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相遇是在白天,他的那双眼睛看上去更是冷冽了。
严路站稳脚跟,气喘吁吁。感觉腰上那只手像个铁棍一样拦着她。她忽然想起他做俯卧撑的场景,还有他身后那健硕完美的背阔肌。
这姑娘看他的眼神儿有点恐慌,余辉松开手,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走路也不长点眼睛。”
他的话总有恐吓功效,严路一声不吭。两人没等再说上第二句,严路就被林琳拽走了。
林琳被饿死鬼驱使,拽着她一口气跑到食堂,摁在一个座位上,“占座,我去买饭。”
“给你饭卡。”
“先用我的。”
林琳风一样地跑到食堂窗口,位置倒还算领先。
*
“辉哥,你的博士生涯真就这么断了,不读了?”秦剑问。
“不读了。”
“有点可惜,你可是保研的。”
余辉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后来顾忌这是学校,又揣了回去,“别被我带坏。我退学跟导师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什么问题这么严重?”
余辉抹把汗,没正面回答,“毕业还好几年,有这些时间做点别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秦剑也没追问,“这事儿需要勇气,光是邻里邻居的那些唾沫就够烦死人的。”
余辉无所谓地一笑,“老爷们儿堵别人嘴的情况只有一种——接吻。”
秦剑被他逗笑了,“天天琢磨论文的确是挺崩溃的,先解决了个人问题才是正经事。”
“没那回事。”
没那回事?谈恋爱还是写论文?
学弟问不出来,索性不问。
一行大汗淋漓的小伙子也来到食堂,可他们来的太晚,座位几乎占满。
*
“那个余辉你知道吧,刚才扶你的那个?”
严路一惊,“哦,怎么了?”
“听说这人挺怪的,硕博连读吧,人家还不读了。从小都是学霸上来的,听说比秦剑还牛。”
“你说的是刚才那个余辉?”
“对啊!”
学霸?还是博硕连读的?这个消息的确很让严路吃惊。
“不过家里有钱,可以随便折腾。”
“你怎么知道?他家里的确有钱。”
严路找补道:“能这么任性的,不是有钱是什么?一般这种公子哥儿都有点怪癖。”
“也对。不过这人啊,长得是真不错。我妈说长得好看的人一生顺利,所以她找我爸结婚生了我,说要生个漂亮女儿。”
严路听笑了,“你妈真实在。”
“辉哥,那里还有位置。”
严路和林琳都听见了,这是秦剑的声音。严路霎时间感觉汗毛倒竖,胃口全无。林琳也赶紧闭上了八卦的嘴。
秦剑带着几个大男人与她们同桌了。
秦剑坐在严路身旁,余辉坐在严路对面。
严路连头都没抬,谁也没看。她怕,怕余辉说出那天的事。怕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将她划入另一个世界里。她承认,这也是一种虚荣。
严路偷偷用眼神向他求助,求他不要乱说话。然而,余辉从头至尾没搭理她。
就这样坚持到最后,余辉果真没有说什么。天下太平了。
严路揪着衣襟站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像汇报行程。她像是专门在对余辉请示,说:“那我们去上课了。”
几个男生都抬起头,余辉也看过来。
大家都在笑,笑得严路非常尴尬。
是秦剑先出来解了围,“辉哥气场太强,吓着学妹了。我们下午第一节有课,先走了。”
余辉点点头,“打球叫上我。”
“那肯定。”
丢尽颜面的严路拽着林琳就走了,秦剑紧跟其后。
余辉回头瞧了一眼,那姑娘恨不能脚踩风火轮,瞬间从他眼前消失。
一顿午饭吃得颜面尽失。林琳说她是犯了花痴病,不用介意,谁看见那样的帅哥都会魂不守舍,可严路自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今次相遇,余辉是另外一个样子。不像个社会青年,而是一个他们口中的从小优秀到大的学霸。
严路开始重新考虑他所说的遗产之事,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都是真的……
严路忽然冒了一身冷汗。
阶梯教室里,老师正在黑板前头讲继承法。
“遗赠是指被继承人通过遗嘱的方式,将其遗产的一部分或全部赠予国家、社会或者法定继承人以外的人的一种民事法律行为。”
“老师,那不赔了么,咋还能给除家人以外的别人?”有学生问。
老师回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能做出这种决定一定有他的原因。但要有遗嘱。”
“那什么时候生效呢?”
