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摇晃起来,画面和声音一起变得混乱而朦胧,我站起身,平静地对赛琳娜摇了摇头。
当我擦干净地板上的油污后,我的手机震了震。
是一条未知号码的短信。
短信里说了杰森正式的葬礼将会在今晚举行——但这不会是一场宏大的葬礼,杰森的生母,希拉海伍德医生的朋友们无法前来,杰森的人生则太过短暂,没能体验到更多的事情。如果你想作为杰森的朋友前来——
我看了一会儿这条短信。
位置在哪?我简短地问道。
未知号码回复的很快,就像等着我发出这句话一样。
我没急着出发,相反的,我拎着买菜用的口袋出了门。哥谭今年的夏天不怎么热,但阳光却很强烈——奇怪的天气,不过这里是哥谭——我用手挡在额前,走进了路边的一家户外用品商店。
工兵铲并不难找,店员也不会多嘴问我买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拎着口袋溜达到了广场上,冰淇淋车一如既往地停在那里,老板也一如既往地说我不用付钱——有人付过了。
……但我没什么胃口。
……我拿着冰淇淋,坐在长椅上看了一会远处的喷泉,直到艳粉色的球体开始融化,我ῳ*Ɩ 才将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拿着气球蹦蹦跳跳的孩子们被家长领回了家,吹萨克斯的街头艺人也收拾好了硬币,于是广场重归安静,只剩喷泉起起伏伏的水声。
我戴好兜帽,向着短信发来的地址走去。
天空愈发昏暗,冰冷的风卷起我露在外面的发丝,空气似乎变得潮湿起来——也许今晚会下一场雨。
当我到达墓地时,棺材已经被埋进了六尺之下的泥土里,来参加葬礼的人早已离去,只留下了几大捧洁白的花束。
杰森和海伍德医生的墓碑隔得并不远,我先是走到属于海伍德医生的那块石头前,认真读了读上面刻着什么,然后才走到杰森的墓碑前。
上面仔细地刻着他的出生年月日和死亡日期,加加减减,刚好变成一个孤零零的十六。
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了地平线后。
天空中有惊雷划过,而我在闪电映出的光辉中抽出了口袋里的工兵铲。
刚下葬的泥土很难挖,但我意外地没感觉到什么疲惫,只是一边想着要是杰森真敢玩假死我就把他头拧下来,一边慢慢地向下挖去。
我埋过很多东西——很小的时候,我傻兮兮地挖了个洞,将没咬过的苹果藏了进去。几天后,它果不其然地已经烂掉了,红润不再的表皮上满是坑洞,隐约能看见蚂蚁在里面爬来爬去。
后来我试着埋过别的东西,但要么挖得太浅,根本起不到什么掩盖的作用,要么挖得太深,结果自己都找不到了……真是久远的回忆。
我停下了动作,浅浅地喘息起来。
这片墓地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黑漆漆的,从远处看应该有点吓人。我将泥土堆到一边,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臂。
赛琳娜中途给我打过电话,我接了,听见她在电话那头问我去了哪。
“没去什么地方,”我擦了擦脸,结果把浮土都蹭到了脸上,“等等,我好像忘记喂猫了。”
“饿它们一顿也没什么关系,”赛琳娜快速地说,“尤其是卡尼,它需要减肥。”
几声震惊又不满的猫叫响了起来,大概是蹲在赛琳娜脚边的卡尼听见了对它的恶言恶语,正在表达自己的愤怒。
“那就好。”我说,“这边有点忙,先挂了。”
我拎着铲子继续掘土时还有点意外,毕竟我以为那个未知号码会阻止我这种对疑似死者的杰森不尊敬的行为,但直到我挖到一米多深时,我的手机仍旧安静得可怕。
……是不在乎,还是在忙着做别的事呢?
