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楠登时从梦里惊醒,大喘着粗气,鼻头的一滴热汗滴到了锦被上,映入眼帘的,是满是担忧神色的靳恪,他正端着一碗红糖水,坐在她的床边。
他道:“很难受么?做噩梦了?晚饭也没见你怎么吃,喝了这个可能会好上一些。”
鹿楠呆呆着望着面前的红糖水,一个劲地摇头,她月事并没有来,无需喝这个,可是有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他也急了,“你不喝怎么行,只会越来越难受。”
“你能抱抱我吗?师父。”她语气哽咽。
靳恪老听别人说这个时间段的女孩子们心情不稳定,还特别敏感,也不敢逆了她的心思,清了两下嗓子,往她那边挪了挪,“你抱吧。”
他话音刚落,鹿楠便靠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拥着。他的身子先是僵着,逐渐也放松了下来。
他忽然间很没有师德地浮想联翩,怪不得人家都说香汗淋漓,原来真的有女孩子的汗水自带香味,一点也不扰人。
她好想就这样再次睡过去,可是不敢,好怕又进入到了刚才的梦里,到底是怎么了,来到民国十几年,一直都再未忆起从前之事,怎么偏偏最近……
她深吸了几口气,坐直了身子,“师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靳恪的喉咙仿佛被堵住,其实他还真没什么事,就是怕她不舒服,特意熬了一碗红糖水送来。只是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明白,他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终于蹦出了点还算重要的消息:
“为师派人跟踪了珍珠厂商供给的伙计,发现了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
鹿楠心中微奇,靳恪鲜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说白了就是一个没有什么情调的人,能被他称为“有趣”的事,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他嘴角含嘲:“那个伙计,在无人的深夜,去了趟车禾医院。”
她惊呼出声:“什么?这事和季连一族有关?”
☆、医院囧事
第二天, 靳恪念着鹿楠昨天那般不舒服,仍旧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出门去了。鹿楠估摸着还是离不开那胎盘的事。
月事未至,她并没有任何的不适,也没有偷懒的心思,这件事牵扯的利益范围越大, 所代表着它的阴暗面也越大, 说不定与她一直要找的那个人有关。
她换了身整齐的衣裳, 悄悄来到了城东的警察局。昨天太匆忙, 她来不及问季连渠在何处任职,但应该是车禾医院所在的城东区吧,陶媜身住的城北多为住宅区, 平日里闹事少,没有设置警署, 一般交由城东警察局一并管辖。
甫一进门, 桌边坐着那名着制服笔挺的男子, 证实了她的猜想, 正是季连渠。他皱着眉头正在办案,手下拿着钢笔记录着什么。恍然注意到身边有人注视着自己,他疑惑抬头, 发现是她后,先是一愣,随后激动得语速稍快,唇角抑制不住地弯起:
“鹿姑娘怎么来了?”
她笑了笑, 觑了眼他对面坐着的那雍容女人,没有说话。季连渠明白她这是顾忌着有外人在,不方便说。
“那你在一旁稍微坐坐吧,我先把这头的案子给处理了。”
鹿楠颔首,依言坐在了脚边的木椅上,耳畔传来了女人急切的声音:
“警官,麻烦您找找我的女儿吧,四个月前她出门去了学校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了,差人去学校问了,学校说我女儿那天压根就没有去学校。往常家里都是有司机接送的,那天因为我要和别家太太们去看戏,要用不少台汽车,便就要她自己去上学,哪知道她就失踪了,我可怜的女儿……”
说着说着,她竟然还哭了起来。
失踪?鹿楠猛地抬头,多看了她两眼。
“四个月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报案?”他的声音透着审问的意味。
妇人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家庭,出了这种事,不太适合到处声张的,况且女孩子,要是走丢过,说出去是不好嫁人的。”
季连渠心中嘲弄,但面色不改,思忖了一会儿方道:“谭太太,您女儿今年多大了?”
妇人闻言一顿,绞着手中的帕子,“呃……应该是十四岁吧。”
鹿楠看着她犹犹豫豫说话的样子,心中一嘲,当妈的连自己女儿的生日都记不得,也难怪会为了看戏连女儿上学都不顾了。虽然她看上去气色不好,但面上的妆容不减,显然也是没有因为女儿的走丢,悲伤到极致。
就是可惜了,这十四岁的花季少女……等等!她记得前段时日,和靳恪在街边,也是碰到了一位找自家闺女的大叔,那姑娘也是十几岁来着,不会这么巧吧?
难道是人贩子?
