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揽着她,手搭在她肩上,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着。
嗓音温柔诱哄,“……睡吧。”
萧婧华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从精致完美的侧脸挪到低垂的认真眉眼。
她缓缓闭眼。
萧婧华睡得很沉,直到马车到达城门口与云慕筱回合前她才幽幽转醒。
身子犯懒,她不想动,就这么靠着陆埕打了个哈欠。
“婧华!”
外边响起谢瑛的声音,车帘子被人拉起,萧婧华看过去,目光与来人相对。
瞧见车里靠在一处的两人,谢瑛面色尴尬,讪讪放下车帘。
“……打扰了。”
萧婧华:“……”
她若无其事放下手,直起身从陆埕怀里离开,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陆埕端起桌上糕点,“可饿了?你早上没吃多少。”
萧婧华还真饿了。
她捏了两块云片糕小口吃着。
将糕点吃完,又喝了口茶,心情已经整理好了,萧婧华撩起车帘,“阿瑛,筱筱。”
对面车里露出云慕筱的脸,她问:“现在走?”
萧婧华摇头,“还需等个人。”
车里响起谢瑛的声音,“等谁啊?”
她的话刚落,远处便有两匹马朝此处跑来。
看清马上之人,萧婧华眼睛一亮,“到了。”
她半边身子钻出车窗,用力挥手,“太子哥哥,我们在这儿!”
“当心。”
陆埕两只手稳住她的腰。
萧长瑾勒马,在两辆马车间停下。
手掌挽着缰绳,余光扫过云慕筱,他对萧婧华道:“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快回去,当心摔了。”
萧婧华笑道:“好。”
她缩了回去,露出陆埕的身影。
“殿下。”
云慕筱和谢瑛也道:“见过殿下。”
“不必拘礼,出发吧。”
萧长瑾笑容温和,扯着缰绳走在前头。
钟文落在最后。
予安谢春驾马,两辆马车依次出城。
走出城门没多久,谢春驾着马车追上。
萧婧华听见谢瑛唤她,“婧华。”
一转头,谢瑛目光炯炯地趴在车窗上。
她同样趴着和她说话,“怎么了?”
谢瑛问:“太子殿下怎么也去?”
萧婧华道:“山文君的避世之所我并未去过,不过太子哥哥倒是替姑祖母送过一次东西,若没有他带路,我怕自己找不对地方。”
“原来如此。”谢瑛点头。
萧婧华往她身后递了个眼神。
是筱筱让问的?
谢瑛挤眉弄眼,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
萧婧华憋笑。
……
出了京往南走,穿过县城,萧长瑾带着人进了个村子。
已过了正午,村中家家户户飘起炊烟,不少农户直接坐在田埂上捧着碗吃饭,见到两辆华贵马车经过,纷纷探眼过去,一脸的好奇。
萧婧华很少见到这般景象,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
青山碧影下,成片的田连着,地里种着她不认识的庄稼,农户们或是站在树下,或是立在田间休息。有的直接躺在草丛中,双手枕在脑后,翘腿看着天。
路上,有小姑娘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手中拎着篮子给家中长辈送饭,身后一群孩童欢呼追逐着,有个小男孩不甚摔倒在地,他飞快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扬着笑脸又追了上去。
马车行过,扎着粗辫子的小姑娘目光和萧婧华对上,带着几分怯垂下了眼,快步往前走。
萧婧华看着她走远。
穿过村子,萧长瑾在一间农家小院前停下。
院子用篱笆围着,里头起了三间房,看着很是宽敞。
听见动静,有人从里边快步走出。
见了人,萧长瑾笑道:“冯婶子可还记得孤……我?”
眼前的中年女子头发用布包着,虽身着粗衣,但浑身干净整洁,看得出是个讲究人。立在院中细细打量了萧长瑾两眼,她不确定道:“是……萧公子?”
这般人物,哪怕是好几年前只见过一脸,她也印象深刻。
“是我。”萧长瑾温声。
冯婶子当即笑了,将院门打开,请人进来,“萧公子是来探望长辈?”
