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衙役小声道:“这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
“小公爷怎么了?胆敢违反我朝律令,必须严惩!”搜检官大公无私道:“这是从你的篮子里搜出来的,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身后学子纷纷应和。
“大人说的是。”
“他既然有胆子舞弊,就得有勇气承担!”
宁拓努力辩解,“我没有,这当真不是我的东西。”
保福急得都快哭了,“各位大人,我家小公爷真的没有舞弊。”
“发生了何事?”
来人身着正三品官服,紫色圆领袍衬出几分尊贵,乌发白簪,眉目清冷,似云端神祇。
宁拓一怔。
搜检官恭敬作揖,“陆大人。”
他指着宁拓,满脸严肃,“此人被我发觉有夹带,拒不认罪。”
陆埕垂眸,“东西在何处?”
搜检官将纸条呈上。
陆埕看着上边字迹,对身后官员道:“劳烦葛大人取副纸笔来。”
葛大人笑,“大人客气。”
随从极快取来纸笔,递到宁拓面前。
陆埕将纸条放在他面前,淡声道:“照着誊录一遍。”
宁拓已知他意,提笔认真抄录。
抄完,陆埕将两张纸条示与众人。
“这两张纸上的笔迹,明显不同。”
众人够头去看。
“确实不同。”
葛大人下了定论。
宁拓舒了口气,保福更是一脸的劫后余生。
有学子不服,“若那是他让别人抄的呢?”
陆埕瞥他一眼,拎起衙役手里的篮子。
“这位学子带的,多是饱腹之物,且数量不少,而这桂花糕,却只有一块。若是喜爱,为何只带一块?若是不喜,何必将它带上?”
“很明显。”葛大人笑眯眯接话,“这桂花糕,分明是别人偷偷塞进去的。”
“不错。”陆埕颔首。
他看向宁拓,“这位学子,你可有察觉异常?”
宁拓摇头,“并无。”
“你附近之人,极有嫌疑。”陆埕下颌轻抬,“搜搜。”
葛大人看了搜检官一眼,“还不快去。”
“哦,好,好。”
搜检官带着衙役往下搜寻,不过几息,便听他大喝一声。
“桂花糕!”
宁拓猛地看去,意外看向那人。
“申、申兄?”
申哲赔着笑,“各位大人,我就好这一口,而且,这桂花糕也证明不了什么。”
搜检官充耳不闻,仔细翻找。
篮子里没发现,他令人将申哲的外裳脱了下来,在中衣内侧发现缝补的痕迹。
掏出身上的匕首一划,他将里边的经文扯出来,双眼怒瞪,“这是什么?”
证据确凿,申哲神色灰败。
宁拓气愤,“申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害我?”
“无冤无仇?”申哲眼里泛着血丝,恶狠狠地瞪着他,“若非是你出身高门,抢了属于我的位置,我早已是徐先生的弟子,哪至于这般藉藉无名,考了足足三次才得以摸到乡试的门槛!”
宁拓总算想起来了。
当初老师收徒,书院中好似有传言说他抢了申哲的位置,他听过后只是一笑了之,谁知申哲竟当真信了。
宁拓冷笑,“老师向来公正,收徒一事全凭本事。你将科举全然寄托于老师身上,不自省努力与否,难怪止步于此。”
葛大人不想看他们同门相杀,再耽搁下去,还考不考了?直接挥手让人把申哲带下去。
陆埕对搜检官道:“你奉公守法是好事,但也不可冤了好人。”
搜检官惭愧,“下官知错。”
陆埕颔首,正要让开,宁拓叫住他。
“陆大人。”
宁拓心情复杂。
他早在第一眼就认出了陆埕,却没想到陆埕会帮他。
“今日之事多谢了。”
宁拓语气坚决,“不过,我不会放弃。”
陆埕蓦地抬眸。
少年目光坚定,眼里含着星光。
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陆埕冷漠移开视线。
“随你。”
……
乡试持续三日,结束那日,陆埕带着孟年,以接陆旸为名,去了贡院。
孟年莫名其妙,“大人,旸少爷不在此处啊。”
陆埕没接话,紧紧盯着贡院门口。
一个又一个学子踉跄出来后,被自家人抬回去。
陆埕看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他相见的人。
宁拓脚步稳重走出,一个身着富贵的夫人立即迎了上去。
他扬起笑,眼角虽有疲意,但精神还不错。
陆埕深吸一口气。
他当初乡试结束后,有宁拓这么体面吗?