季连渠的眉头蹙得更深了,笔尖猛地一点纸面,“这已经是本月的第四起少女失踪的案件了。”
谭太太一听慌了,坐立难安,“警官,前三起的女孩们都找到了么?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女儿她……”
他摇了摇头,浇熄了她心中所剩无几的希冀。
陆陆续续地又做了些笔录,谭太太的情绪不佳,看上去已经不抱任何的希望。鹿楠见她准备离开,连忙起身走向季连渠。
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闻到了从谭太太的口中,传来了弱不可闻的酒精味,鹿楠猛地定在原地!
这味道对于鹿楠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简直就和那些瓶瓶罐罐里的酒精味一模一样!
转念一想,难道这谭太太也和陶媜一样,受了黑巫术的蛊惑,食用了婴儿胎盘?不是说这玩意很贵么,一般只有官家太太们买得起,虽然她并不知道这谭家底蕴如何,但从谭太太的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富裕的。
只是她今日来有别的正事,不方便会一会这谭太太,紧接着她就坐到了季连渠的对面。昨天一夜都没能睡着,她一直在思索着,季连一族和这胎盘的关系。
那天在陶媜的公寓,见季连渠吃惊嫌恶的程度并不亚于她,他应该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婴儿胎盘。有了他警察外加季连族直系的身份,如果他愿意帮忙,那调查起来是不是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她没把这想法告诉靳恪,后者担心她的安危,不愿她和季连家族多来往,她不想让他过多的担心,于是便瞒着靳恪来找季连渠了。
昨天巫师监狱险些出事,她眼看着靳恪焦急却怎么也捉不到幕后的黑巫师,她就想着,或许自己能从季连渠这边帮到他。
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对策,此时换上了一副郑重的神色,“季连警官,我昨天受了惊吓,很多事情没能及时想起来,回去后躺在床上,忽地忆起一件事。”
季连渠吩咐同事给她倒了一杯水,“什么事?”
“陶小姐做那胎盘交易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外面进行的,极为隐蔽,只是有一次,她拍戏脚受了些伤,不方便出门,就把人家叫到家里来谈了,我在门外打扫的时候,隐约好像听到了些词,好像是关于他们供货渠道的,说胎盘都是来自正规医院的,保证安全。”
“你可听清了那医院的名字?”他接着问。
鹿楠打量着他的神色,并没有试探的意味,看上去应该是不知道内情。她做出绞尽脑汁的神色,“呃……好像叫茶禾?不对,泽禾?啊!我想起来了,是车禾医院!”
季连渠手一僵,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鹿楠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轻声道:“为什么不可能?”
这倒把他问住了,是啊,为什么不可能?医院是胎盘的供货渠道,再可能不过了,只是自家的医院,不会做这种缺德之事的啊。
定有什么蹊跷。
一开始没有心理准备而生出的慌乱过后,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没有必要和她挑明自己和车禾医院的关系,而是象征性地多问了两句,说自己会严加调查时的,然后便让她离开了。
快要出警察局的鹿楠,回头瞥了一眼他,人后的他显得有些烦闷,扯了扯衣领,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轻抿唇角,心道:季连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路上她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趁热打铁,去探探谭太太那头的情况,可是今天出门,并没有和靳恪打招呼,如果自己一直不回去的话,怕是又要引得他担心自己了。
虽然她紧赶着回了涤心斋,但还是晚了,靳恪已经回来了,悠然地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也没有看报纸,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鹿楠心头一跳,完了,自己又惹师父不开心了。
是装傻打个招呼,然后回房?还是做个明眼人,过去认错?
她选择了后者,迈着小步子,挪到靳恪身边,糯糯道:“师父……”
还未说话,就被他冷哼了一声给打断,“跑哪里去了?”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明明让她好好休息的。
靳恪这样板着脸,着实让她心里紧张得很,拿捏不准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去找季连渠了,现在师父正在气头之上,不能撒谎,她沉默了片刻,随后心下一横:
“我去探了一下季连渠的口风。”
“什么?!”哪料听到了靳恪的惊呼声,她舌尖苦涩,搞半天您老人家的不知道我今天的行动啊,不早说啊,还害得我自首……
他气不打一处来,捶足顿胸,几度张嘴欲教训她,但到底是忍住了,去都去了,既然她安然回来了,便等会再追究。
“可有打听到什么?”
她摇头,“季连渠并不知道自己家里牵扯上了这件事,但我又有了新发现,近来奉天城中,频频出现少女走丢的事件,不知道是人贩子作祟,还是又是黑巫师的手笔?我在警局里还碰到了一位非富即贵的谭太太,她女儿也失踪了,我还从她的口中闻到了泡着婴儿胎盘的酒精味!”
她边说边注意到靳恪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冷冷地站在一旁,轻戳了他的肩膀一下,都觉得凉飕飕的。
“师父?”