萧长瑾含笑道:“不错,这次带了家中妹妹妹夫,路过来向婶子讨口饭。”
他下了马,塞给冯婶子一个钱袋,“我这几个妹妹有些挑剔,还望婶子费心。”
沉甸甸的一袋子银子,起码得有二十多两,冯婶子慌忙推辞,“这、这也太多了,使不得,使不得啊。”
萧长瑾坚持,“我们人多,婶子就收下吧。”
冯婶子还想拒绝,抬头见萧婧华几人从马车里出来,当即瞪圆了眼。
我滴个乖乖,这么几个天仙似的姑娘,一顿饭吃二十两银子似乎也说得过去。
她收了银子,扭头朝屋里喊,“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赶紧杀鸡宰鸭,招待贵客。”
里头响起两道人声,“好嘞娘。”
冯婶子忙请众人进屋。
萧长瑾道:“上回孤来时在此处停歇,这一家人都还不错,咱们用了午膳再进山。”
几人都没什么异议。
萧长瑾打头,谢瑛带着云慕筱跟在他身后。
萧婧华刚走一步便停下了,陆埕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往里。
马车坐久了有些昏沉,萧婧华站在院里不走了。
她不动,陆埕自然也停下。
乡野间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院里一簇红娇艳欲滴,萧婧华正要走过去,突然一声鸡叫把她吓得一抖。
陆埕忙揽着她,低声道:“没事,别怕。”
里边响起谢瑛兴奋地要帮忙的声音,萧婧华白他一眼。
“谁怕了?”
她推开陆埕,走到那簇花前。
冯婶子端着水出来,见状笑道:“这是我那小孙女种着玩的,村里都叫它新娘花。”
萧婧华指尖拨弄鲜艳五角花瓣,“它唤作茑萝。”
“‘茑与女萝,施于松柏。’①这家人瞧着很是和睦,倒是应景。”云慕筱从屋里出来。
“你们怎么知道它叫茑萝?”
怯怯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小姑娘站在院外,神色胆怯,却鼓起勇气问道。
萧婧华眉头微动,是方才那个小姑娘。
云慕筱笑道:“自然是在书上看的。”
小姑娘又问:“书上还会教人如何辨花吗?”
“是啊。”
云慕筱道:“书有万物,凡是你想知道的,皆在其中。”
小姑娘神色懵懂。
冯婶子站在门边喊:“大丫,快过来帮忙,别惊扰了贵客。”
陈大丫“诶”了一声,从院子里小跑过去。
萧婧华蹙眉,“乡下给姑娘取名,都这么敷衍?”
大丫,这能算名字吗?
陆埕开口,“贱民好养活,若是男孩,还有狗蛋铁蛋之名。”
萧婧华抖了抖肩,难以接受。
午膳冯婶子亲自操刀,有鸡有鸭有鱼,再加上几盘农家时蔬野菜,很是丰盛。
萧婧华和云慕筱吃的不多,吃完便在院子里散步。
陈大丫从门外探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她们。
萧婧华注意到了,伸手招呼她过来,问道:“你想读书吗?”
陈大丫点了点头,又摇头,“只有男娃才能读书,我不能读。”
“谁说的?”萧婧华指了指自己和云慕筱,“我和这位姐姐都读过书。”
云慕筱含笑颔首。
陈大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惊奇。
萧婧华道:“我有家书院,能让你读书。”
“真的?”陈大丫一脸惊奇。
“当然。不过……”
萧婧华笑了,“还在修建中,多则三年,少则两年,就能让姑娘们读书。你若是想,到时也可以去。”
“婧华。”
萧长瑾在唤她,“该走了。”
“好。”
萧婧华应声,低头对陈大丫道:“希望到时,我能见到你。”
她挽着云慕筱,转身走向萧长瑾和陆埕。
陈大丫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睛眨啊眨。
再往上马车去不了,萧长瑾把钟文和予安觅真谢春几人留下,让他们看着马车,带着萧婧华几人徒步进山。
山路难行,谢瑛带着云慕筱,萧婧华起初还不肯让陆埕搀着,后来直接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
见他都没怎么喘气,她默想,这人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走了快两个时辰的山路,萧长瑾道:“到了。”
萧婧华用陆埕的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抬头望去。
小路两侧青竹丛丛,一栋木屋隐在婆娑竹影后。
走近了一看,木屋前开了一块田,各色花卉争奇斗艳,五彩斑斓。蝴蝶成群,相映成趣。
院中木椅上躺着一人。
岁月不败美人,她一身月白色素衣,用木簪绾起的长发中满是雪色,分明已是花甲之年,眼中却不见年老疲态。
她悠悠转醒,瞧了几人一眼,随后朝外喊道:“阿沐,来客人了。”
不远处,田畦成片,绿野之中有人直起身子,收了锄头,缓步走来。
第95章
萧长瑾率先上前,拱手作揖,“见过夫人。”
几人也纷纷见礼。“见过夫人。”
山微躺在竹椅中,随意道:“都进来吧。”
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她笑道:“幸好屋子够多,不然今晚恐怕住不下了。”
刚站起身,走近的人便道:“我去,你躺着。”
那是个年过花甲,精神矍铄的老爷子,腰背依然挺得极直,一身黑色短衣,身量极高,竟比萧长瑾和陆埕还要高半个头。
从面容看,年轻时也是个俊俏的少年,气质平和,手里握着把锄头。黑黝眼珠子似幽深古井,不起波澜,唯有在看向山微时显出光亮。
萧长瑾笑着,“我随沐老爷子去。”
陆埕也道:“晚辈也去。”
阿沐看了两人一眼,面色平淡点头。
三人进了屋,山微神色慈和,“那是我家老头子,单字一个沐,你们唤他沐爷爷就好。”
她重新坐下,指着檐下几根竹凳,“坐吧,我这儿简陋,都将就将就。”
谢瑛快步过去,一把捞过三根竹凳递给萧婧华和云慕筱。
坐下后,她好奇问:“夫人,我瞧沐爷爷不似寻常人,不知他年轻时是做的什么营生?”
