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谢长歌已经能吹出流畅的调子来了。安重元跟着她的调子吹,两种声音在空中交织、纠缠、盘旋、舞蹈。
吹得累了,谢长歌将头靠在安重元肩上。
阿元真是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呢。
也许,她应该尝试着多相信他一些?
☆、引诱
“娘。”
谢长歌踏进荣安堂,意味地看见谢训和刘姨娘也在:“爹,刘姨娘。”
刘姨娘忙起身行礼:“三小姐。”
谢长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找了椅子坐下,听贺氏说道:“你长兄寄信回来了。”
“真的?我看看。”谢长歌一喜,接过信,看完后笑道,“看来是要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谢长怜进门行礼,“爹爹,母亲,三姐姐,姨娘。”
谢长歌把手中的信封递给她:“长兄想要定亲呢。”
谢长怜看完后眉头紧皱:“不过一个从四品的官……”
刘姨娘急忙向谢长怜使眼色,你爹不过也是正四品呢!
果然谢训的脸色就难看起来,谢长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道:“那爹爹可要答应?”
谢长松在云州,自然是在云州最好的先生那儿求学,也结交了许多好友,更是与知府的儿子结为莫逆之交。谢长松有时会去好友府上拜访,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跟知府的女儿看上眼了。二人情投意合,渐渐生了嫁娶的心思,谢长松便写信回来,只等取得父母同意后,就与知府定亲。
谢训还没说话,刘姨娘先开了口:“老爷,我觉得长松的婚事还是再缓缓吧。咱们长松是去云州学习的,谈这些情情爱爱,只怕会影响到他。而且长松三年后要参加科举,日后肯定风光无限、前途无量,那时候什么样的贵女不好找?那位郭家不过一个知府,配咱们长松,也太……寒酸了些呀。”
谢训脸一沉:“长松的婚事,应当由嫡母来决定才是。”
刘姨娘浑身僵硬,良久才低下头说道:“老爷教训得对,是妾身逾矩了。”她指甲被紧紧嵌入手掌中。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对她是越发的不上心,有时候好几天都来不了一次,如今更是当着贺氏的面毫不留情地打她的脸,再这样下去,她的地位岌岌可危了!她得想什么办法挽留老爷的心才行。
谢训转过头问贺氏:“阿芙,你怎么说?”
贺氏说道:“老爷,我认为婚事可以答应。郭知府曾在青崖书院就读,我爹曾在我面前多提提起过郭知府,说此人心智、品性皆上乘。我相信郭家小姐品行与教养一定不输京中贵女。这是其一。若以后长松真考上了科举,媳妇自然是不愁的,但是那个时候又有多少人是真的真心为着长松来的?长松与郭小姐相识于微时,这样的感情自然要比日后飞黄腾达的感情稳定地多,也不容易出现‘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况。这是其二。至于其三,长松的性子老爷您是知道的,老实巴交,也很听话。以前无论什么都是老爷和刘姨娘做决定,他只管听。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自己想要什么吧?可见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肯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所以我希望他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眼看着谢训赞许地点头就要同意,刘姨娘忙道:“长松会因为妻子的出身被人嘲笑的!”
“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贺氏皱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长松有足够的能力决定自己的人生。”
刘姨娘还想再说,谢长歌眼神慢慢扫她一眼:“刘姨娘既然这么在意身份,那么……刘姨娘嫁给我爹,是图的什么呢?”
她轻笑一声,落在谢训耳里,是□□裸的嘲讽,好像在对他说:你瞧瞧你的刘姨娘,如此趋炎附势嫌贫爱富,嫁给你是真的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吗?又有几分是真心真意?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都瞬间变成笑话。
谢训不悦地朝刘姨娘挥挥手:“别说了,长松被人嘲笑,主要不还是因为你这个生母身份低微吗?”
又是一记耳光响亮,刘姨娘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谢长怜见势不对,说道:“爹爹,我和姨娘的意见是一样的。再说,你就算不考虑哥哥,也得考虑考虑我吧?”
什么叫“不考虑哥哥”?他难道不是为了长松吗?谢训有些头疼,语气也不太好:“你什么意思?”
谢长怜犹豫了一下,然而很快就鼓起不知拿来的勇气说道:“爹爹,若哥哥娶了郭小姐,那我嫁人没有底气,在夫家抬不起头不说,日后受了委屈,也没有人护着我——我可不指望母亲会替我说好话。依我看,哥哥必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做妻子。当然,我这也是为了全家好,我嫁得好,爹爹脸上有光,我过得好,爹爹会欣慰,不是吗?”
谢训用极为震惊的目光看着谢长怜,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一般。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好不羞愧地说着这么自私自利的话,还一副大义凛然为了你好的样子?