猛地转头看向孟年,陆埕冷声,“让你找的习武先生呢?”
孟年茫然眨眼,“我以为你说笑呢。”
陆埕面色铁青,半晌憋出一句。
“你有什么用。”
孟年怒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骂他,他也有脾气的好嘛!
他闷了许久,已经走出老远的陆埕皱眉唤他,“还不跟上。”
“来了。”
孟年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
鉴于孟年的不靠谱,陆埕决定亲自出手。
约定好酬金和习武先生上门的时间,陆埕走出镖局。
有辆马车从他身前驶过,微风卷起车帘,露出一张芙蓉面。
女子眉眼低垂,五官温柔精致,有种娴静之美。
车帘很快落下,遮住了她的脸。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孟年挥了两下手。
“方才那人……”
好生眼熟。
陆埕仔细思索,终于想起了她的身份。
他眼睛微亮,疾步跟在那马车后。
孟年愣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眼睁睁看着那姑娘牵着一个孩子进了虞侯府。
陆埕指使孟年去打听消息。
又是小半个时辰,孟年回来了。
听他说完,陆埕眉头皱起,沉吟片刻后道:“走,我们去王府。”
到了恭亲王府大门,守卫无奈道:“陆大人,我们郡主吩咐过了,不想见您。”
陆埕恭谦道:“劳烦通传一声,陆某寻郡主有要事。”
他顿了顿,“有关江大姑娘。”
江大姑娘?
守卫皱眉,犹豫须臾,终究还是同意了。
陆埕静静等候着,面上看不出什么,眼里却压着燥意。
良久,门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陆埕当即抬眼看去。
萧婧华扶着朱门大喘气,缓了片刻,着急问道:“江姐姐怎么了?”
箬兰和夏菱匆匆跟在她身后。
“郡主。”
陆埕凝望着她。
好几日不见,他的目光落在她眉眼唇间,无声思念。
萧婧华不耐催促,“你赶紧说。”
陆埕小心斟酌,“六日后中秋佳节,我能否与你一同赏灯?”
话音刚落,他便觉萧婧华的目光将他上下扫视一圈,紧张地屏住呼吸。
下一刻,少女陡然发出一声冷笑。
“江姐姐有什么事,我直接让人上虞侯府问就是,哪用得着你?”
“你爱说不说。”
她径直转身,朱门“嘭”地在陆埕眼前阖上。
第43章
孟年傻眼了。
“大大大人……”这怎么办?
陆埕眼里添了颓意,他不顾守卫惊愕的眼神,迈步上了石阶,额头抵在门上,轻声道:“我说。”
开口时嗓音含哑,“江姑娘回京了。”
大门陡然打开,萧婧华站在他面前,“江姐姐回京了?”
陆埕险些一头栽进去,幸好他及时稳住身形,才没能出丑。
深深吸气,他道:“江姑娘半年前丧夫,今日携幼子回京。”
萧婧华震惊,“你说什么?!”
丧夫?
还是半年前的事?
那江姐姐为何不告诉她?虞侯府上也没消息传出?
萧婧华忽然回忆起上次江念卿并未参加敬国公府的赏菊宴,难不成虞侯府是那时得到消息的?
她着急地就要往外走,脚步刚抬起,又蓦地顿住。
低垂的睫羽轻颤。
江姐姐不曾告诉她真相,她又何曾将身上的变故全盘托出?
萧婧华长长舒出一口气。
算了。
江姐姐今日刚带着小初一回京,要忙的事定多着呢,她还是别去添乱了。
等她空闲,自然会寻她。
理清楚后,萧婧华收回步子,轻飘飘看了陆埕一眼,冷淡颔首。
“多谢。”
“不……”
话未说完,大门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在陆埕眼前阖上,他只来得及捕捉那一抹亮丽的红色衣角。
他怔忪着将手收回。
隔了许久,孟年万般同情地凑上来,“大人,郡主进府了。”
陆埕愣愣“嗯”了一声。
顿了几息才道:“走吧。”
这次能见到她的面,已经算是进步了。
下次再接再厉。
……
心里虽告诉自己不急,但萧婧华还是按耐不住,派人去虞侯府上打听消息。
隔日,江妍卿亲自来了王府。
一进琳琅阁,她的目光便被坐在檐上发呆的觅真吸引。
“那是……”
箬竹往上看了眼,笑着道:“她是觅真,保护郡主的。”
手指往岸边某棵树上一指,含着笑音道:“那还有个,叫予安,她喜欢安静,江姑娘往后便能见着了。”
江妍卿了然。
“江姑娘快请进吧,郡主早就……”话未尽,里边已经有个人影冲了出来。
箬竹失笑,“郡主已经等不及了。”
“江姐姐!”
