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晴,你适可而止。”
虞晴觑了周晚霁一眼,不服气的轻哼了下。
周晚霁见状,无声扬了下唇,司空见惯的语气缓缓道:
“再夸容女士可真觉得自己的水平堪比米其林大厨了,到时候她能让你一直住这儿。”
“一直住这儿怎么了?”容清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这不好吗,你还别说,说好的陪我呢,你俩干脆今天也别回去了,晚上就住这儿。”
周晚霁没作声,余光瞥了眼虞晴,正对上她的目光,几秒之后,虞晴笑答道:
“嗯,正好学学妈的厨艺,回去我们自己也能做了。”
“好!”容清眉目舒展。
见虞晴和容清二人相处融洽,周晚霁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渐渐放松下来,见缝插针地调侃: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以后她就不来了……”
虞晴拧眉觑他一眼,周晚霁似笑非笑地耸了下肩,这才噤声。
容清打量着两人暗戳戳的互动,心中欣慰,转瞬间又有些感伤,敛了敛眉,淡笑着开口:
“小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虞晴正吃着米饭,差点被呛到,她胡乱嚼巴了两下吞咽下去,连忙偏头看向周晚霁。
周晚霁微笑示意她放松,随后一边夹菜一边回答,语气淡淡的:
“不急。”
“那什么时候才急?”
自从离了婚容清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儿子这副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模样,她不是那种封建刻板的家长,要求自己的孩子非得像打卡一样按部就班地走完流程,但是她怕周晚霁因为父母失败的婚姻而在人生大事上产生逃避心理。
“趁着我身体还行,还能帮你们带几年,等我老了你们工作又忙,到时候找谁去,那月嫂能有我细心?”
“既然这样,你就注意身体,”周晚霁掀了掀眼皮,补充道,“别老生气。”
就差没把那句争取多活几年说出来了。
容清板着脸剜了他一眼,又自然地将话头转到虞晴身上:
“你是不急,就不问问人小晴想不想要孩子?年纪大了身体恢复得慢,风险也高,你也得为小晴想想啊。”
“还是说,你们没打算要孩子?”
容清快速瞥了眼虞晴,目光回落到周晚霁身上,冷声诘问。
周晚霁一言未发,但虞晴感到他周身的气场在容清说完这句话后冷了下来。
她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会儿的空气像是冻住了,虞晴抿着唇,在心中叹了口气,默数几个数后,从容不迫地开口:
“妈,我和周晚霁还没讨论过这件事,一是我们刚结婚没多久,另外我目前还在规培,工作还没稳定,但是我们都有认真的规划我们的未来,这点请您放心。”
容清的脸色因着虞晴一番诚恳的回答缓和了几分,她虽然吃不准周晚霁的态度,不过她相信虞晴。
爱一个人的心是透明的,路过的人尚能窥见一二,更何况容清这样的过来人,虞晴会是一个好的爱人,她想。
午饭的后半程容清暂时放下心结,和虞晴闲聊起来,容清问到虞晴关于规培的事,一下打开了虞晴的话匣子。
相比于人情世故,专业相关的话题让虞晴觉得更加轻松自在和游刃有余,她分享了自己在不同科室轮转的感受,顺便给容清科普了一些医学小知识,容清听得入迷。
周晚霁埋头吃饭,余光不时朝她看去,见她侃侃而谈,时而声情并茂的样子,倒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虞晴说完总结的话,咽了咽喉咙,一顿饭下来,没吃多少东西,但却是真的渴了。
这时面前推过来一杯水,虞晴觉得自己像是田里的庄稼,久旱逢甘霖,不禁向周晚霁投去感激的目光。
对方并未看她,依然神色自若地吃着饭,虞晴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堪堪移开目光。
吃过午饭,虞晴跟着容清学了些家常菜,毕业之前虞晴基本都是吃食堂,做饭的能力有但不多,仅仅是能吃的程度,趁着有时间,虞晴就多学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晚上周晚霁和虞晴在容清这里留宿,虞晴认床,到了新的环境有些不适应,因而没什么睡意,又感觉到周晚霁从下午到现在低落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应该和他说说话。
