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依旧温暖,可我却感受到了一股从皮肤里钻出的凉气。
我抖了抖,下意识地停住了。
“怎么了?”杰森似乎回过了头,“为什么不走了?”
他背后不远处就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那些路人的脸就像被晒化了的黄油一样柔软,似乎随时能被一支看不见的画笔涂抹开来——有人正打着电话,向自己的老板解释她为什么迟到,有人正抱着孩子,站在橱窗前看新上架的电子游戏,还有人匆匆走过,忙着干活。
我听见嘈杂的声音,但它们仿佛和我隔着一层厚重的水流,每当我试图弄明白这些路人到底在说什么时,重新开始走路的杰森就会轻轻地捏捏我的手,让我本能地转移了注意力。
“好久没出来了,”杰森说,“对了,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我说,“什么?”
“她最近不是把脚给崴了吗?”杰森回过头来,他的脸被一层又一层的光盖住,显得格外虚幻。
“我……”我的眉头越皱越紧,那股微妙的反胃感和不适感再次涌了上来,“不对,我——我不记得——”
杰森的手越握越紧,他似乎轻笑了几声,继续带着我向前走去。
商业街似乎走不到尽头。
我被他拉着,在绵软的人群中穿行。阳光明明依旧灿烂,可当它笼罩住了四周的高楼,而玻璃反射出的光投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令路过的自行车上的车链,某位女士耳边的钻石耳钉,甚至路灯都散出一股朦朦胧胧的光晕时——站在这片不真实的光中的我只感到了从骨头里散发出的寒意。
人群偶尔会撞到我的肩膀,我的侧腹,于是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杰森还在往前走,可我已经开始感到疲惫了。
“等、等等,”我捏了捏杰森的手,“能不能停一下?我有点不舒服。”
但他没有放慢脚步,而是一边继续向既定的方向走去,一边偏头,用虚幻的,藏在光晕中的蓝眼睛看着我。
“可我们就快到了啊,”他说,“看,莉莉,广场就在不远处了。”
我向他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了一片空洞的虚无。
布鲁斯摁了摁太阳穴。
双面人想让他死的愿望很明显,阿卡姆病院那边也专门发出了警告——如果蝙蝠侠再不来,斯特兰奇博士就会带着他的怪物们跑出阿卡姆,向着居民区出发。
“想想看,”在录像里,斯特兰奇博士咧开了嘴,“哪个选择比较好呢?是主动前往满是敌人的封闭空间,还是等它们全部跑出去后一个个击破呢?”
前者怕是得玩命,后者的危险系数虽然也很高,但不需要同时面对好几个敌人。
不过后者的代价嘛……没那么重要,也许是哥谭居民的性命吧。
“我给你三十分钟,”斯特兰奇博士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腕,他没戴手表,但布鲁斯敏锐地发现几根五颜六色的输液管正埋在斯特兰奇博士的胳膊里,“三十分钟,如果你还没进入阿卡姆精神病院……”
长得就很疯狂科学家的斯特兰奇博士大笑起来:“BOOM!我就会把那些实验品都放出去!”
