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被新娘和其他亲戚簇拥到下一桌。
余辉扶着严路的肩膀坐下来,脸上挂着和煦笑容,即使这么远,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大堂门外,是另一个世界。只有一个人站在暗中观望着别人的幸福。不多时,他掩进暗中,摘掉车前镜上的气球,扔进垃圾桶里。
似有感应,严路往大堂门口望去。
那里没人,没灯,黑着。
余辉也看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余辉。”
“嗯?”
“把你的后半生赔给我,你会不会后悔?”
他歪着头,“你呢?”
我不知道。曾经,我希望你喜欢我。后来,我希望你得到幸福。再后来,我希望你活着。
然后,我失去了所有希望。现如今,我希望你不会因为娶我而后悔?
“说不准,女人可都是善变的。”她说,“你后悔也来不及了,赔吧,你一辈子都不够赔的。”
她佯装娇嗔,转开脸去。
余辉在她身后,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一手扶着她的水杯。
“那就,三生三世。”
“你走开。”
她佯装恋爱中的少女,推他一下。
他握住她的拳头。
被他一握,她又不动了,僵得像块石头。
她该不该拿开这只手去喝水,还是一直乖乖等着给他握?
脑袋里在分裂,那只手却忠诚老实地待在他手里,好像找到了归宿,怕稍微一动,就又要开始漂泊。
夜半时分,阳阳起来给孩子盖被,床边空着。
查看过孩子,阳阳来到客厅,李雷刚从阳台关门进来。
“怎么起来了?”他问。
“看看孩子。——你怎么还没睡?”
“喝咖啡了,睡不着。”
他拥着阳阳的肩膀,阳阳闻到一股烟味儿。
“又抽烟。”
“以后不抽了。”
“总说以后,以后,说了一百遍也没见你戒掉。”
“好了好了,睡吧。”
照片被烧得只剩一角,余夏两个字渐渐变成了灰烬,飘飘荡荡落进楼下的下水道里,再也不见。
***
“今天系统出问题了,明天再来吧。”严路和余辉被告知今天无法登记,请明日再来。
两人站在民政局门口。几辆大型货车从旁边开过,声音太大,说话需要喊。
严路望着马路,等一溜车都过去了,说:“明天我来不了,有案子。”
“没关系,改天再来。”
她没讲话,还是看着大街。
她不是个爱乱想的人,但此刻,有一个想法在她脑袋里横冲直撞——他们俩或许缘分欠佳。
心烦,余辉又来电话。
“阿槐?嗯,我马上来!”
电话还没讲完,严路已经过了马路,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
她把手机关掉,分外不想和他说话。即使这并不是他的错。
☆、第69章 原来
严路一天不接电话,倒是让曲清凡钻了空子。
余辉难得去人家里做客,带了瓶红酒,还给老人家买了点保健品。曲清凡开门见人,看他手里还拎着东西,“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
“给家里老人补个礼物。”
“你还别说,我妈就喜欢你这个型的。”
“我……”他苦笑,“过去还有可能,现在……”他摇摇头。
曲清凡的家在市中心,距离严路的家不太远。
他在窗前看了一圈,“你这里距离严路家很近啊。”
“其实,她那房子是我二叔的。”
他笑一笑,像是早就料到。
“你不介意吧?”
他摇头,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捡起一个葡萄扔进嘴里,“有人照顾她,对她好,这是好事。”
“不过现在可没了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你那个腿……”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递给余辉,“得处理一下。”
他先帮余辉点火。
“我以前是骨科医生,有认识的朋友,很可靠。”
余辉耸耸肩膀,全不在意,拍拍大腿,“以后再说,现在还能用。”
“你是怕风险么?”
余辉咬着烟头笑了笑,“我还没结婚呢。”
“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婚后生活,现在的技术比十年前要好多了。有时间我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余辉立刻伸出手掌,“打住,下辈子也不想去那地方!”
