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澄问她:“你可好些了?”
“我、我让你别靠近我!”
“我很担心你。”
“……”
庄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模样,总之是不会多好看的,她很介怀让心有好感的男子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因此她扯过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说了句“你出去”。
她这样,使田澄感到分外无措,他起身出去了。
两日故意为之的避而不见,庄嬴再见到田澄的面,不禁觉得有几分生疏和难堪,而田澄却全然不觉得这些,他看她穿得齐整,从帘后出来,就对她说:“如果病未痊愈,再歇两日也行。”
老妇听了他的话,唉了一声“憨小子”,就忍不住笑开去了。
庄嬴热着脸,谢过老妇,硬塞了些钱给她,与之辞别,再去牵了马,利落地登马离开了枯山村。
田澄挽住缰绳,骑马跟在她身后,不知是哪句话恼着了她令她不高兴了,反正忐忑着不敢离她太近。
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默地走了好一程路。
雪轻得像柳絮,细细碎碎地飘,不知不觉也染满了衣袖。
庄嬴低头看着衣袖上堆积的晶莹碎雪,慢慢地勒住马,停在了荒寂的路上。
田澄的马跟上来了,他控马缓下,行至与她并肩:“怎么了?”
“我在信里,没有告诉你要去哪里,走了多日,你不好奇?”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荒野漫漫,远山不明。
庄嬴想,这诸国下过的雪,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如那座山上多。
母亲说,那是人兽罕至的冰山雪界。
父亲叮嘱她,此行不同以往,最好与田澄同行。
然而,即便他说出了相伴相随的话语,坚定得仿佛一个承诺,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庄嬴还是想提醒他前路之危险,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们是要去,昆仑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ENNNNN
虽然发文之前会检查
但架不住就是有时候眼瞎
在此恳请大家如果发现了错别字一定得告诉我一声啊~~
☆、第二十三章 月当空
昆仑之行,寻取天地神物,必然是九死一生。
庄嬴心里很矛盾,她怕他不去,但同时又笃定着他会去。
田澄似乎不知道身旁人的目光里藏下了多少的惴惴不安,他抬头看着天,想了一会儿,说:“好啊,反正从来没去过。”
他语气轻松,是那般的不在意。
庄嬴盯着他携带的长剑:“走吧。”
除此外,再没说别的话。
行经多日,越往西,人烟越见稀少。
相伴相随的时日渐长,田澄就自己觉察出了庄嬴的厉害之处,一路过来,几乎没有她办不到和适应不了的事情,相较而言,倒是他,显得不适合长途跋涉了,不是嫌弃饭食的粗粝,就是愤懑于寝睡不够安稳。
终于有一天,田澄静下心来,他感到诧异,问庄嬴说:“小庄,我这样挑剔,你没觉得自己是带了个累赘?”
庄嬴横他一眼:“你是后悔了?不愿随我前行?”
“那可没有,什么破山,去就是了。我是担心,你会嫌我拖慢了你的行程。”
“你应诺过会保我全身而退,”庄嬴道,“与这个相比,其他都不重要,你怎么挑剔都行。”
全身而退,从昆仑山。
呵,昆仑山——他有点后悔了,那可不是什么破山,不过嘛,凭他的本事,护她去昆仑山走一趟来回,还是绰绰有余的。
的确,庄嬴并不怎么在乎他的挑剔,她总在竭尽全力地对他好,食物和水,都是先递到他的手里。
那日,粮水所剩无几,幸好打马半个多时辰后,遇着一处简陋的竹馆。
庄嬴和田澄歇下马,进了竹馆,吩咐人去给马匹喂水喂草,自己则点了些热汤和面饼果腹。
田澄瞧了瞧竹馆,堂内另有共七八人,分两处围坐,都在闲话,这处地方虽简陋,却还算干净,有幽幽的酒香和饭菜香,人倦马疲,暂宿于此,可得好好休整一番。
“我们昨天走了一天,也没有落脚的地方,现在眼瞧着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黑了,不如今晚就歇在此处。”田澄如是说。
庄嬴侧目,看了这竹馆几眼,点了点头。
不多时,汤食端上来。
庄嬴给田澄盛了一碗汤:“先吃吧。”
竹馆清静,二人默默吃着饭,隔壁数人的闲谈不用刻意倾听,也不会漏过什么。
在嚼着酒豆的那个,听旁人的称呼,该是个赵国人,还是个家资颇富的商贾。
聊的都是一些行商时的有趣见闻,还有赵国的风俗人情,说到兴致高处,大都拍案大笑不止,他们热活的气氛,吸引了另外一拨人,只见到不相熟的一人转面过来,招呼道:“兄台家住邯郸,听言谈是不俗的一方人物,那可曾看见过赵姬庄嬴?听说赵姬生得美,诸国难有可与之相媲的女人,是真的吗?”