录像只到这里,可已经赶到了阿卡姆上空的布鲁斯没急着表演高空跳伞,他看了一眼倒计时后,十分冷静地坐在战机里,又把这段录像重播了一遍。
在第十四秒时,斯特兰奇突然无意义地甩了甩头,布鲁斯摁下暂停键,将眼睛凑向屏幕。
放大,放大,再放大——启动画面优化功能——修复成功。
雨果斯特兰奇的脖颈后有一块小小的暗红色血迹。
这不是一个很容易沾到血迹的位置,更别提那块暗红色只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大——如果斯特兰奇与某人交战,或者受伤了的话,血迹不可能只有那么一点。
……不,也许他的确是受伤了,布鲁斯想,但这个“受伤”得打个问号。
他重新摁下播放键,将录像慢放。
斯特兰奇的音调变低,语调拉长,配上慢放后的表情居然有几分好笑——如果夜翼在这里,他说不定会抽空开几个玩笑,还会扒着布鲁斯的肩膀,挤在他的脸旁和他一起看录像。
如果罗宾在这里……
布鲁斯闭了闭眼。
倒计时跳到十分钟,他睁开眼,将斯特兰奇脖颈后的血迹和胳膊里的输液管扔进文件夹里,自己则从战机上一跃而下。
“韦恩老爷,”耳麦里的阿尔弗雷德担忧地说,“阿卡姆里的信号屏蔽等级很高,等您进入病院后,也许会出现通讯失灵的情况。”
“嗯,”布鲁斯展开披风,在呼啸的风声中偏转身体,滑向预定的地点,“如果一小时后,你仍未收到我的信号——那就让夜翼启动B计划。”
老管家叹了口气:“……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老爷。”
“我即将进入信号屏蔽区,”布鲁斯说,“按计划走,阿福。”
随着他落到阿卡姆病院的楼顶,蝙蝠洞里的通讯也被切断,老管家站在键盘前,对着黑漆漆的屏幕无声叹气。
唉……总是这样,他有些担忧地想,老爷身上的伤还没好,这次怕会是一场苦战。
老管家一边担心,一边给远在布鲁德海文的夜翼和大都会的超人发去了信息。
夜翼可能在邦邦敲人,但超人倒是很快地回复了蝙蝠侠的通讯。
“阿福,”视频打开的一瞬间,没看见某位黑漆漆友人的超人向老管家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肯特先生。”阿尔弗雷德对他点了点头,“哥谭出了一点小问题。”
“我听到了,”身着居家服,手旁还摆着一杯正在冒热气的牛奶的克拉克说,“需要我现在——”
“不,不是现在。”阿尔弗雷德说,“我只是想来向您打个招呼。”
“好的,”克拉克再次点了点头,那捋卷卷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如果布鲁斯需要帮助,我可以立即出发。”
“感谢您的慷慨,”阿尔弗雷德微笑起来,“请替我向乔纳森和玛莎问好,上次的蓝莓派味道很好,迪克很喜欢。”
刚和超人唠完,夜翼的通讯就来了。这次,阿尔弗雷德将一部分B计划告诉了迪克,而迪克则被气到七窍生烟。
“他不能这样!”夜翼敲人的力度都变大了不少,“非要等他出事了才让我上场吗?我是个义警!不是幼儿园里的乖宝宝!”
“也许老爷有他的由……”阿尔弗雷德熟练地安抚着叽叽喳喳的夜翼,然后他的余光看到了监控里晃来晃去的人影,“……稍等,有客人来了。”
阿尔弗雷德认得那张脸——提摩西德雷克,住的离韦恩庄园不远,但布鲁斯从来没上门拜访过这一家。
这么晚了,这孩子跑来做什么?
前特工找出暗格里的手枪,将它别在腰间,然后去给杵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提摩西开了门。
黑发蓝眼的小男孩显然被无声无息的管家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焦急地拉住了管家的袖子。
“布鲁斯需要帮助!”他叫道,“阿卡姆那边有问题!”
我再次睁开眼时,场景已经从刺目的商业街变成了昏暗的房间。
身下的触感很熟悉,我翻了个身,摸到了沙发和夹缝间的……巧克力?
我什么时候会往夹缝里塞巧克力了?我一般塞的不都是零碎的道具,或者钱——
还没等我想明白,一双温暖的手就覆在了我的肩膀上。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女人的声音模糊又混沌,“不冷吗?”
我有些发懵地回头——握着我肩膀的的确是个女人,可她的脸被寂静的黑夜淹没,只留长长的,略显凌乱的黑发从阴影里伸展出来,像是树木延伸的枝条。
她给我的感觉很陌生,我应该没见过她。
可当她轻柔地将手贴在我的皮肤上时,我却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
紧接着,一股微妙的香水味就飘了过来。
这股突然出现的香水味让我感到了熟悉——可这份熟悉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强烈的不安和危机感,就像我上次闻到这种味道时的场景很危险似的。
“别躺在这,”女人说,“也别闹脾气了,妈妈不让你吃巧克力不是因为你牙疼吗?妈妈后天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
“……”我喃喃道,“什么?”
屋外的风开始猛烈地敲打起了窗户,雨声和雷声一同降临,响彻了这个小小的客厅。女人的手逐渐上移,蜘蛛一样爬过我的皮肤,最后松松地圈住了我的脖子。
“换个地方,怎么样?”女人的声音模糊不清,“你看,杰森今天来找你玩了,他就睡在客房里呢——你去找他聊天,好不好?”
“不……等等……”我说,“你说你是我妈?”