“凡凡,怎么没锁门呐?”
忽然进来一个人,看样子,她就是曲清凡的母亲。
余辉赶紧戳灭烟头,俩手在裤子上拍了拍,规规矩矩站起来。
“哟,有客人?”
曲清凡接过妈妈的小包,“这是我朋友余辉,还给你带礼物来了。”
曲妈妈目光祥和,对余辉端详了仔细,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怎么从没见过?”
“我和清凡也是最近才认识的。”余辉说。
“哦。——结婚了吗?”
“妈,您就别四处给人介绍对象了。”
“你这孩子,我手里资源多,给谁都是给,这么好的小伙儿别浪费了。”
“我已经订婚了。”余辉说。
“啊,已经有对象了啊!我说么,这么好的小伙儿也不可能单身呢!”
“妈,你的体检报告还没人去取吧?”
“没呢,你二叔太忙了,你去取吧,我还得跟她们跳舞,没空。”
“行,我去。你就不用管了。”
曲妈妈实在忍不住,总想看看这个标致的小伙儿,真是俊啊!
“妈,你别总盯着人家看。”
“这小伙儿真面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您跟人家上哪见去?看谁好看都说眼熟。”
曲清凡搂着妈妈肩膀,对余辉笑笑,“长得好看的,我妈都爱看。”
看得出来,曲清凡和母亲的关系非常亲近。余辉羡慕曲清凡,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羡慕。他与艾强就没有这么幸运,自小就没有母亲关爱,从来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
曲清凡很孝顺,耐心温柔,像在哄孩子。但余辉渐渐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直到曲妈妈走了,曲清凡对他说:“我妈这里有点问题。”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以前受过刺激,时不时就有些糊涂,现在年纪大了,更糊涂。有时候吃完饭还说没吃。”
余辉显得有些沉默。
曲清凡问:“你家叔叔阿姨身体怎么样?”
余辉目光落在烟灰缸上,淡淡道:“亲生父母我没见过,我是人收养的。”
曲清凡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
他搓了一把头发,“有什么抱歉的,都这么大,习惯了。——也好,无牵无挂,一身轻。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活下去,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哎哎哎,现在可不行啊,你是要结婚的人。”
想到那个女人,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不小心被绑住了。”
余辉不同意去医院,曲清凡想了个辙。
“我跟你车去一趟医院,正好帮我妈取体检报告。”
“行。”
市中心医院,距离他家十分钟距离。
曲清凡上楼去了,余辉在车里等。
等了老半天,曲清凡还没回来。
停车场几乎没位置,想找那辆车挺不容易。小护士寻了半天,终于寻到一辆黑色奥迪,车轮上还绑着红带子,看来是新的。
车窗开着,驾驶舱坐着一个男人,一身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真是好看。曲清凡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朋友。
小护士敲敲半开的车窗,“你好。”
男人转过头来,要命,好深邃的眼睛。
不过他不太热情,像是无意与陌生人搭讪。只看着她,用眼神示意有事快说,没事快走。
“我是曲清凡的朋友,这是体检报告,我先交给你吧。”
男人点点头,“放这吧。”
他连根手指头都没伸过来,小护士把报告放进副驾。
“曲清凡呢?”
“他在骨科呢。”
男人眉头微皱,“你告诉他,我先走了。”
“你不等他啦?”
“不等。”
说着,他就升上车窗,闪闪车灯走掉了。
路上有一家麻辣烫,严路以前爱吃那东西,他总不让吃。
过去他属实有些严苛,今时不同往日,毕竟,男女关系中,他还是要讨好人家的。
他拐进胡同,买了一份麻辣烫,另外买了些肉串,熏了一身羊肉味儿。
东西拿回车上,副驾的体检报告要挪个位置,避免沾油。
报告从手心脱落,掉了。
报告纸从袋子里头掉出来,散了一地。余辉赶紧捡起来,抹抹干净。
然而,报告纸上的文字让他怔住了。
好半天,他没动一下,只那一个姿势。他好像很累,一手撑在车窗。
人来车往,世界仿若失了声音。从天亮到天黑。他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曲清凡终于来电。
他夹着香烟,按着太阳穴,拖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清凡。”
“我刚才手机没电了,你怎么拿着我的报告跑了?”