田澄下意识抬眼看庄嬴。
庄嬴肯定也听到了这些话,但是她垂眼喝着热汤,神色平静。
田澄暗笑,这女人真不一般,特别能沉得住气,不过也是,她身份高,容貌又出众,才华武功不输男子,想让人忽略都难,可不就是哪里都有关于她的谈资?想必,连她自己作为路人,都听烦那些言语了。
赵国商人笑声应道:“有幸见过那么三两回吧!如阁下所言,公子庄是艳冠诸国的大美人。”
女人的美,是男人们共同的话题,一谈及,就收不住了。
“她是如何的美,快说与我们听听!”
“肤白貌美,杨柳细腰……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了,却没见过还有比公子庄美的女人,那真是我赵国的珍宝啊……”
田澄听了忍不住直笑。
庄嬴隐然不悦,瞪了他一眼。
田澄看着她身后那堆热烈谈论的男人们,手凑在嘴边,歪过头小声地说:“他们不知道你就在这里。”
庄嬴蹙眉:“食不语。”
田澄悻悻,坐正了,但不继续吃东西,而是饶有兴致地听着相邻那些人闲聊着。
有人说:“我还听说,赵侯对这位公子庄格外钟爱。”
赵国商人答:“自然,那样才貌双绝的女公子,放到哪个国家,都是一颗耀眼的明珠,恐怕君侯会遗憾没有多生几个像公子庄一样的女儿吧,哈哈哈哈!”
众人喝着酒调笑了几句。
赵国商人忽又道:“说起公子庄,我离开邯郸之前,倒瞅见发生一件怪有趣的事。不知是何处遣来的刺客,在市集上隐匿着,跑出来要刺杀公子庄,情势那般危急,公子庄却奋不顾身护住了她身旁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什么年轻人?”
“啊,这确实是怪有趣的,兄台继续说。”
赵国商人眯着眼,笑意里很有深意:“那是个长相异常俊美的年轻人,据闻,公子庄不惜违抗君侯的命令,私自出宫要见的人,就是他。”
发生在邯郸的事,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还是这等细枝末节的琐事,竟能于此耳闻。
庄嬴侧过脸,她放下了汤碗,眼底划过一丝嫌恶。
“我知道,是齐国公子田澄!”
“非也,齐国公子澄,我也是见过的,不是他。”
“那会是谁?”
“就是一个,面生的,不知来历的俊美年轻人。”
庄嬴讨厌赵国商人说这句话时,那种神秘兮兮含笑的语气,更可恨的是,由商人之话的诱导,众人面面相觑,遂争相开口:
“咦,分明听说这位赵姬与齐国公子澄定了亲的。”
“是啊,不是开春即要嫁往齐国去吗?”
……
赵国商人唉声叹道:“谁知道呢?或许齐国公子太过于端着君子的架势,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我们公子庄移情别恋亦未可知了。”
始终平静听着那些闲言碎语的田澄,此时不觉皱了眉。
然而,比他更不爽快的,要数庄嬴。
庄嬴道:“这里太聒噪了,我们走吧。”
田澄在她起身时,拉住了她的手,沉冷提醒说:“前面未必有馆驿。”
“多走一程路,总会有的。”
庄嬴甩开手,走后又折回,将盘中面饼尽数包起带走了。
——她浑身都是一股子怒气。
事实是,多走几程路,走到了后半夜,都没有可供投宿的地方。
幸得无风无雪,满月清朗。
枯林绵延,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庄嬴终于妥协,听从田澄的建议,就地生火歇下。
天上满月,地上一堆熊熊烈火。
“够了。”田澄制止住庄嬴,没让她把捡来的干柴都丢进火堆里。
“不够。”庄嬴道,“这是荒郊野外,火烧得够烈,野兽才不敢靠近!”
“你心中有气?”
“没有。”
“分明是在说谎。”
“我为什么要生气?”