“遗赠人死亡之后,这一点与赠与不同,接下来我们还会讲。”
…………
“这个时候的河水很凉,没淹死先冻死。所以千万不要想不开在这个时候自-杀。”
“有个人快要死了。他想把财产送给一个值得送的人。”
“我要说我,你信吗?”
…………
严路越想越不对劲。
咔嚓一声响,严路不小心掰折了铅笔。秦剑推推眼镜,“你这么激动干吗?一般肯把遗产给别人的,肯定是家里人不照顾他,谁照顾他他给谁也没什么不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法律承认就没话说。但这毕竟是少数,谁愿意把财产分给毫无关系的别人啊?淡定,淡定。”
“下面说话的同学是都听懂了是吗?”老师在上面拍桌子了。
秦剑闭了嘴,乖乖写笔记。
严路一声不吭地看着黑板上的继承法,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余辉,你不会是想要……自-杀吧?
☆、第6章 他的起床气也太可怕了
此事关系重大,还没确定,不能声张。
严路仔细分析起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有意要找人拿他的财产,那么在他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时,他是不会结束生命的。今天还看见他打球来着,他运动细胞也那么发达,不像是会寻死的。不过,也有些寻死的人在死前没有征兆。
严路这一堂课都精神紧绷,一下课,她就装包走人,很是匆忙。
秦剑没喊住她,“我的笔记你不要啦?”
“林琳,你帮我拿一下,谢谢班长。”彻底听不见声儿了。
秦剑只好把笔记交给了林琳。
严路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打车来到了余辉的家。
一口气奔到他家门口,才想敲门,发现门没锁。
严路试探着推开,叫了一声“辉哥”。
没人应她,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应她。
客厅的茶几上里倒歪斜地摆着许多酒瓶,酒水顺着桌沿儿往下淌。
她哆哆嗦嗦的蹭到卧室、另一个卧室、书房、厨房都没人。
这大房子像个罩子,罩住一个快吓破胆的她。她拔腿想逃,逃到门口停了下来。
回头,她看见卫生间虚掩着门,里头有惨白色灯光频闪。那里,是她没有找过的地方。
严路强打精神,联想到了很多影视剧里的场景,有个人躺在里面,手腕流血。
不行不行,不会的不会的,一个学霸,一个理智的人是不会轻易结束生命的。
一阵冷风吹过,那扇门吱呀作响,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了。
迎面一股湿漉漉的味道,其中夹杂着她说不清楚的味儿。
白色地砖氲着一层水。严路踏进卫生间,赫然看见门后一滩红。
她吓得撞上了浴柜。
出人命了!
余辉躺在浴缸里,上面没穿,下面一条家居短裤,裤腿在水里漂浮着。他歪头枕着浴缸,手臂垂在浴缸外。
严路已经吓哭了,是仅有的理智和善念在支撑着她。
她跪在浴缸外头,一次次摇晃他的胳膊,“余辉……余辉你醒醒。”
他的手还是热的,应该……应该还没事吧。
“余辉……你……你别吓唬我行不行?你醒醒……你……你不是死了吧?你可不能死啊!你等我你等我啊!”
“千万别死,千万别死……”她像念经一样,四处翻电话。
他的家里没有座机,她最后是在沙发下面摸到了他的手机。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手指头这么粗,三个数字都按不好,按了好几次才按出去。
“120……喂……你们快来,有人死了!”
一个小时后。
市医院二楼的一间病房半开着门。门窗内有个女生的身影,她站得笔直,像是罚站。
走廊偶尔有推车来回的小护士,拖地的保洁阿姨,拎着水壶脸盆路过的病人家属……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这里冷入冰窖。
“我哪知道你睡觉能睡这么死?把你搬走了你都不知道。”严路低声道。
余辉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好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才睡下五个小时就被你弄到这里,你……”
他按了按太阳穴,压制了火气。
“我还以为……我以为你 ……你那个样子,是谁都会联想的。地上还有一滩红——”
“——那是红酒。”
“哦。”
余辉现在只想把这个把她搞到医院的笨蛋揍一顿。
屋里静悄悄,忽然有点声音就格外明显。
严路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起来,让她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咕噜咕噜地没完没了。严路捂着自己的肚子——这一次,好像不是她。
余辉忽然把外套甩上肩膀。
“你去哪儿?”
