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汶脸色一转,好似生出希望,“真的?”
她笑答,“我赵清月言出必行,二公子可放心。”
“那我便信赵少主。今日失礼之处,还请少主不要怪罪。”
顾汶提剑,作甘愿之礼,算是给他赔罪。他顾汶的确技不如人,也十分佩服赵清月的气度,自然是提不起来什么火气,平心顺气的走了。顾澟方才真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忙又拽着她回了内室,擦了擦她身上的水渍,有些不忍苛责她道,“你何必,不怕冻着自己么。”
她默默笑着,身上虽是冰凉刺骨,可心里却是暖暖的。
他指了指旁边一摞干净的衣服,道,“换好了到我书斋来。”
说完,他便也出去了。
他也换上了干干净净的宽袖长袍,头发有婢女为他重新梳洗过,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案前看书。屋外大雨瓢泼,在他心里却是静如晴空万里,无声无息。烛火微微暗了下来,却不知是谁添了灯油,便又是亮如白昼。
他抬眼,望见,便是笑眼盈盈。
他默默起身,素白的宽袖长袍拖地,毫无声响,安静地走到她身后,一手轻轻的环住她的身子,一手握住她取下残蜡的手,吹息了烛火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心烫到。”便贴着她的脑袋,十分惬意。
她闻声差一点打翻眼前连枝灯上的蜡烛,屏气侧目,目之所及,便是他樱红的双唇,两颊好似被火灼烧,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模糊糊的,无法抗拒。
“明日你要怎么办?”
她低头,不想他什么都知道,“明日,明日你便知道了。”
他顿了一会儿,享受了片刻无语的静默。
“清月。”
他唤着她的名字,尽诉钟情。
“我愿将我所有,只换你像这样陪着我。”
他话语深沉婉转,愿拳拳情深不变,缱倦一生无悔。
☆、缱倦情深不相离(2)
长裾罗裳纤纤步,鬓影玉钗,不知谁人住。西窗垂柳,芳华零落,不似人间物。
翌日一早,顾汶匆匆起身去往征北将军府,将许潇潇请到毓王府中来,她本是倜傥利落的女子,既已是言说清楚,便不愿再与顾汶瓜葛,只是闻他道赵清月亲自请她过府,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对镜梳妆一番,便跟着顾汶又到毓王府中去了。
顾汶引她到了东苑昨日与赵清月相约之处,推门一入,里面空无一人,稍作等待,顾澟便也来了。
许潇潇见三人都到齐了,却独独缺了赵清月一人,不免焦急道,“赵少主人呢?”
顾澟心中也是奇怪,不知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无奈笑道,“姑娘稍侯,今日一早便没见着她,等等便来了吧。”
说着,便听内室有些响动,三人聚睛一看,从屏风内室走出来一个幕离遮面的窈窕女子,衣裙素白,却是身姿亭亭。
顾澟见他的卧房平白出现了一位不知是何身份的女子,顿时疑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毓王府中。”
这三人只见那女子躬身行礼,淡定优雅,衣裙飘逸宁人,却看不见幕离内女子的浅笑。
“在下,赵清月。”
说时,便将头顶的幕离掀开一抛,众人这才看清幕离下的螓首蛾眉,倩然巧笑的不是别人,正是往日风流倜傥的漕门少主,赵清月。
“你,你,你......是女人!”
许潇潇惊声尖叫,脸顾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便只有站在一旁的顾澟稍稍淡定,却也是双眸呆滞,离不开目光。
赵清月轻松笑道,“我女扮男装之事瞒了许久,实在对不住各位。”
她还是平日里的一副潇洒气概,可一向高傲冷艳的许潇潇却是惊慌错愕,她每日心心念念的心上之人,竟然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她声音里掺着颤抖,装作冷静的问道,“今日,今日叫我来,便是这件事?”