田澄看着她的双眼:“因为竹馆里的那些人,说了你不爱听的话。”
庄嬴无话可说,她不可否认,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但她的确是在为那些毫无根据、无稽的言谈而感到愤懑不痛快,她用力将手里拾来的干柴都丢在了地上,转身走开。
但是,很快地,她的手腕被身后人抓紧了:“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嬴心口突然一震,她没有说话。
皎洁而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他看到她不动亦不语,不知是何来的一阵躁动,他略显粗暴地拽过了她,他将她的手腕抓得那样紧,凝视她的目光再不似以往温柔,而像是蕴藏着暴虐的风霜雨雪:“告诉我,在你看来,我田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此刻,神态是那样的狰狞。
庄嬴盯着他,很奇怪,她一丝也不感到畏惧,甚至,她嘴角绽起了一点点有故意刺激意味的笑:“你很好,好到我愿意嫁。这个答案,你喜欢吗?”
他忽然怔忡,转而浑身的戾气都消散,眼神重新变得温和,他讷讷地松开了手:“我……抱歉,有些失态。”
这的确失仪失态,不符合一国公子的身份,他一向是脾气温和从容的人,或许是为了逃离这教人难堪的局面,话音未落,他已抽身跑进了林子里。
他需要冷静,她也是。
庄嬴并不过多担心他的安危,天寒地冻,野兽大多沉眠于各自的洞穴,就算有那么一两只会跑出来觅食,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也不会到很远的地方去,有任何动静,她都会听见。
……
田澄回来的时候,庄嬴已经睡着了,他隔着火堆看了她几眼,轻手轻脚,在旁边卧躺下。
天上的月亮真圆,完满得没有一丝缺憾。
望着深邃的夜宇,田澄闭上了眼睛。
静谧的夜,他听得见风刮过枯枝的萧瑟,听得见枯叶离枝落地的轻响,听得见火堆里“哔卜”爆起的柴裂之声,更加能听见——她悄悄爬起来,一步步走远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才睁开眼睛。
庄嬴其实并没有走得太远,就在林子边。
像有什么堵在了胸臆间,入睡不过片刻,她就心悸惊醒了,她觉得自己再不深深地喘几口气,一定会闷死,她走到林子边,回头看了火堆旁睡着的人一眼,确信离得够远了,才敢大口地喘息。
月光如纱,树影斑驳。
他站在她身后,不知想过了些什么,沉静的目光有了一丝颤动,然后,很突然地,他举步上前,将她拥进了怀里……
☆、第二十四章 意如何
冬夜的风声,拂过枯林,细微而冷锐。
这个拥抱,来得无声而令人猝不及防,庄嬴惊慌得,甚至噎进了一口冷风。
“小庄。”
“……!”
一瞬间,她犹似失聪了,唯一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紧跟着一下,跃动得很用力,像是下一刻,那颗心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小庄……”从身后拥紧了她,他的脸抵在她的耳后,启唇浅声地呢喃着,“是否是你自己的选择?”
温热的呼吸搅动了耳畔的空气。
从来没有人靠她这样近说过话,她心慌意乱,却极力稳住,静立不动,良久,只是问他一句:“什么?”
他再问:“嫁到齐国,是你自己的选择,还是……赵侯为你做的选择?”
父亲抑或是她,是谁左右此事有何关系?纵观九州局势,嫁到齐国,为嫡公子田澄的妻子,会是她最好的归宿。
庄嬴不懂,不懂他为什么要来问这么荒谬的问题,她挣脱了那个怀抱,回身望着他:“这很重要吗?”
一双幽沉的眼,有焦灼的神色:“是,对我来说,很重要。”
赵齐联姻,既是赵侯的选择,亦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答案,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不明白他想要怎样的答案,所以她别过脸去,迟迟不敢出声。
片刻的沉寂,犹如亘古般漫长难熬。
终是他,妥协让步,长呼一口白气,扯起嘴角笑笑,容色萧索:“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去拿。但请你答应我,回到邯郸后,不要去齐国。”
庄嬴遽然抬眼:“齐国是你的家,你不让我去齐国,这是为什么?田澄,你说的话,很奇怪。”
他急切地张了张嘴:“我——”
言语陡然断在了唇舌间,再无后音。
“田澄?”
“回到邯郸后,你会知道一切。”
“我现在便想知道。”
田澄却不肯说,他返身折回夜宿的火堆旁。
庄嬴皱眉,疾步追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有事瞒我,为何不敢说明白?”
不知是哪里涌出来的一股子愤恨与不甘心,他用力地甩开了手,声嘶力竭般地冲她嘶吼道:“我有什么不敢说明白的?你们都看走眼了,齐王诸子,拥王气者是田辟疆,齐国会是田辟疆的齐国,不是田澄……不是我田澄!一国之王的身侧,容不下能力相当的兄弟,何况还是被父王曾器重喜欢的、有与他一争王位的兄弟!”
庄嬴呆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讷讷道:“你,你在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