“他啊。”山微面带回忆,唇角露出笑,“是个杀手。”
“啊?”
三人震惊。
世人皆道山文君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村夫背离家族,从此隐世而居,谈论起此事时多是惋惜与恨铁不成钢,顺带唾弃她的夫婿。
可他竟是个杀手?
“那都是年轻时的事了。”山微笑着,“行了,不说他。”
她看向萧婧华,目光深远,似是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良久,她叹道:“你与你的姑祖母生得倒是有几分相似。我和她年轻时有些交情,你们若是愿意,便也唤我一声姨祖母吧。”
萧婧华从善如流,“姨祖母。”
云慕筱双眼明亮,有些紧张开口,“云家慕筱,见过山……姨祖母。”
谢瑛倒是大大方方的,嗓音极为清亮,“敬国公府谢瑛,见过姨祖母。”
山微不解,“你们一个姓云,一个姓谢,怎么出自同一家?”
谢瑛道出二人的出身。
“原来如此。”山微笑了,“你这性子,该是合新昌的胃口。”
谢瑛将这当成夸奖,一脸骄傲,“大长公主确实夸过我。”
山微笑着摇头,问萧婧华,“方才进去那个少年人,是你什么人?”
萧婧华咳了一声,“他叫陆埕,是我的……夫婿。”
“哦?”山微来了兴趣,“性子虽与你姑祖母不太像,但看男人的眼光倒是一般无二。”
萧婧华微怔,“这是何意?”
山微目光调侃,“都喜欢清俊少年。”
或许是今日得见故友家的小辈,她忽然来了谈兴,忍不住说些往事,“当年你姑祖母和姑祖父的事,真是令我拍手称绝。”
山微忍俊不禁,“你姑祖母掌了一段时日的金吾卫,上值第一日便把一群世家子弟揍得鼻青脸肿,因她身份高贵,那些纨绔子不敢明着报复,却在背地里泼她脏水。”
“说什么新昌公主貌若无盐,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如牛头马面临世。”山微笑着摇头,“她性子洒脱,并不在意此事,一门心思只管练自己的兵。谁想两年后,太。祖给她赐了婚,驸马还是谢家三郎。”
“谢氏乃是豪族,谢三郎是谢老夫人高龄所诞,生下来便体弱多病,他的嫡亲兄长,当时的谢家家主不知喂了他多少珍品汤药,才把他拉扯长大。”
“谢三郎虽体弱,却生得极为出众。”
谢瑛搭话,眼睛发亮,“我年幼时见过驸马几次,确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可不是。”山微笑着说:“当时京城皆道,苍山负雪,不及三郎一顾。因此赐婚圣旨下达后,姑娘们暗恨一朵仙花插在了牛粪上。”
萧婧华迟疑,“那牛粪,说的该不会是我姑祖母吧?”
“就是她!”
山微拍腿,朗笑出声。
“不仅城里的姑娘,这场婚事的双方皆不满意。她萧清晏生性豁达,最不喜柔弱男子,成婚当日正逢南方谋逆,她脱了嫁衣,丢下新郎官,竟是直接平乱去了。”
“然后呢?”谢瑛迫不及待问。
云慕筱亦是听得双眼晶亮。
去边关后,她也随长辈去拜访过大长公主,却不知她年轻时竟有这般经历。
“然后啊。”山微道:“平叛归来后,她偶遇谢三郎,对人一见钟情,殷勤得不行,甚至谋算着和离后与他成就好事,谁知谢三郎听了当场黑了脸,气得隔日便回了老家。”
“她啊,只能眼巴巴追上去了。”
山微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
三个姑娘亦是忍俊不禁。
“这人啊。”山微不免感慨,“说话做事最好留个余地,瞧你姑祖母,这不是打脸嘛。”
说完旧事,她这才问道:“你们今日来看望我这老婆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