赵清月点点头,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儿错送了良缘,在许潇潇还对自己尚是感激之情时,便要彻底斩断她的念想,于谁都是最好的结局,况且,她也想在他面前做一回女人。
“我只是想朋友之间,应是坦荡。我虽然救过小姐性命,可也不能生生看着小姐良缘断尽。”
许潇潇此刻还像是六神无主,偷瞄了一眼赵清月,有些惊慌道,“是,是,是不该将少主当做借口。是潇潇多有得罪,今日既是见了少主真容,便也不多待了,先行回府了。”
她像是仓皇逃走般的,不带一丝犹豫,只想快些离开这个令她有些尴尬的地方。赵清月见她十分窘迫,忙要追了上去,便被顾澟拦住,“你去做什么。”
赵清月看着顾汶跑了出去,顿时明白过来,笑道,“是我心急。”又瞅了瞅自己的衣裳,怕是太过冒进,伤了许潇潇的自尊心。高门小姐,难免心气儿高些,底气像是不足道,“是不是这么做......不太好。”
她昨日说时,顾澟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么个办法,不惧怕身份曝光的危险,心里实在佩服她决绝利落的个性,“快刀斩乱麻,你做的很好。左右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她低下头,顾澟突然拉着她离着自己近了些,缓缓道,“很好看,你以后都这么穿好不好。”
这话惹得赵清月轻笑起来,“你是要我告诉全天下的人,我之前是女扮男装么。”
他倒是答得一本正经,“不,我只是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他勾着她的腰肢,吻便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再一次的屏息,她却尝到了他吻中强烈的占有的欢愉。
“你跟我来。”
他的吻停了,她却还愣在那里。全无心骨的被他牵着,和他并乘一匹白马,掠过琼楼玉宇,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丽阳城中的楼台渐渐都在身后,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绿原。如今正是快要初夏,细嫩的草枝没过马蹄,清风一扫,迎面而来便是清新怡人的青草香气。
他牵停了白马,停在了一处湖泊跟前,马儿低头吃草,他便跳下马背。赵清月正要跟着他跳下马来,却被他一只手挡在身前,伸手扶她,她看着笑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没骑过你这良驹,还怕我摔了不成?我自己能下去。”
他不让,双手搂着她的腰肢,将她抱了下来,“即使你什么都会,能不能也让我照顾你。”
她听着耳根通红,两颊也似火烧,别过脸去,青丝随风拂过脸颊,傻傻笑着。大抵做男人做惯了,只有他还在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女人。世人都当她是独当一面的漕门少主,可她心里清楚她赵清月不是真的强,不过都是在逞强而已。
她踩着松软的绿草,仿佛踩在轻柔的行云。
感觉,好像在做梦。
可从来她的梦里都不是这般清风徐来,暖阳临空。
“你不怕,许潇潇泄了你的身份?”
她昂首仍似男子般阔步,无所谓道,“反正卫国侯已经将我视为眼中钉,他要我的命,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定在原地,忽然扯着她正色道,“我不会让他要你的命的。”
她心里知道,他是担心,忙底气柔软下来,“嗯。”了一声,又抬眼望了望这幽静的平湖,“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她想着京中事多,不如这里清净。想着他大概还在想着曹邕之死,不想卫国侯索要尸首过来烦他,倒不如出去躲躲清净自在。
他却是轻声说了句,“喜欢。”可却不知道他心里,是喜欢伊人,还是喜欢这里平静幽深的景色,又道,“以往,父王总待母妃过来这里,我心里羡慕,所以总想着若是得一人白首,也带她来这里。”顾澟与她十指紧扣,手掌温热,她原以为她是心志坚定之人,习惯坚强,习惯孤独。遇见顾澟她才明白她不是心志坚定,只是对的人还未出现而已。
若是得一人白首。
原来,他已经想的这样远了。
趁她不备,顾澟便从袖口掏出一只玉钗,插入她的发髻。她陡然一惊,抬手摸了摸那玉钗的样式,只觉得手感凉滑,必是通透之物。刚要摘下来,想要细瞧瞧这玉钗的样子,手却是被顾澟一把抓了过来,柔声细语道,“别摘。”
她一语嫣然笑道,“好,那我便回去再看。”默了片刻,又忍不住心思问他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换女装,还,还带了这钗?”
他笑道,“你昨日瞒的什么似的,我哪里知道。不过是......天天带着罢了。”
“天天带着?什么稀罕物件还要天天带着?”
“想要什么时候送给你,可你每日都是男装,也没有机会,今日正好。你这女装换的,倒是颇合我的心意。”
说完,他便又似灿然笑着,日光正好。
他们二人躺在芳草萋萋的平缓山丘,白衣飘盖在莹莹绿草之上,她的小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顾澟的白马低头嚼食着绿草,良辰美景,好不惬意。
咕噜噜
赵清月的肚子不合时宜十分煞风景的闷声一响,还未等顾澟侧头来问她,便自己乖乖的道,“饿了。”
他起身扶起了赵清月,玩笑道,“早饭时便是不见你,躲在房间里不敢见人了吧。”
她咬了咬唇角,小声嘟囔道,“哪里就想到被你拽到这里来了。”
顾澟笑而不语,勾了白马的缰绳,一举将她抱上马背,笑道,“那在下便像少主请罪可好?”
她眼光一转,装作沉思,话语灵动俏皮道,“那便......看你表现如何了。”
顾澟一握缰绳跃上马背,与她面首相依,两腿稍作一夹,便疾驰骏马,只留畅快笑意在幽深空谷,一骑绝尘而去。
回了城中,他们倒是先不急着先回毓王府,倒是先去了前日城中行凶之地的怡沣楼。这怡沣楼前车马络绎,叫卖不绝,绝非像是凶案之地。她心中暗笑,看来顾澟心里还是忘不了这怡沣楼的杀人之案,忙不跌先跳下马来,对他道,“来查案子的?”