“我今天下午跟妈学做菜了,没想到还挺复杂的。”虞晴捻着睡衣的下摆,呵呵干笑了两声。
周晚霁沉默片刻,低低应了句:
“嗯。”
除了杨湘,虞晴的分享欲其实很淡,此刻听到周晚霁近乎敷衍的回答,想开口的欲望顿时消减了大半,然而她仍旧不死心的硬着头皮絮絮说着:
“感觉自己在这方面完全是个白痴,我今天学了好多技巧,什么焯水,勾芡,炝锅……”
像清脆的铃铛被裹上一层又一层的棉花,虞晴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隐匿在黑夜中。
“你之前没做过饭?”周晚霁突然问。
“呃……做过吧。”
“那也算有点功力在的,不用妄自菲薄。”周晚霁语气四平八稳,仿佛在陈述客观事实。
“嗯,我煮泡面的功力确实还可以。”虞晴一本正经地自嘲。
周晚霁轻笑了下,又有些严肃地问:
“那你平时都怎么吃饭?外卖?”
“嗯,或者去食堂,读博的时候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医院,既要做课题还要上临床,很忙的,哪有空自己做饭。”虞晴如实交代。
“不过我之前觉得炒菜挺简单的,无非就是往锅里依次放入油,菜,盐,翻几下盖上盖子,等一会儿打开再翻几下,今天跟着学了一下午,才发现做饭原来也是门技术活儿。”虞晴由衷地叹了口气,“妈妈真厉害。”
周晚霁缄默一瞬,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嗤:
“她也就会做这个了。”
虞晴怔了一怔,对周晚霁尖酸刻薄的态度很是不解: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周晚霁没作声。
虞晴沉吟片刻,又道:“我觉得你对妈妈有一些误解,没有哪条规定母亲就一定要承包做饭的事务,女性的价值不该被囿于灶台之间,妈妈在获得这个身份之前,我相信她一定也是个优秀的大人。”
虞晴的语气郑重之中还带着点莫名的骄傲,周晚霁安静听着,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他小时候看过的容清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舞服在剧场的台上表演,看起来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但是后来她结婚了,也慢慢淡出了舞蹈事业,专心家庭,可是这样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周晚霁的确痛恨周政儒的背弃,但是他更不能忍受容清的无能和懦弱,然而骨子里的完美主义让他始终逃避和容清的交谈,他并非轻视自己的母亲,相反他相信她如果继续在舞蹈的道路上勤奋耕耘,必将小有成就,他现在的态度大概可以称作恨铁不成钢。
“如果她不想做饭,没人逼她,可是是她自己亲手埋葬了她的价值,把自己困在了客厅和厨房,怪谁?”周晚霁冷冷道。
虞晴无力反驳,只得停止这场争论,沉吟着道了声“嗯”,接着转了个身,背向周晚霁,顾自睡去。
周晚霁望着虞晴的后背,良久,才闭上了眼睛。
——
容清上了年纪后,睡眠很浅,醒的也早,早上六点不到,容清便下楼开始忙活早饭了。
刚要走进厨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容清脚步一顿,转身朝大门走去。
春节过后,南城天气开始回温,然而清晨的风里仍夹杂着一丝料峭的寒意。
彼时,容清只穿了一件低领针织衫,门刚打开一条缝儿,她立马被透进来的寒风吹得身子一紧,她微低着头,双手抱臂瑟缩着,再抬眼时看到了伫立在门外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
容清保持着抱臂的姿态,微昂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沉静道。
“来南城办点事儿,上午就走了,十点的飞机回京市,我看还有点时间,就想来看看你……和小霁。”周政儒的语气有些彷徨。
容清盯着他看了几秒,沉吟着点了点头:“进来吧。”
容清领着周政儒进了客厅,周政儒在沙发前踌躇了几秒,才将一身黑色大衣脱下,他安静地坐了下来,微弓着背,两只手垂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
两人陷入短暂的缄默之中。
“小霁……最近还好吗?”
