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醉在月中天【完结】
时间:2025-01-24 23:25:58

  谁都知道不方便接送只是个幌子,可是一个老师说一句,就这么把爸爸的话架了起来。
  男人毕竟都好面子。
  “行吧,那我签字。”
  爸爸终于松了口。白皮鞋在视线里消失了。
  就这样,经过一番波折,闵行也算是进了实验中学的校门。
  实验中学,不愧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名校。学校虽然没有刻意设置限制条件,也不进行划片招生,但能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家境殷实。更为关键的是,由于几个老城区之间教育资源的隐形垄断,学校里的学生几乎都来自市区那几所重点小学。
  闵行并非出身于重点小学,以至于开学后,每当有人问起她:
  “你是哪个小学毕业?是玄小还是哪个?”
  她总是会尴尬地回答:
  “没,都不是。我这个学校很远也很小,你们不认识的。”
  九月,阳光依旧炽热刺眼,可空气中却已然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秋意,这个时节,穿短袖短裤依旧十分合适。
  来学校报道的那天,闵行坐的邓老师家的小轿车。
  车座不是皮质的,而是套上了邓老师自己亲手做的纯棉座套。布料大概是从菜市场裁来的,套上以后图案不是很规整,副驾驶靠背处还印着一个被拉得有些变形的米老鼠。车的前头,摆着一个太阳能的小苹果装饰,只要车子行驶到没有阴凉的地方,小苹果叶就摇过来、摇过去的。
  闵行上车后,与邓老师闲聊起来,这才知道李老师的媳妇根本没有工作,而李老师也买不起汽车。
  很多年后,闵行曾问起李老师,要是自己当时真的去了实验中学,没车接送怎么办。
  那时的李老师已然满头白发,王致和豆腐乳的瓶子也换成了高级保温杯,不过茶叶好像一直没有换,依然是茶叶店里最便宜的茶沫。
  而李老师却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骑自行车总能到的,大不了就早点开始骑。只要你不说苦就行。
  后来闵行也爱上了骑自行车,她想多半是因为李老师的那番话。
  自行车,它既不会像汽车那样突然没油抛锚,也不会像电动车那样突然没电,更不会没处停。它能给予人一种最微不足道却又无比实在的安全感。或许它很慢很慢,骑起来也很累很累,但是只要骑得久了,总能到地方的,大不了就早点开始骑。
  靠近学校,路上的车多了起来。
  闵行坐在后座,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原本,书包后面还挂着一个长耳兔的玩偶,只是妹妹喜欢,妈妈便把玩偶摘下来送给了妹妹。
  其实说来,邓老师也算不得顺路,但还是坚持要把闵行送到学校门口。
  在距离学校还有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这所学校是老学校,坐落在当之无愧的市中心,又恰好位于一个十字路口中间,四周路都很窄。
  闵行看着前面玻璃密密麻麻的轿车,她虽然不懂开车,但是她也知道开进去容易倒出来难。
  于是她向前探身:
  “邓老师,咱们在隔一个十字路口的地方提前停下吧。不用麻烦您再往前送了。”
  后视镜里映着邓老师的笑眼,她一笑,眼袋就堆了上来:
  “没事儿,我把你送到学校门口,不差这会儿。”
  闵行又坚持:
  “就在这儿停车吧,我走过去也不远。”
  邓老师见她如此坚持,只好答应:
  “那行,你路上小心。”
  嘱咐完后,又详细地跟她说了一遍回家的路线,这才驱车离开。
  闵行下了车,顺着一条林荫小路走去。
  这条小路并不通往学校的正门,而是通向学校的后门,所以这时间里行人稀少。
  小路很窄,路的两边是一些稀稀拉拉的小门脸店,还有几栋不算高的破旧小居民楼,应该是个小区,看起来上了年头,防盗窗几乎都生了锈。
  小区门口有一个报亭格外显眼,蓝色的贴片门,几片玻璃上贴满了红色胶带写的字,木架子做的摊位上摆放着一些少女漫画以及上班族爱看的时尚杂志。旁边支着一个小书架,横着摆了些关于篮球等运动的杂志,但数量并不算多。一个中年大叔戴着老花镜躺在报亭里看报纸,也不在意来的人是不是要买什么,只是手上偶尔翻动一下书页。
  闵行在报亭前准备过马路,刚走下人行道,对面直行车道便驶过来一辆高底盘的黑色越野车。
  黑色的车身在窸窣的阳光下反着点点光。
  黑色本就耐脏,所以一般黑色的车都不怎么擦,可面前的这辆车却很干净。
  这车的样式十分独特,在街上很不常见。
  乍一看,正是闵行喜欢的那种车型——
  正面看起来很像铠甲勇士里的黑犀侠,又结实又帅。
  车主一开始似乎因为视线遮挡,没注意到站在路边的闵行。等开近了,车主才猛地看到这个小姑娘似的,急忙放慢速度,还友善地扬了扬头,示意闵行先过。
  闵行向来胆小,方才见车来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马路中间的线上,红着脸,也示意司机先过。
  你让我让的,双方陷入僵持。
  一番推让之后,黑车先行。
  车子缓缓向前开了几十米,然后稳稳地靠在路边停下。