萧婧华望着几步之外的身影。
女子一袭白衣,穿得极为素净,湖水菡萏映在她身后,飘飘然似江上仙。
她静静望过来,柳眉如烟,淑丽韶好,目光温柔,一如往昔。
“婧华。”
萧婧华眼里涌出泪意,快步上前将人抱住,嗓子里已含了哽咽。
“我好想你。”
江妍卿出嫁后,她已经有好几年不曾见到她了。
虽时有书信联系,可终究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好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哭鼻子。”
江妍卿轻柔拍了拍她后背,柔声哄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萧婧华退出她的怀抱,边擦眼泪边笑,“我这是喜极而泣。”
“江姐姐快跟我进去。”
萧婧华拉着江妍卿进了琳琅阁。
和她几年前离开相比,琳琅阁好似一切如故,婧华也与以前一般无二。
不,还是不一样了。
之前她被保护得太好,涉世未深,眼里总是有抹藏不住的天真。
而现在,那抹天真彻底消散,转为沉稳。
想起回来后妹妹告诉她的那些事,江妍卿在心里一叹。
坐在罗汉床上,萧婧华小心打探着江妍卿的神色,“姐夫他……怎么会这么突然?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江妍卿无奈摇头,委婉道:“他的事……不太光彩,我有何颜面与你说起。”
萧婧华一怔,“不光彩?”
江妍卿笑容泛着些微冷意,丝毫没有掩饰,“他死在妾室床上,自然不光彩。”
“什么?”
萧婧华惊讶到失声,忙着添茶的箬竹箬兰亦是一脸震惊。
缓了许久,萧婧华才怒声道:“当初娶你的时候说唯你一人,这才多久啊,他居然就纳妾了?居然、居然还……”
她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好了,都过去了,别提他了,多晦气。”江妍卿笑着握住萧婧华的手。
萧婧华仍是气不过,恶狠狠地把那姓段的死鬼骂了小半个时辰。
江妍卿笑吟吟地听着,在她停下时适时递上一盏茶。
萧婧华一口气灌了一整杯,“那名妾室呢?”
江妍卿身形略微停顿一息,长睫盖住眸中情绪,轻声开口,“被我公公婆婆处置了,只是……”
她叹了一声,“可怜了她腹中子嗣。”
萧婧华震怒,“她怀着身孕,竟、竟还……”与人厮混?!
她咬牙,“有这样的母亲,那孩子不能出世,说不准还是好事。”
江妍卿勉强笑了下。
萧婧华不愿再提这两人,用帕子沾了沾唇上水渍,转移话题,“不是说初一也跟着姐姐回来了?”
“他年纪小,这一路舟车劳顿,精神不太好,便让他留在家里了。”
萧婧华迟疑,“段家能让他跟着你?”
江妍卿笑,“他爹在家又不受宠,一个不在意的孙子而已,我那公公婆婆有什么舍不得的。得了我爹许诺的好处,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岂会阻止?不过……”
停顿片刻,她道:“他们要求我不能改嫁。”
“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嫁了。”
似有石子落在眸中,荡起一抹清浅涟漪,江妍卿扬唇,笑容恬淡。
萧婧华心里一疼。
她以为,江妍卿在决定听从虞侯夫人的话出嫁时,已经把死去的人放下了,可现在她才知,她根本就没忘。
她怔怔地看着江妍卿。
十二年前,虞侯府的大姑娘与端亲王府惊才绝艳的小世子,是对被人称羡的金童玉女。
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可惜,端亲王谋逆,王妃带着世子自焚于大火中,尸骨无存。
继四岁时失去母妃后,萧婧华在五岁那年失去了疼爱她的昀堂兄。
江妍卿也没了未婚夫。
所有人,包括虞侯夫妇都以为,江妍卿当时年岁尚小,即便再伤心,那抹伤痛也会随着光阴逝去。
即便是萧婧华,也已在这十二年里逐渐忘却昀堂兄的音容笑貌。
可江妍卿及笄后,在虞侯夫人为她择婿时却坚决反对。
她说,她要嫁,只会嫁给萧长昀。
可萧长昀已经死了。
江妍卿坚定道:“那我便为他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