“来吃饭。”
顾澟牵着她的手,丝毫不介意外人之目光,倒似明目张胆,赵清月怕人认出来下意识的抬手衣袖遮了她清丽娟秀的面容,可谁又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漕门少主如今却是个纤腰楚楚的柔弱女人。店中的小二见此二人打扮富贵,忙引入堂中,立时坐下。顾澟点了几道爽口小菜,又点了她爱吃的,便打发那小二快些上茶。那小二应了一声,安心上了茶水便去催菜去了,顾澟拾过茶杯,斟上热茶,见她眼睛净往楼上转悠,知道她心思便道,“行凶之处是正对楼梯的地字末房,当日便是这里小二门洞大开时,人尽皆知。”
“地字末房?”
赵清月抬眼一瞧那地字末房,门庭洞开时,毫无私密可言,顿时心生疑窦,一届侯府之子、宗亲贵胄,怎么可能屈居末房赏音听曲呢?况且,还是像曹邕如此狂妄纨绔之徒。
“你也觉得奇怪?”
此时正巧小二上了菜品,铺开了一桌子,倒是墨迹。赵清月只点了点头,便缄口不言了,等到那小二将菜上尽,离了老远才道,“的确奇怪,从前夜验尸,到今日这地字末房,尽透着些诡异。倒像是特意给人看似的。”
顾澟沉思一阵,咬着她的话想了许久,道,“二弟在案发前一晚确是见过曹邕,而那尸首却不是当晚死的。我当真不知到底是如何偷天换日,才能如此。”又实在不解,苦笑道,“断不能是见了鬼吧。”
赵清月倒是从来不信这鬼神之说,边吃边笑道,“若是真撞了鬼,我倒也想瞧瞧。”又道,“若不是那日郑康碰了尸首,你若只听那仵作之言,怕也是被糊弄过去了。仵作想必一是被人买通,那尸首也绝对有问题。”说完便又停了眉首全然拧到一处,细细想道,“莫不是二公子那日见到的人不是曹邕?真的曹邕其实在之前便早已死了?只是,当日这怡沣楼里的平民百姓都亲眼见到是薛绍杀了人,难道还都是看走了眼不成?这物证人证如此矛盾,我当真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这倒也不是不无可能。”
顾澟放下碗筷,见她心绪难平,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于是牵住她的手,缓缓陈道,“为恶之人总是绞尽脑汁才能少留破绽,可我们既然瞧出了破绽,便不怕查不出事实原委。”
她深信顾澟的话,她总觉着她与卫国侯府的仇在于此一案,此案一过,便不愁欺君问罪。
他们二人行过午膳,便慢悠悠的骑着白马,在城东晃悠,没走多远便听得郑康在前面如若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似的,急匆匆的喊道,“大人!大人!”
说时,便已跑到跟前了,赵清月瞧着是他,忙抬了衣袖遮住口鼻,躲在顾澟身后,顾澟也不知是何事突刺惊慌,忙跳下马来应他道,“何事慌张?”
郑康见他身旁立着一位妙龄女子,倒是不说急事,先开口问道,“这位是......”
赵清月刚要编编身份,顾澟闷头便是一巴掌,骂道,“让你说是何事,到瞧着些无关痛痒之事。真是老毛病!”
郑康捂着脑袋,连连吃痛求饶,忙说了正事,“今早,卫国侯府到京兆尹府前来要人,我推说大人不在请他改日。谁知这老家伙立马便就进了昭阳宫求陛下去了,方才便将曹邕的尸首抬回府去了!”
顾澟大惊失色道,“什么!”
他们三人匆匆赶到卫国侯府时,已是为时已晚。
侯府皆是送丧之人的嚎哭,黄纸白灯,一片肃杀之气。后院架起了火堆,曹邕的尸首已是匆匆火化。
赵清月望着这一处勾天的大火,心里更是确定这其中蹊跷,只是在曹邕身上再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了。而顾澟更在意的则是站在曹毖身旁的叶启文。
他心里默默细想,征北将军府的寿宴,卫国侯府的丧礼,清月遇袭,曹邕之死,处处关键之处都有他叶启文的身影。他现在倒是有些怕起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来了。他手中的巨财,若不能为国之器重,便会是伤国之刃。
“执金吾大人。”
叶启文一早便瞥见了站在廊下的顾澟,撇下卫国侯,只身走到他眼前来了。
顾澟还似以往冷静自持,言语冰冷道,“未曾想在卫国侯府又见到叶老板。”
叶启文轻松一笑,眼神瞥向旁边一袭白衣的赵清月,虽然赵清月已是用巾帕遮去面容,可他却微微皱眉,随即从容轻言笑道,“赵少主安好。”
他一言似如雷灌顶,赵清月只觉脑中“轰”的一下,便是一片空白呆愣愣地竟来不及反应。
她陡然想起许遂过寿那日叶启文的另一席话,手中不禁有些冷汗。她担心的不是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被人发现,而是她与卫国侯相隔了十七年的深仇血海和她蒋氏一门的真正身份。
“原没想到赵少主身上也有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她看到了叶启文眼中的不可一世、胜券在握,还有令人悚然的诡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