他的反应很是剧烈,厉声道:“为师收你为徒时候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她觉得莫名奇妙,“没忘啊,怎么了?”
靳恪气得脖子通红,“我说过,两个禁地,你不要碰,一是城东的车禾医院,你今天竟然背着我,私自冒险,你可曾想过,若是季连渠知道季连一族这背后的勾当呢,他要是一直知道并且默认,甚至背地里支持的话,你成为知情人,他不得想方设法杀你灭口?”
她躲在衣袖下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是啊,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靳恪的愤怒不停:“我还说过了第二个地方碰不得,你说说你还记不记得。”
她张嘴就来,“城南的谭家大院嘛,徒儿怎么会不记得……”说着却是一堵,谭家大院?谭太太?
随即懊恼地低下头,怎么就这么倒霉,一日之内犯了两件错事。
靳恪想到自己昨夜那样担忧她的身体,她自己却还不自爱,心烦难耐,大手一挥,进了房间,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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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靳恪没有告诉鹿楠任何有关黑巫师的事情,并派清骨把她看得牢牢的。鹿楠只能窝在店里,拼命地巩固武术。
一个月后,靳恪对她的看管稍微松懈了些,她总算能喘口气,时常溜出家门闲逛,但靳恪发脾气的脸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敢再管那两个禁地的事。
只是她想撒手不管,季连渠却率先找到了她。
这天,鹿楠准备出门买些鱼肉,烧手好菜,缓和一下自己和靳恪的关系,这段时间他总是和自己鼻子不对眼睛的,显然是气一直没能消。
刚出店的台阶,就发现季连渠面色忧郁地站在一旁,见到她后,连忙打了个招呼。
吓得鹿楠左看看右看看,确保靳恪出门忙别的事了,方才松了口气,又不敢把季连渠往家里带,只得拉着他走了足足两条街,方才道:
“可是那车禾医院的事有什么进展?”他找自己,只可能是因为这件事。
果见季连渠点了点头,面露尴尬,“实不相瞒,我就是车禾医院院长的儿子,车禾医院是我们家的产业。”
鹿楠一脸的讶色,可不是装出来的,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季连渠对她这般坦诚相见,心想师父多虑了,人家根本就没有起歹心。
季连渠继续道:“这段时间对我一直在跟进这件事,只是没有什么进展,套了医院不少人的话,都没套出个所以然来,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他在她耳边一阵细语,听得她面色绯红,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来车禾医院,到底是奉天城内数一数二的权威医院,大清早的到处都是排队的病患,白大褂的护士与医生们忙得手脚不停,老是被靳恪说得唬人,她还紧张兮兮的,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她生命的事。
所有人都各行其事,压根就没有人注意她。
她硬着头皮,挂了妇产科的号,季连渠今日穿的便服,常年从事打击犯罪的活动,骨子里不怒自威,引得不少大着肚子的女人频频回头看他。
要不是为了查案,他是一秒钟都站不住的,却必须强迫自己装作搀扶的样子托着鹿楠,在候客厅如坐针毡了半个小时,终于听到了护士叫自己的号。
鹿楠观察了一下,即使已经脱离了清朝的封建统治,女人们的地位仍旧不高,大多数孕妇都是仆人亦或者女性亲戚陪同来做检查的,鲜少像她这样,是“丈夫”作陪的。
叫号的小护士估摸着和她一样的心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季连渠,她并未跟着二人进房里。
里面端坐着一名女医生,每天面对着各式各样的病人,见怪不怪。语气平和对鹿楠道:
“哪里不舒服?”
鹿楠的脸又红了红,“那个,孩子我们不想要了。”
同时还为了提高可信度,她气恼地锤了一下身旁的季连渠,似在怪他胡来,不然自己也不会受这趟罪。
☆、季连家秘
女医生看了季连渠一眼, 眼里明摆着是对小青年的指责。糊里糊涂地把女孩子的肚子弄大了,又付不起责任,带着女孩子来打胎的事,她见多了。
季连渠一生正直,接受的也是匡扶正义的警卫教育,受的从来都是民众的爱戴, 何时遭过这样的眼神, 心里长叹, 明明铁青着脸, 还要努力尬笑,鹿楠看着他,内心偷笑不止。
女医生板着脸, “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鹿楠故意报了这个数字,因为这个时间的段的胎儿已经基本成型了。
女医生眉毛一挑, 盯着她的肚子, “似乎不怎么显怀。”
她连忙点头, “对啊, 可能是因为我身板小的缘故吧,今天穿的衣服也比较宽松。”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医生在听到三个月这个数字后, 表情变得炙热了起来。
季连渠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搭在她肩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