她不是以前那个温顺听话、柔弱可怜的女儿,这样的谢长怜让他感觉到很陌生。
谢长怜有些害怕,谢训的表情让她有一种危机感,但她想到以后的事情,她还是咬咬牙说道:“爹爹,我们不能让哥哥娶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
谢训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决定了,阿芙,你尽快将聘礼文书一类准备好,我会派人去云州同知府定亲。”
“爹爹!那我呢?你怎么能只考虑哥哥不考虑我!我怎么办?”
谢训额上青筋暴起,目光如刀:“你不必担心,日后给你找的夫婿必定不敢欺负你。”
谢长怜听懂了谢训的潜台词:只有她的夫婿身份地位不高,甚至底下,她才可能不受欺负,才能压制他。
但是,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嫁给一个低微的人?
爹爹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不!我不同意!”谢长怜忍不住,大叫,“爹爹你这是要毁了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她转身跑了出去。
“啊呀,丽娘!”刘姨娘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忙向谢训告退,“老爷,我先去追丽娘!”谢训无力地挥挥手,于是刘姨娘便也匆匆而去。
谢训扶住额头,心神俱疲。
……
刘姨娘追上谢长怜:“丽娘!丽娘,你怎么可能跟你爹发脾气!”
谢长怜气得直打哆嗦:“娘你听见爹爹说什么了吗?他竟是打算把我随便嫁出去!不想给我找个好人家!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狠心的爹爹!”
刘姨娘欲言又止,叹口气,还是说道:“我知道你不满,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啊!嫡庶终究有别,纵然你吃穿用度一应不输她谢长歌,但你是庶出,就比谢长歌矮了一头,说句不好听的,那些身份高贵又年轻有为的哪里能瞧得上你!”
谢长怜噎住了,半晌幽幽说道:“可是,可我不比谢长歌差啊!”
刘姨娘泫然欲泣,一把抱住谢长怜:“我可怜的儿……你相貌气度品性样样比谢长歌好,就是命不好,投到我这个姨娘的肚子里,是姨娘不争气,没能让你过上真正的大小姐的生活,没有拴住你爹爹的心,让他开始偏心谢长歌那对母子,任我们被欺压……”
谢长怜搂住刘姨娘,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姨娘放心,再过几天,爹爹就只能认我这一个女儿了。谢长歌么,就算嫡出的又如何,只能成为他的笑柄。”
刘姨娘停止抽噎,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她。谢长怜拿手绢为她拭泪,轻柔地说道:“姨娘,最近你可要去找爹爹联络一下感情,毕竟有些事,还是需要爹爹的首肯呢……”
……
夜色正浓,书房里灯火未歇。
谢训没有去刘姨娘的秋荷居休息,他不愿面对那个陌生的刘云蕙。白天她们母女的表现简直伤透了他的心。
扶着额,困意渐渐涌上来,谢训打算吹熄烛火在书房就寝,忽然听见书房外传来一阵歌声。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接着是一段唱词,唱得凄凉哀伤,声音珠圆玉润,在流光里辗转,拨动谁的心弦。
谢训心念一动,思绪一时回溯,往事浩浩荡荡扑面而来。
他第一次遇见刘云蕙的时候,正值他心烦意乱,想去听一场戏,那场戏正好是《墙头马上》。在后院竟遇上了她,一个小门户的喜欢听戏的女儿,当时她在柳树下,一个回首,巧笑倩兮,竟扎根进他的心。
第二次见,她被几个地痞缠住不能脱身,当时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又不好暴露自己国公嫡子的身份,只能硬抗,没想到居然打退了那群流氓——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她邀请他这位恩人去她家,二人稀里糊涂的就发生了关系,第二天她寻死觅活,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承诺:我一定不会负你。
回忆纷至沓来,谢训有些感慨,正好书房的门被打开,门后刘姨娘深情地望着他:“谢郎——”
刘姨娘似嗔非嗔、欲说还休的神态,极为勾人。她身披薄纱,纱下风光无限好,而纱在风中清扬,仿佛就要乘风归去。
谢训咽了咽口水。
“谢郎是厌弃我了么?”刘姨娘双眼含着泪水,盈盈成一个下坠的弧度。
“我知道今日是我急心了,可我只是害怕啊。”刘姨娘双手捂脸,一条细细的水流从指缝泻下,“老爷,我害怕有朝一日年老色衰被老爷厌弃了。我只有老爷和长松可以依靠了,若是老爷不再宠爱我,我只剩下长松了,只有长松过得好,我才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而且,能攀上一门好的亲事,对老爷在朝堂仕途之上也是大有益处啊。”
谢训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只说道:“你快进来,外面风大,你那身子怎么能承受得住!”