  驾驶位斜后方的车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一只笔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抵在了车门边缘。紧接着,车门被缓缓推开,一只白色高帮匡威帆布鞋稳稳地踩在柏油马路上。
  那大概是个很瘦的男孩子,脚不算大,甚至算得上很小了,但跟腱却纤细分明。
  闵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孩子从车上下来。
  他微微躬了躬身,书包的包带顺势滑落,露出纤细的小臂。于是他伸出另一边的手,将包带拉回肩膀上,随后轻轻关上车门,和司机挥手告别。
  车子缓缓离开,车轮碾过一枚小石子,嘣到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男孩子站直身子后,身高大约一米八,身形略显瘦弱,皮肤很白,一副钢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倒是显得更有几分文质彬彬。
  他的校服裤子没有做任何改装,于是宽大的裤腿就这么垂下来,盖住了帆布鞋的一半,两条裤腿空荡荡的。
  这一瞬,风在打哈欠,太阳在和云捉迷藏,树在摇它的扇子,叶子在到处打滚,老花镜在兴致缺缺地看报纸,报纸躺在书架上无聊地打盹儿,所有的一切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闵行的心,在角落里“怦——怦——”地跳。
  那便是闵行第一次见到陈轩。
第8章
  从前门进了教室,闵行一眼扫过人群,才发现男孩子竟和自己一个班。
  不过两人的座位离得很远,一个因为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坐在第一排,而另一个借着一米八七的大高个,自觉坐在最后。
  她来的时候不算早,当然也或许是大家都对崭新的校园生活充满好奇,所以都提前到了。
  此时,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同学们不管互相认不认识,都在说说笑笑。
  有人聊起小学门口的关东煮,话音刚落,周围立刻有人附和,说那个关东煮小摊也曾在自己学校门口出现过;
  又有人说起五年级时的一次春游,提到去了某个海洋馆,瞬间,下边的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那海洋馆里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还有几个女孩子聊起自己书包链上挂着的毛绒玩偶,有着相同爱好的同学们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打开,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在这热闹里,闵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本就来得晚,又没有相熟的同学,甚至连个同校的校友都没有,只能在座位上默默坐着。
  好在没过多久班主任就进来了,吩咐男孩子们出去搬书,女孩子们则在班里做起卫生。
  闵行被分配到擦黑板的任务,和她一起的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乍一看有点像十几岁出头的渡边麻友,头发又多又浓密,让人好生羡慕。
  两人也就一边干活,一边聊了起来。
  女孩介绍自己叫李亚茹,闵行也礼貌地回应。
  擦黑板、接水、换水,几个来回下来,二人渐渐熟络起来。
  男孩子们搬书回来,大家也都收拾停当,各自落座。
  闵行和李亚茹身高差不多,都坐在第一排。老师让第一排的同学数好自己这一排的人数,然后去前面领取相应数量的书本。
  闵行和李亚茹排在最后两个。闵行数好了,就把剩下的递给李亚茹。发到英语书时,闵行像之前一样数好递过去,可等她扭头回来,却发现李亚茹手里有一本折痕严重,整个封面都被折了过去。
  闵行刚想开口提醒,李亚茹就已经看到了那本折书。只见她抽出这本,把其余完好无损的书往后传去。
  闵行见状,说道:
  “刚还想提醒你来着,没想到你倒是主动挑了这本。”
  李亚茹把那本英语书放在最下面,试图用其他书把折痕压平一些,一边压一边扭头和闵行说:
  “我要是不拿,传到最后,肯定得让最后那个人拿到了。”
  闵行听了,心里却默默记下了她的名字。
  发完新书,教室里充溢着油墨的香气。
  闵行在每本书的第一页用圆珠笔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时,教室门后挂着的大喇叭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同学们立刻端正坐姿,准备听广播。
  几声咳嗽后,校长那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接下来,从校长致辞,到优秀毕业生分享感悟,再到年级主任寄语、学生代表讲话、优秀教师表彰……
  闵行一个不认识那些广播里的人。
  或许这些人都毕业于几所重点小学,又或许他们曾经都在同一条街上,光顾过同一个摊贩的盐水鸭。对于桥这边的生活,闵行是完全不了解。
  那天的广播实在无聊,每个人的致辞都千篇一律。就像大家不约而同地随便打开一个网站,搜到第一个能用的打印出来就敷衍了事。