“嗯。”他答地心不在焉。
“我问了我师兄,你有时间过来看看吧。”
“谢谢,我就不去了。”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那事儿没你想象的那么麻烦,我建议你趁早解决,日后拖下去才麻烦呢。”
余辉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手里的香烟攒了一截儿烟灰,他还是按着太阳穴。
“喂,阿辉?”
他回过神,原来他在讲电话。
“我在。”
拿过体检报告,他说:“清凡,不好意思,我看了体检报告,阿姨生病了。癌症。”
电话里静了静,曲清凡说:“我知道。”
“你知道?”
“幸好她稀里糊涂的,只有她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这么说,体检报告没有拿错。名字是叫张桂香。”
“没错,我也希望它是错的。”
一辆车从旁经过,车灯闪得他眼晕。他闭上眼睛,挂断电话。
他的手渐渐无力了,渐渐地握不住方向盘了。
半夜三更,严路被敲门声吵醒。
想也不用想,一定是余辉。
余辉一手撑在墙上,垂着头,整个人颓废极了。他又喝酒了。
“你怎么了?”
“我喝醉了。”
“醉了就回家睡觉。”
“严路。”
他拉着门,不让她关,力气极大。
“回家睡觉!”她重复道。
“对不起,对不起……”
他晃进门来,一把搂住严路,快要把她捏碎,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
“你到底怎么啦?”
“我高兴。”
“有什么高兴事发生么?”
“有。”
他抱着她,眼睛通红,“我高兴……对不起……”
醉话连篇。
“你高兴,也该睡觉了,这都几点了?”
“我高兴……”
“好,我知道你高兴。辉哥……你太重了,我抱不动你了……来……过来……慢一点,躺下!”
好不容易把人搬到沙发上,累了够呛。真是够重的。
他高兴,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喂!有什么高兴事儿,跟我说说,让我也笑笑。”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
有一滴泪从他眼角落下,埋进头发里。
“辉哥……”
她欠身过去,“你怎么了?”
“我高兴……”
“你高兴什么啊?”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笑说:“因为我要娶你了,我要娶你了,我要结婚了……”
他胳膊一捞就把她摁在胸口。
他的头发柔软坚韧,轻轻在她指尖流淌。
“我以为我一无所有……我以为……”他又笑起来,笑得一点都不高兴。
“辉哥……你是怎么了?”
他看着天花板,轻轻说:“我们结婚吧,我一分钟也不想等了。”
☆、第70章 欲念
一对焦灼的男女,脸上写着着急,或许把喜悦掩盖了吧。
“不好意思,系统出问题了,今天办不了,改天再来吧。”
改天改天,又是改天。
两人中的女人硬是挤出一个笑容,“那就改天吧。”
她拉拉男人的衣袖。男人沉着脸,到底跟她走了。
上回,是她不痛快。这回,轮到了他。
到底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中间,为何不能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喜结连理呢?
等待,猜忌很是令人恐惧。
严路不敢想,余辉不愿想。
他把她送回家,还有下一个去处。心不在焉,忘了告诉她。
她才一下车,他就把车开走。
后视镜中的久久凝望,他也并未留意。
今次,曲清凡并未发出邀请,余辉来了。
他把张桂香的体检报告亲自送了过来。
曲清凡请他坐,他便坐,只是一坐下就开始抽烟。看起来,他倒像那个更为惆怅的人。
“医生有没有说过,还有多久?”
他未点明,是说他自己的腿,还是张桂香。但曲清凡知道他说的是张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