挖得越深,我感觉我的手就抖得越厉害,我闻到潮湿的泥土气息,绵软的花香,和一些更为微妙的气味——我不由得再次停住,给自己留出一点休息的时间。
【杰森】
我用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打开了聊天框,可在打出两个字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风更大了,一些干燥的浮土被吹了起来,让我近乎睁不开眼。
雷声再次响起,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暗沉的天空,也短暂地照亮了我脚下的湿润的泥土。当我越挖越深,直到工兵铲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时,我感觉自己有些上不来气了。
在散开的泥土之间,露出了一抹光洁的深棕色。
它本来应该更光洁些,但我的工兵铲还是留下了一些细小的痕迹,就像杰森胳膊上那些琐碎的伤口一样。
我用双手握着工兵铲的把手,将头重重地抵在上面。
那抹棕色在我的眼中渐渐扭曲——它变成了可乐杯里喝到一半的汽水,变成了破旧的皮沙发,变成了轮胎上的泥土痕迹。
有水珠砸在了上面。
而我是在几分钟后才意识到哥谭开始下雨了的。
兜帽早就在掘土的时候掉了下去,于是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又顺着发丝划过我的额头,鼻梁,一路落进了潮湿的泥土里。那抹光洁的深棕色被水珠洗刷,在雷光中熠熠生辉。
而在工兵铲的反光中,我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色。
——真奇怪,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的不是莉莉怀斯特。
毕竟她看起来和我没一点相似之处啊。
远处有灯光摇曳起来,大概是守墓人正在检查墓园里的状态。我爬出六尺深的坑洞,将挖出来的泥土重新盖回去——这可比掘土要快得多,没过多长时间,这片土壤就看不出来任何被二次挖掘的痕迹了。
那抹灯光越来越近,我懒得戴兜帽,干脆闪身躲进了附近的阴影里,向着墓园出口走去。
在这种鬼天气和时间中,墓园附近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所以当我走到出口,却发现一位鬓角花白的老人站在那里时,我还以为遇上新的精神病了。
打着伞的老人站得很直,还穿着一套利落的管家服,看上去很有那种说不出来的英国人的味道。
当我停下了脚步时,他将脸转向了我这边。
他没对一个大晚上拎着工兵铲,几缕发丝黏在脸上,明显进行过什么体力劳动的青少年说些什么,他只是用哀伤的表情看着我,眼角的皱纹间满是泥泞的水汽。
“今晚的雨很大,”老人的声音很温和,“拿一把伞走吧,孩子。”
“没必要,”我开口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厉害,“反正衣服早就湿了。”
也许是管家的老人摇了摇头,他缓步走了过来,将雨伞微微倾斜,于是雨水不再黏腻地滚过我的皮肤。
他将手中另一把未打开的伞朝我递了递。
“拿着吧。”老人垂下眼。
“……”我说,“韦恩呢?”
老人再次摇了摇头。
这就是不能说的意思了。
“杰森陶德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说,“车间爆炸事故听起来可不是很有说服力,不是吗?”
“老爷还在调查……”这位经常被杰森提起的管家,阿尔弗雷德轻柔地说,“杰森少爷的离世对我们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
我用力捏紧了工兵铲。
“我还记得他是怎么对陪审团,怎么对法官发誓的。”我说,“他说他爱杰森。”
“而我向您保证,他从未背弃过他立下的誓言。”阿尔弗雷德说,“我向您保证。”
他尽可能轻地想要揽过我的肩膀,但我退后了几步,重新回到了雨幕中。
刺目的白光闪过。
“不……你不需要保证,我也不是在怪你。”我听见震耳欲聋的雷声,“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雨越下越大,我没再看阿尔弗雷德,当着他的面发射勾爪,跃进了漆黑的雨水中。
提姆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屁股。
他看了今天的新闻。杰森陶德的死是个冉冉升起的明星话题,有人疑惑于他为什么会死在埃塞俄比亚,有人认为他的死牵扯到了更多的东西,但对提姆来说,这简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耗。