  闵行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搜肠刮肚,把所有勉强能算得上有趣的事都想了个遍。
  夕阳透过窗户投到黑板上,原本规则的平行四边形被越拉越宽,直到四边形被彻底涂成金黄色,广播才终于结束。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斯拉斯拉的蝉鸣声瞬间涌进窗户。
  紧接着,是班主任的总结发言。
  闵行坐在第一排,仰着头听着,心里却在反复盘算着一会儿回家的路线。
  她反复在脑海里确认——
  要从靠近厕所的那个门出去,然后向北走三个路口,左拐,穿过小区,再过马路,直走一会儿,就能到达公交站。
  邓老师早上这么告诉她。
  坐回去的公交需要两块五。
  她早就准备好了三张纸币,一直放在校服裤兜里。
  她有些不放心,想确认一下钱是不是还在。于是,手偷偷从桌下慢慢移到裤缝,摸到一张有些喇手的纸——
  还在。
  她这才安心下来。
  班主任讲完话,大家各自散去。
  闵行把书本整理齐整,撑开书包准备装进去。
  这时,她却赫然发现数学书的封面上有一道红色指印。
  闵行愕然。
  闵行看了看自己的手,触目可见的是一片血。
  她的脑海里一下子血气翻涌。
  她仔细想过自己刚才摸了哪些地方。排除所有可能后,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裤子,触手之处一片黏腻。
  下面全湿透了,满是鲜血。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来月经。
  然而此时坐在座位上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流血?受伤?难道会死吗?
  换做一般的孩子,或许会吓得大声喊叫,然后扑进老师怀里放声大哭,又或者会无助地给妈妈打电话,毫无保留地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害怕、多么多么想要安慰。
  可闵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别人知道,太丢人了,太难堪了。
  开学第一天就闹出这种事,大家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黄木的凳子、黑色的裤子、昏暗的教室、还有一身的血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闵行收拾书本的动作越来越慢,几本书在桌面上反复地戳着。
  她在等,等所有人都离开。
  她等了很久,直到后排再没有声音,她也不再假装整理课本。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闵行以为教室里终于没人了。就在这时,陈轩走到了她身边——
  “你还不走吗?”
  她没有回头,她还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于是她怯懦地看着身边的地板,视线触及那双刚还见过的白色帆布鞋,这么看去,被宽大的校服裤子盖着,让人认不出是高帮还是低帮。
  但或许很不合时宜,她就这么看着那双鞋,第一次觉得鞋上那条红色的线,勾勒出的曲线十分漂亮。
  你还不走吗?
  这是他和她讲的第一句话。
  闵行缓缓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对于笑容这个表情,闵行难免有些生疏:
  “我再等会儿,我爸爸一会下了班来接我。”
  闵行似乎天生就擅长说谎。每次说谎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的心虚或愧疚,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她的那些鬼话。
  陈轩没有多问,他身后只背了一个书包带子,另一个带子就这么垂着。
  他点了点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闵行。”
  陈轩微微歪了下头,面带笑意:
  “闵行?”
  “我知道隔壁城市有个区叫闵行。之前我看过班里的学生名单,看到你的名字时,还以为你跟那个区同名,读法也一样呢。”
  其实,在这之前,闵行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区名。
  她甚至天真的以为,小沪就是小沪,小沪的所有地方都叫小沪。
  “那闵行,我先走了。你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哦。”
  男孩子把两个书包袋子都背上,背着书包转身离开。
  走出教室时,他还向闵行挥了挥手示意,只是他挥手的方式很特别,纤细的手腕一动不动,只是像弹钢琴似的轻轻拨弄着几根手指。
  随后,男孩转身,就这么走进了那年凉凉的、潮湿的夏夜。
  男孩离开许久后,闵行听着外面走廊里没了动静,便一本本翻着桌子上的课本,撕下每一张没用的空白页和编导寄语,将它们折了折,随后去厕所,把这些纸塞到自己内裤里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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