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浮游飞絮【完结】
时间:2024-11-27 14:49:16

  两人立在街上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断翻涌的情绪。
  他们表情都不大好,沈寄时率先移开目光,不服气道:“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他刚刚不是在占你便宜?我不过是几个月没有下山,你何时认识了这种人,还与他闲逛?!”
  说完,许久没有等到桥枝呛声,沈寄时猛地转头,却见少女薄唇紧抿,双颊气得通红,“你也知道你几个月没有下山,除夕那日,我在城门口等了你一天。”
  “军中事情紧急,东胡蠢蠢欲动,难不成我还要下山过什劳子除夕?”
  这是重点吗?
  桥枝气急,转身将躺在地上的郎君扶起来,小脸紧绷:“活不投机半句多,赵郎君并非你说的那种人,刚刚他是在帮我捉虫,并非是占便宜,你要和他道歉!”
  “不.....不必了……桥姑娘,还是算了吧。”赵郎君惶恐,生怕这个浑身冒火气的少年再将他给打一顿。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好似捅了炸药包。
  沈寄时右手死死握住剑柄,冷笑:“让我和他道歉?不可能!”
  桥枝冷脸:“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凭什么不道歉!”
  沈寄时猛地转身背对她,怒气冲冲道:“别以为你让我道歉我就道歉,桥枝,你到底向着谁?”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身后再有人出声,沈寄时转头,看到桥枝早就已经扶着那个赵郎君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沈寄时脸色铁青,扭头就走。
  回到沈府时,家中无人,沈寄时泄愤般将长枪插进地里,直接进屋睡觉,一睡便是一整日。
  青城县不大,城北有人街头斗殴的事情不消片刻便传遍大街小巷。
  沈寄时醒来时已是傍晚,月色清辉,照在庭院中仿佛落了满地白雪。
  他衣衫单薄出了屋子,抬眼一看,庭院中央撒了一撮一撮的稻谷,黑色的织网大咧咧扣在上面,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
  沈萤鼻尖被冻得通红,看到他出来,嫌弃道:“都怪你,把我的家雀儿都吓跑了。”
  沈寄时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本来你也抓不到,这东西青城山多的是,下次给你捉一只。”
  “重要的是捉雀的过程,谁要你的破麻雀。”
  沈寄时懒得理她,转身去厨房寻吃的。
  沈萤搓了搓手,跟上来,幸灾乐祸道:“我今日在学堂听说了一件事,说是白日有人在城北街头斗殴。”
  沈寄时皮笑肉不笑,一把将凉了的鸡腿塞她嘴里。
  “唔!”沈萤咬了一口鸡腿,一边嚼一边道:“可怜小桥姐姐,连日为了军粮奔波,某人还不识好人心。”
  沈寄时皱眉,表情严肃:“什么军粮?”
  “东胡人占领长安,大梁退居蜀州,去年蜀州以南收成不好,粮食征收不上来。年前,淮南来了一户粮商,在蜀州逗留了许久,小桥姐姐听说了,一直在其中周旋。”
  军粮告急的事情沈寄时早就知道,但是――
  “军粮的事情朝廷没有派人解决?”他下颌绷紧,“那个赵郎君就是淮南粮商?朝中那些人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这是什么好事不成,还要相国家的女郎来费心周旋!”
  沈萤不懂朝廷的事情,只摇了摇头,咬下最后一口鸡腿,小声道:“军粮的事情与你息息相关,小桥姐姐又是相国大人的女儿,想要出一份力也无可厚非。兄长,你还是去给小桥姐姐道个歉吧。”
  沈寄时没啃声,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
  厨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身穿戎装的妇人走进来,看着两人在厨房啃鸡腿不由得叹气。
  沈萤呀了一声,扑过去兴高采烈道:“娘亲!”
  沈寄时跟着喊了一声:“娘。”
  将军身上的铁甲尚带着夜间的寒气,她伸手卸下腰间长剑,对沈寄时道:“白日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如今朝中无人,军粮的事情确实有疏漏,我会亲自派人处理。”
  沈寄时偏头,不说话。
  将军看着眼前十六岁的少年,惊觉自己似乎已经苍老了很多。
  “沈寄时。”她声音威严,俨然一副严母的样子,“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你赌一时之气,等哪日真到了马革裹尸的一天,后悔都来不及。”
  “娘!”沈萤眼皮重重一跳,觉得这话实在是不吉利。
  沈寄时咬牙,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厨房。
  “哥,你去哪儿?”