……如果杰森死后,罗宾重回一米七八的身高,或者蝙蝠侠身边不再跟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影子,他就可以彻底确认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而初代罗宾是查德格雷森,二代罗宾是杰森陶德了。
……好没良心的辨认方式。
他又挪了挪屁股,有点焦虑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
德雷克夫妇仍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旅游,不过他们还记得给自己儿子打了个电话,让他注意安全。
提姆已经很会应付自己的家长了,他故作乖巧地提起满分的试卷和全A的打分,学校最近举办的篮球比赛,和他蒸蒸日上的跆拳道训练——德雷克夫妇就喜欢听这些。
可在挂断电话后,提姆又回到了焦虑的情绪里。
他一焦虑就喜欢动脑,动着动着就容易偏离主题,跑到毫不相干的领域里去。
他想起了鼠女。
这位盗贼一开始并不起眼,从首次出场到获得正式代号用了她好几年的时间。在简单推测后,提姆觉得她不太像猫女——猫女有时候偷东西只是为了找乐子,但鼠女不是,她每次开偷都跟上班一样。
在被抓了几次,单方面地和她熟悉起来后,提姆察觉到鼠女和罗宾的关系有点诡异。
他俩当然会互殴——他见过很多次了——但他想指出的不是这点,而是更微妙的情感。
某次鼠女拎着他在高楼之间飞跃时,刚好遇见了蝙蝠侠和罗宾殴打罪犯的现场,当罗宾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俏皮话,并给了某位抢劫犯一个过肩摔时,提姆发誓自己听见了鼠女的笑声。
那不是嘲讽,或是戏谑的笑声。
所以当时的提姆惊讶地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鼠女灰色的眼睛,直到他被扔进了自家的花园里。
……也许他需要给鼠女的资料加上几行,提姆呸呸吐掉嘴里的花瓣,默默想着,他总感觉鼠女可能认识现实中的杰森陶德。
于是在杰森的死讯被公布,他没拿相机溜到东区后,他毫不意外地发现鼠女这次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拎回家。
提姆左右看了看,最后选定了一栋楼,顺着紧急通道慢慢爬了上去。
当他推开天台门时,鼠女正坐在围栏边,有些凌乱的黑色长发随风涌动,像是黑漆漆的蛛网。
“晚上好。”提姆说。
鼠女没吭声。
提姆慢悠悠地溜到她身边,和她一起俯视着灯火通明的哥谭。雨水已经渐渐变小了,不过披着雨衣的提姆还是被打湿了裤脚,他干脆蹲在鼠女身边,用怀里的纸巾慢慢擦着泥水。
“罗宾和蝙蝠侠都不见了,”提姆说,“你觉得蝙蝠侠会去哪呢?”
“夜巡。”
提姆眨眨眼:“或者他去查案了。”
“……”鼠女转过头,“所以你今晚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太久没被你抓了,”提姆撑住脸,“想再体验一次高空飞行的感觉。”
鼠女:“……你知道你长高了不少吧。”
“我知道,”提姆自信一笑,“所以你拎不起来了吗?”
……他被反手敲了脑袋时放松了不少。
蝙蝠侠在又一个一星期后回到了哥谭。
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阴沉,恐怖,我在他‘工作’时远远地观察过几次,他的战斗风格变了,并很明显地变得更加……鲁莽了。
是的,鲁莽——我几乎不能把这个词和蝙蝠侠联系在一起——报纸虽然对罗宾的消失没上心,但他们同样注意到了蝙蝠侠的异常。
……而小丑也重回哥谭。
就像蝙蝠侠一样,他也产生了某种变化。
如果之前的小丑是一摊冒着泡泡的绿沼泽的话,那现在的他就变成了黑绿色的深潭,危险的蚊虫则在水洼旁的草丛里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给路过的行人来上一口。
他变得更加难缠,诡异,尤其当蝙蝠侠出现时——
“我亲爱的,你看上去真的很生气!”小丑咯咯大笑起来,“哎呀,你的助手呢?那只活泼可爱的小鸟儿呢?他去哪啦,你把他弄丢了吗?”
有一瞬间,我觉得蝙蝠侠真的想拧断他的脖子。
可他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打碎了小丑的骨头,将他从五楼高的地方扔到了楼下警车的前盖上。
夜翼则在两个星期后结束了太空任务,重返地球。
这根本没让事情好起来——他差点在一个黑云密布的夜晚徒手杀了小丑,最后甚至是蝙蝠侠及时赶到,才让夜翼避开了谋杀的罪名。
我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个看不出人形的,血淋淋的东西被抬进了救护车。而在高楼之上,摘掉了多米诺面具的夜翼紧紧地捂着脸,他胸前蔚蓝色的图案已经被染红了,像一道猩红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