女人好像微妙地卡顿了片刻。
“不要想那么多,”她最后跳过了这个话题,“你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吗?”
“……好在哪里?”
“你的家人在这里,”女人说,“有温暖的房间,充足的食物,这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感觉哪里不对。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想要的确实是这些东西,但现在,我对它们的兴趣减退了不少……为什么?
她说话时,一个男人从卧室里探出了半个身子。他显然还处在半梦半醒的阶段,正有点困倦地挠着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回事?”他咕囔道,“大晚上都不睡觉,都跑到客厅里干什么?背着我吃东西?”
我一下子就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比起见到‘父亲’的喜悦,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战斗反应——就好像我曾经干过很多回似的。
女人显然没料到我的动作,被推了个正着,险些没站稳,等她稳住身体时,我已经抄起了手边的台灯,紧张地看着她和面目模糊的男人。
“……嗯?”黑发女人的声音变得诡异起来,音调也变低了一些,“你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我感觉头还是很晕,陌生的记忆也在脑子里乱窜——一会儿是一家三口手牵手的虚幻画面,一会儿是空荡荡的客厅,一会儿是在游乐园里玩旋转木马的蝙蝠侠(这又是什么可怕的场景)——但本能已经让我举起了手,狠狠地砸向了面前的女人。
布鲁斯放倒了第三波怪物守卫。
它们本体的智商不高,但在斯特兰奇的操控下,这些体格壮硕的东西处起来就麻烦多了——布鲁斯在交战前会破坏掉墙上的监控,可还是会有几条漏网之鱼。
他在阿卡姆里溜达来溜达去,算是勉强搞清了斯特兰奇是怎么迅速控制住阿卡姆病院的。
杀了院长后,斯特兰奇独自一人前往了他早就建好的实验室里。在投放完带有变异基因的药品,阿卡姆里食用或吸进过药品的人变成怪物后,他再启动脑电波控制器,将这些丧失了大部分思考能力的怪物当作武器来使用。
布鲁斯放下手中的草稿纸,皱着眉沉思了几秒。
……虽然坏消息不断,但也是有好消息的。
……比如斯特兰奇的脑电波控制器并没有某位光头心灵能力者那么强。
布鲁斯在路上也遇到了几个没摄入药品,因此还保有小部分智的人,在被猛灌了蝙蝠牌神奇妙妙小药水后,短暂清醒过来的人们表示看见了好多好多的幻觉。
可在幻觉上,他们产生了分歧:有人看见了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有人看见了徒手撕碎杀手鳄的蝙蝠侠,有人则看见了满地的长腿蜘蛛。
“看我做什么!”那个看见蜘蛛的红发男人难堪地叫道,“我从小就怕这个!怎么了!”
布鲁斯沉默了几秒。
倒不是因为怀疑,他只是想起了某本儿童文学里的巫师,以及什么蛇怪什么密林……该死,最近听迪克唠叨太多了。
“出口被封住了,走廊里都是敌对单位。”蝙蝠侠阴森森地说,“你们可以跳窗。”
精神病们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都没人敢动弹。
毕竟他们只是疯了,不是傻了,还是知道从这个楼层跳下去很有可能会死人的。
见这群家伙犹豫不决,布鲁斯干脆给他们扔了几条长绳,自己则转身没入了应急指示灯的绿光中。
赛琳娜的信号出现过几秒,可他已经将这层楼搜完了,刚刚是最后一个房间——但赛琳娜根本不在那里。
她移动了?布鲁斯皱起眉,还是哪里出错了?
他跳入通风管道,那些铁栏杆和锁死的入口对蝙蝠侠来说并不是难事,毕竟知识的魅力和拳脚的重量他都有。
一进入管道,布鲁斯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曾经在这里爬过。
或许不是“爬”……他脱掉手套,用指腹擦过干燥的金属表面,无论通过管道的是什么东西,它的体形都不是很大。
世界第一侦探继续向前行进,终于,在十几米后,他发现了一道新鲜的摩擦痕迹。
很尖锐的划痕。
他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对比了一下——划痕有五厘米左右,不像是动物留下的爪痕或是剐蹭痕迹……这个形状和深度……勾爪?
病院里哪来的勾爪?
越狱的病人顶多能拿到菜刀和枪械一类的东西(特指普通病人),可勾爪……勾爪是不太可能在这里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