“去不去?”他口气挺横。
严路猜测他是要去吃饭,“去,去!”
两个人的肚子叫了一路,一个比着一个,谁也不肯落后。
又到青年大街那座桥,严路想起他说的话,什么水凉,什么自-杀。她默默加快脚步,挤到他身旁,把他隔得远一点。
余辉奇怪地看她,“你干吗?”
“我不干吗。”她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笑嘻嘻说。
“你怎么想的?为什么想我会自-杀?”余辉忽然站下来,严路差点撞上他的胸口。
“是你自己说什么有人快死了,又说什么这个时候别自-杀,水凉。反正种种迹象表明,你有点不正常。”
“我说的是有人快死了,我说是我了吗?”
“说了啊,你问我如果是你我信不信。”
余辉被她噎得握紧了拳头。
“你信了?”
“那天没信,我以为你脑子有病。——哎哎哎,你别过来,我都说是那天了。现在我知道你是学霸,是我误会了。”
“我告诉你,我就是脑袋有病。知道我为什么退学么?就是因为我经常控制不住自己,去干一些极端的事。你要再干这种事,小心你的脑袋。”
余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严路快没地方退了,弯着后腰乖乖点头。这个人的起床气,太可怕了!
两人才进饭店,外头就下雨了。雨势很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余辉哗哗翻菜谱,看来气还没消。
“有包间么?”
“对不起,没有了。”
他扔下菜谱,看着外面的大雨。算了,先这样吧。
那个姑娘扒着落地窗看雨,像个小孩儿。
“就我们两个人,不用包间,在这儿看雨不是挺好吗?”
“有什么好看的?”他又拾起菜谱。
“挺好看的呀。”
余辉随便点了四道菜。
两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小桌上铺着绿色格子桌布,桌面上摆着一个小台灯,头顶还有一束暖黄色灯光。这个条件不是挺好的吗。严路对这个位置非常满意。
余辉对这些有意思的细节全没感觉。饭菜很快就上了。
可他还是觉得有个包间最好,如果一会儿有人吃完,他一定要换进去。
余辉打个响指找来服务生,“有包间了告诉我。”
“好嘞。”
严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包间。
“这里不是挺好么,不用换了吧?”
余辉看着窗外,淡淡道:“人太多。”
公子哥果然怪癖多。
她都动筷半天了,他才拿出筷子。
不知道他是还在生气还是什么,他皱着眉头,眼睛里锁着些不得让人窥探的东西。严路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传闻里,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直阳光向上来着,怎么忽然就大变样搞得像个社会青年还退了学。严路搞不懂,但也只限于好奇,这是别人的事。
“我脸上有饭么?”
余辉忽然望过来。
严路被他一盯,有些口吃,“没、没有。”
“看你自己的饭碗。”
“哦。”
严路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听没听说过好奇害死猫这句话?在脑袋里好奇也不行。”
这也知道?
“更别用你那贫瘠幼稚的想象力杜撰,嗯?”
他忽然放下筷子,“还看?要不要看够了再吃?”
严路连连摇头,赶紧把头低下去,“不是不是,我……我不看了。”
“那这么说是我误会了,你从来也没有过要自-杀的意思对吧?”
她偷偷抬起头。余辉刚一抬眉毛,她就把头低了下去。
“你说呢?”
“应该是没有,那你以后也不要在浴缸里睡了,万一淹死了怎么办?”
余光里,余辉撂筷子了。
严路赶紧找补,“就当我没说,不吉利不吉利,呸呸呸!”
呸了半天,呸出个人来。
严路看见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往上看,穿得也乱七八糟,一脑袋鸡窝黄发。
“咦?这不是辉哥吗?”
看来他们认识。
黄头发转过脑袋看看她,又看看余辉,目光新奇而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