  将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来穿衣服!别到时候没死在战场上,先被冻死了。”
  沈寄时脚步一顿,回身拿起氅衣就走。
  子时的更声响起时,沈寄时正坐在桥府的墙头上看月亮。
  青城县与长安不同,这里地方太小,做不到长安那般夜间灯如昼,一入夜,便静的可怕。
  桥府的小院漆黑一片,他枕着手臂依靠在墙边,冬日冷风一吹,就不可避免地打了几个喷嚏。
  少年轻嗤一声,浑不在意,只看着桥枝漆黑的窗户,渐渐睡着了。
  清晨。
  北风卷来了温和的晨曦,日光照在身上,送来了几分暖意。
  桥枝没睡好,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一醒来,便第一时间打开窗子透气。
  阳光刺眼,她双眸眯起,却在开窗的一瞬间蓦然睁大。
  少年立在窗前,下颌冒出一小圈青色的胡茬,身上的氅衣皱巴巴的,还没说话,就率先打了几个喷嚏。
  桥枝抿唇,偏头不去看他:“你来做什么?”
  沈寄时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本来想要道歉,说出来的却是:“能给我倒杯热水吗?”
  见她不动,沈寄时又道:“我昨晚在墙头睡了一整夜,夜里风大,应当是――阿嚏――应当是感冒了。”
  “谁让你呆一整夜的!”桥枝倒吸一口气,小跑着给他倒来热水。
  热水比雪水可好喝多了。
  沈寄时抱着茶杯喟叹,余光看到桥枝的冷脸后,又悻悻低咳一声,“我……”
  桥枝抬了抬眼皮,藏在乌发后的耳朵忍不住动了动。
  “我――”
  “沈寄时!”石破天惊的急切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寄时猛地转身,却见李御骑在高高的战马上,神色焦急:“东胡有变!快回营地!”
  沈寄时脸色一变,第一时间看向桥枝,欲言又止。
  “愣着干嘛!还不快回去!”桥枝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走。
  没有犹豫,少年直接跃上战马,单手勒起缰绳,仰头坚定道:“桥脉脉,你等我回来,回来我给你好好道歉,怎么道歉都成。”
  少女的神色在阳光下有些看不清,他甚至来不及仔细看,就长鞭一挥,向青城山飞驰而去。
  只是,有些事情一旦错过时机就再也说不出口,大梁军队打出蜀州,一路势如破竹打回长安,这件事却仿佛被他们遗忘在角落中,谁都没有翻开。
  ―
  沈寄时一如五年前一般坐在墙头看月光,与当年不同的是,他如今是真正的“只解沙场为国死”。
  他在外面呆了一整日,手中的折扇早就已经变回了止危枪,他摸着枪头嗤了一声,好似想通了什么,施施然起身,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周遭孤魂野鬼因他身上煞气纷纷退避三舍,一时之间,月色盈盈,前路宽阔。
  ―
  桥府此时大门敞开,正是灯火通明。
  桥枝抱着药盅小口抿药,小花在她膝头蹭了蹭,睡得香甜。
  这一盅药喝了都快半个时辰,桥夫人看着上火,又不好催,只能眼巴巴盯着。
  桥枝被看得难受,放下药盅,小声辩驳:“娘,我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能睡一整日?这药大补,乖乖喝了,阿娘明日给你买酥糖回来吃。”
  桥枝被逗得啼笑皆非,很想说她睡了一整日是因为一夜未睡。只是这话万万说不得,她只能继续对这药盅磨时辰。
  桥大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忍不住皱眉:“怎么又喝药,没病也要喝出病来。”
  桥夫人懒得理他,阴阳怪气问:“相国大人还有心思管家里?今日做什么去了,整日也不归家,莫不是外面有什么吸引人的好东西?”
  老夫老妻的吵起来却没完,桥大人冷哼一声,坐到太师椅上,捋着胡子道:“今日本想和同僚去看明年春闱学子的诗会,不成想出了岔子。前几日老夫夸赞的张姓后生生了病,未能前来。”
  桥夫人问:“那个张渊?”
  “是他。”桥大人抖了抖衣袖,眼中满是欣赏,“那人的文章,我与一众同僚都看过。针砭时弊,一阵见血,颇有前朝程林之遗风。如今大梁人才凋零,正是缺人之际,若是不出差池,明年春闱,大梁就能得到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当真这么有才华?”
  桥大人得意:“那是自然,我桥t看人从未出错。”
  桥夫人听得欣喜,一时之间忘了还在与补药磨时辰的桥枝。
  于是桥枝抱着小花,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前厅。
  只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转眼,就这么近距离对上了一张青白色鬼脸。
  桥枝一抖,脸色煞白。
  “女郎。”
  女鬼声音飘渺,眼角渗出鲜血,悠悠扯出一张似哭似笑的脸,格外渗人。正是昨夜的女鬼。
  怀中小花猛地炸起毛,挣扎着想跑,桥枝死死按住,背后却出了一层薄汗。
  她没出声,镇定下来,脚步虚浮地往自己院中走去。
  女鬼飘在她身后,发出低低的啜泣声,随她回了院子里。
  桥枝将小花关进门内,不动声色在手中握了一张符篆,这才看向低声抽泣的女鬼,冷声问:“娘子跟着我做什么,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你吗?”