周晚霁犹豫开口。
“挺好的。”
容清忖了下,回道。
“他的年龄也不小了,再过几个月就三十了,可以尝试谈恋爱……”
“他结婚了。”容清平静而快速地打断他。
“什么?”周政儒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转瞬间又被喜悦所取代。
“小霁结婚了,”容清的语气放缓了些,放空地盯着某处,嘴角若有似无地笑了下,“和一个很好的女孩。”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两个多月了,”容清顿了顿,又道,“我也是被通知的。”
周政儒抿着唇,干巴地点着头,明明是值得开心的事,可他听完容清的话却是高兴不起来,仿佛一团掺满细沙的棉花结结实实地堵在了胸口。
容清见他默不作声,神色凝重,无端又打量起他来。
他的头发跟去年相比又白了些,也许是刚从外面进来,他往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此刻显得有些凌乱,头顶孤零零地斜竖着几根发丝,像是黑白相间的贫瘠庄稼地里插着的几棵稻草人,既不美观又不实用。
容清思忖片刻,开口道:
“今年过了,以后就别联系了吧。”
周政儒此时像是突然回神似的,身子一颤,望向容清,眼里隐约透着几分慌乱。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现如今小霁已经成家,我们这段失败婚姻对他造成的伤害正在慢慢被他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人抚平,他以后会越来越好,我不想因为我们之间的事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容清的语气意外地平静,仿佛这些话是一直埋藏在她的心里,只待他来然后说给他听。
然而事实是,她前一天还在吃儿媳的醋和为周晚霁对自己未来生活漫不经心的态度担忧,一切却都在见到周政儒之后幡然醒悟。
放下,对他们来说,或许都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新的开始。
周政儒安静听完她说的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慢慢定格成一抹干涩的微笑。
他站起身,拿起大衣搭在臂间,他注视着容清,上唇不自觉地抽动了下,然后像做重要决定似的坚定开口,说出的话却像羽毛一样轻,仿佛这话不是落在地上的而是飘向远方的:
“好……容清,这些年……对不起……你多保重,我走了。”
周政儒话音刚落,还未转身,余光便看到了站在楼梯上面如冰霜的周晚霁。
周晚霁昨天晚上和虞晴的争论到最后闹得有些不愉快,他这一夜自然也没睡好,早上不到六点醒了便再也睡不着,又怕起得太早吵醒虞晴,只好在床上捱到天光大亮。
甫一下楼,容清和周政儒两人相对而立的一幕便闯入他的视线,周晚霁快五年没见过周政儒,此刻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他的心有一瞬间的激动,然而只是短暂的一秒,很快理智便占据上风,他攥着拳头,目光凌厉地朝周政儒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周晚霁走近,隔着一米的距离,冷声质问他。
周政儒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容清,顿了顿,道:“我刚好路过,来看看你们。”
周晚霁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更紧,心中却被一种无力感深深地包裹着,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悲哀地扯了扯唇:
“怎么,怕你的新儿子不给你养老?”
“小霁,你别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说你抛妻弃子,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你说来看我是想看看我还活着吗!”
周晚霁克制地压着嗓音,怒气盈满了整个胸腔,像一座随时爆发的活火山。
周政儒伫立在原地,紧绷着唇,一言不发。
“行了,你快走吧。”容清实在看不下去,对周政儒说道。
周政儒踟蹰了半晌,沉吟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待周政儒走后,容清才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周晚霁,柔声细语地问道:
“怎么不多睡会,这么早就起来了?”
周晚霁眉头皱起,审视着容清,半晌,迟疑道: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容清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近些年一直都有联系?”周晚霁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
“……是。”
周晚霁见容清犹豫为难的神色,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冷冷地嗤笑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