你打车,应该是想回平田市……”
何秉谦听得很认真,与此同时表情也越来越困惑。
唐泽铭摆了摆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秉谦,你现在的状态我一下子跟你说太多,你可能没法消化。这样吧,你是想回平田市吗?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定你自己能想起点什么。”
何秉谦点了点头:“平田大学,我本来是打算去平田大学。”
“嗯,去那里看看。你和林果本来就是同学。”唐泽铭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何秉谦下了楼。
走出大门,唐泽铭打开车门。就是那台黑色小轿车。看着这台曾经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车,何秉谦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唐泽铭发动汽车,车缓缓地往高速路口走。何秉谦时不时往唐泽铭身上看,他有很多问题,但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问起。
而唐泽铭却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微笑着说:“没事,秉谦,你有什么都可以问我。就算你不问,我也会慢慢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汽车开上了高速,耳边的风拍打着车窗的轰鸣声让何秉谦昏昏欲睡。他强打着精神,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我是怎么来到快活街的?又为什么身上拿着张大宝的东西?”
“那天本来要开会,张大宝把你送回了公司,然后就躲在杂物间里面写小说。会议刚开始,我就留意到你有点心神不宁的,没坐一会儿,你就走了出去。当时我还以为你去上洗手间了。你也没跟任何人说去哪里,只是在前台拿了车钥匙就走了,其他随身物品都留在办公室。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暂时离开一下,结果你失踪了差不多24小时。这时候我才开始慌了。我问了小宝爷,小宝爷也不知道你去哪,而且他的钱包还有快过期的身份证放在你开走的车上。”
唐泽铭一边开着车,一边叙述着这些信息量极大的事情:“但是,在我正准备要报警的时候,大松的电话就打给我了。我和他本来并没有联系方式,所以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挺惊讶。但知道了你的下落以后,我反而放心了。我甚至觉得你在快活街藏一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好……”
“你以前也去过快活街?为什么觉得我在快活街比较好?”何秉谦继续问。
“没有,林果是在快活街长大的。你,也是南岸镇人,你们是从小就认识,一起考上了平田大学,还一起组了个乐队。而你们毕业之后,才在实习的时候认识的我,我比你们大一岁,本是你俩的师傅,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发现彼此都很讲义气,才处成了兄弟。我一直听你们说过快活街,但直到上次去见大松,我才是第一次去。”唐泽铭先是回答了何秉谦的第一个问题。
而在何秉谦在等待着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唐泽铭的脸色却变得又纠结又复杂,看何秉谦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
“怎么了?”何秉谦忍不住追问。
唐泽铭把车慢慢地别入了慢车道,减慢了车速,一连叹了几口气才说:“秉谦,有些事情也分不清对错。当你总得去面对,你有没有发现我基本不去提林果,而你下意识里也没有想问我林果去哪了?”
对啊,我就听你说啊,你都不说我问个屁。何秉谦心里嘀咕了一下,然后觉得唐泽铭应该要开始说重点了,他也稍微坐直了一点。
唐泽铭在开车的间隙打量了何秉谦好几次。然后才好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一样,轻拍了几下方向盘,这才开始说话:“还有一个你们俩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人,叫赵嫣儿。她是你们在平田大学的师妹。”
唐泽铭一脸的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停低头思索,然后继续说:“我尽量简洁。上大学的时候,你们都喜欢赵嫣儿。并且你和赵嫣儿有一段校园恋情,只是后来分手了。但是毕业多年之以后,赵嫣儿却嫁给了林果。这件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你和林果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有隔阂,毕竟十几年的兄弟,而且这是赵嫣儿自己的选择……”
说到这里,唐泽铭居然开始深呼吸,单手开车,另一只手不安地在大腿上磨蹭。
“然后呢?然后怎么了?”何秉谦开始着急。
唐泽铭又表情凝重地呼了几口气,然后说:“然后,赵嫣儿出轨了,出轨的对象是你。赵嫣儿和你维持了好长时间的婚外情。这件事情,在你失踪之前败露。林果得了重度的抑郁症。嫣儿现在在照顾他。”
何秉谦惊大了嘴巴。原来自己是个人渣啊!这时候他恨不得马上回到快活街,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张大宝。
他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唐泽铭,只是装做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鬼知道这个唐泽铭心里t?怎么想他,虽然现在唐泽铭看起来一脸认真,说不定心里对自己也是充满不屑呢。
“所以,我觉得你在快活街躲一段时间比较好。”唐泽铭又开始说话了:“我在公司里撒了个慌,说你去了泰国出差了。跟你爸妈那边我也是这么说的。而林果和嫣儿那边,你现在始终是少出现会比较好。你先不要急着内疚。首先只是大家要去面对,要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