  抽泣声戛然而止,女鬼抬头,血泪滚下:“是有一事,需要女郎帮忙。”
  “你说。”
  女鬼诧异,一时之间忘了哭,“女郎就不先问问是什么事?”
  “若是能帮,自然会帮。”
  女鬼连忙道:“并非是难事,我死得突然,家中尚有一小妹,还未及笄,日子过得辛苦。我曾在房梁之上藏了十贯银钱,希望能告知小妹,免去她艰辛之苦。”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女鬼惨然一笑,“乱世之中,身似浮萍。鬼差来拘那日,我因逗留人间,错过了入酆都的时辰,如今成了孤魂野鬼,便是托梦都托不得。女郎心善,允我附身与家中小妹道别,奴家感激不尽,来日当牛做马,以报恩情。”
  桥枝蹙眉:“我何时允你附身?”
  女鬼一顿,血泪又是滚滚而下,“女郎……”
  桥枝不为所动,不经意间将手中符篆露给女鬼看。
  女鬼瑟缩一下,连忙道:“并非一定要附身,写信便可,写信便可,奴家住在长宁坊高角巷,本姓孙。”
  桥枝扯了扯唇角,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卧房。
  这边是答应了。
  女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悠悠离去。
  烛光亮起,桥枝跪坐在垫子上,看着桌案发呆。她没让人再动过这里,只是有些事情,她太过疑惑,怎么都想不通。
  窗外突然想起扣窗声,桥枝蹙眉,以为女鬼还不死心,脸色不由得冷下来。
  本不欲去管,只是扣窗声不停,实在恼人,她还是起身去开窗。
  “你――”
  声音戛然而止,桥错愕。
  沈寄时立在窗外,与她对望:“女郎。”
  10
第10章
  ◎试探◎
  星河高悬,月华透过合欢树交错的枝丫落在窗前,映照出点点萤光。
  今夜明明无风,可桥枝立在窗前,却觉得头顶轻枝摇晃,犹在梦中。
  “女郎。”沈寄时声音带了些沙哑,衬得夜间越发萧索。
  他张了张唇,想要道歉,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来时的路上说辞想了千百遍,但是等到真的面对她时,又有些语塞。
  “我――”
  周遭寂静,气氛莫名沉闷。
  “沈郎君。”桥枝缓缓出声。
  “女郎先听我说!”沈寄时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哑声道:“昨夜之事是我冲动,那本就是女郎私事,我...不该不顾女郎的意愿过多干涉,抱歉。”
  寂静无声,少女没有说话,只仰头看着他,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透过缝隙落在她浓黑如云的发间,照得那朵淡黄色绒花都泛起一层萤光。
  沈寄时原本紧张的情绪突然安宁下来,就那么隔窗看她。有一瞬间,他仿佛有种能够看她很久很久的错觉。
  他呆呆看了许久,直到少女发出一声轻笑,唤回了沈寄时游离的思绪。
  “沈郎君。”她抬眸看着他,眉眼柔和:“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地与我道歉,你或许不知道,我一直等的那个人,以前总是惹我生气。”
  沈寄时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听她失落道:“但是,他从未对我说过一声抱歉。”
  是了,他们争执那么多次,一双手都数不清,可他却从未郑重说一句抱歉。
  心脏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下,沈寄时哑声道:“或许那个人,实在不值得让女郎等那么久。若是可以,女郎多忆些他的不好,兴许就能早日放下。”
  桥枝长睫微颤,不置可否,转而道:“其实昨夜的事也绝非郎君一人之过,我也有错。郎君是出于好心,我明知那人并非是我要找的人,却因为那一点万一以身犯险,郎君明明帮了我,却还被我赶走,我也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沈寄时哑然:“并非是这样。”
  她轻笑,垂眸看向他的手,突然问:“郎君会作画吗?”
  自然是会的,沈寄时出身将门,自小精通六艺,不然当年绘制地形一事,也不会落在他与李御身上。
  沈寄时回道:“以前家中请先生教过一段时间,应当算是会的。”
  桥枝心中一动,转身走到桌案前,拿出一张宣纸对他道:“有个不情之请,郎君能将昨日所见画下来吗?”
  沈寄时看了一眼宣纸,没有问她缘由,接过她递来的狼毫,点了点头。
  桥枝眸光微闪,主动为他研墨。
  墨香晕染,在清水中四散开来。
  沈寄时立在桌案前,笔锋一触宣纸,突然福至心灵,看向低头忙碌的桥枝。
  察觉到她的目光,桥枝面露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
  沈寄时勾起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微笑,笔锋一转,洋洋洒洒开始落墨。
  桥枝研墨的动作越来越慢,她目光在宣纸上停留地太久,渐渐发起呆来。
  直至尾声,沈寄时出声提醒:“女郎,画完了。”
  桥枝回神,连忙看向画纸,只见上面只能隐约能看出一个人行形,真要论起来,说一句惨不忍睹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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