有戏!
刘姨娘心中大喜,面上半分不显,进了书房,轻轻掩上门,说道:“至于丽娘,我已经骂过她了,不过丽娘的性子老爷您还能不知道?嘴皮子耍得再厉害,那颗心还是向着兄长的,毕竟,我们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
刘姨娘窝进谢训怀里:“我和丽娘都知错了,但是我们的心都是顶顶真挚的,为了老爷着想、为了长松着想、为了一家人着想……”
刘姨娘是对着谢训耳边说的,吹的气弄得谢训耳朵痒痒的,鼻尖又是刘姨娘身上的香气,那痒意便一直延续到骨子里,好似血液也在沸腾一般;更加上刘姨娘的大腿还在谢训身上磨蹭,隔着布料谢训似乎都能感受到皮肤如脂的滑腻。
谢训脑子都是昏沉沉,哪还能注意到刘姨娘说的什么?他一把抓住刘姨娘的腰……
☆、被掳
第二天早晨,消息传到谢长歌耳朵里的时候,谢长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种招数都使出来?刘姨娘也算黔驴技穷了。”
清砚说道:“虽然回忆加上色、诱的招数是有点不上台面,又老套,但是不得不说的确有用。”
谢长歌点头:“不过刘姨娘能豁出去,也让我惊讶。”
潋墨鄙夷说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还如此作态,真是不知廉耻!”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谢长歌。
谢长歌知道潋墨是什么意思——刘姨娘复宠,谢长歌应该会很难受。但是现在谢长歌看得开了,或者说是死心了,谢训爱谁谁,她也不会起一丝波澜,反而还能够当做笑话一般拿出来说。
谢长歌笑笑,换了个话题:“清砚,你把东西送过去没有?”
贺氏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昨天谢训才把谢长松定亲的事情交代给贺氏,今天贺氏就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聘礼、文书、生辰八字……贺氏甚至还请了京中一位有名的媒婆,一同送到云州去说亲——足见贺氏对这件婚事的看重。
谢长歌自是要送礼的,命清砚去库房挑几件送到贺氏那边去。
清砚点头:“都送过去了。莲漪说今日下午车队就要启程了。”
一只小猫闯了进来,阿元径直挑到谢长歌膝上,调整好姿势,谢长歌用手挠阿元的肚子,阿元舒服得咕噜咕噜直叫。
……
“昨天圣旨下来了,皇上给胡诗娴和楚亲王世子赐婚了。”
谢长歌和张霏并肩而行,张霏向出笼的鸟儿一般东张西望,一边跟谢长歌说话。
“嗯,我也听见消息了。”
“婚期订在下个月初,时间还真是紧,想来楚亲王的病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胡诗娴应该快要回来了。”
“不是快要,是已经。那日我从你府上回家去的途中就看见她了。”
张霏瞪大了眼睛:“她可有为难你?你可有吃亏?”
谢长歌笑着摇摇头:“没有,我觉得胡诗娴性子改了很多了。”
“在外面过了将近一年脾气能不收敛么?”张霏拉起谢长歌的袖子,“咱们去那家喝碗豆腐脑!”
这家卖豆腐脑的店店面较小,但是胜在干净整洁,店家热情洋溢,态度让人舒适。两人和身后的丫鬟们每人要了一份豆腐脑,分两桌吃。
张霏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道:“好吃吧?”
谢长歌用勺子,斯斯文文的:“很甜。”
谢长歌碗里还有一大半,张霏却已经所剩无几了,张霏嫌不痛快,直接端起碗喝,喝完说道:“我也算是这家店的常客了。以前啊,每次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偷偷溜出府来这里,喝上一碗豆腐脑,就高兴了;要是还不高兴,就喝两碗。”张霏笑得眉眼弯弯,十足十的孩子气。
“只可惜啊,现在嫁人以后就不能经常出来了。”张霏叹口气。
“嫁了以后,还会有很多烦心事么?”谢长歌问道。
张霏伸手托腮:“嗯,目前是没有,但是我会担忧以后呀。万一他变心了呢?万一他想要纳妾了呢?万一婆婆突然不喜欢我呢?万一以后我生不出长子呢——你别笑,好吧,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这么患得患失。”
谢长歌安慰她:“别想太多,杞人忧天了。你说的那些事还没个影儿呢。”
张霏幽幽地望她一样:“以后你就懂了……吃完了咱们就走吧。”
谢长歌点点头丫鬟去付了钱,一行人离开了这家店。
便在这时——
一辆马车风驰电掣从她们身边经过,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抓住谢长歌,往马车里一塞!
一眨眼功夫,马车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