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肥头大耳的二皇子赵泰为,不知什么时候倒拉拢了去。
赵居为面上神情动都未动,朝几个兄长俱都行了礼。
“四弟也太谦虚了些。”赵麓为显然没打算低调,说道,“谁不知道你帮着外祖家的商队走南闯北,怕是咱们兄弟之中最豪富的了,怎么能说愚笨?”
“三哥说笑了。”
赵居为淡淡道,连辩驳都和脸上的表情一般无所谓。
“四弟,有什么好处可要分二哥一些啊!”赵泰为听到“银子”二字,立时涎着脸,搓了搓手道。
京城里谁都知道,二皇子赵泰为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性子,最是讲究那些吃喝玩乐,连二皇妃的陪嫁都花用的差不多了去。
“怎么?三弟连这点子小事都不帮一帮二弟,还用得着四弟吗?”
赵艮为也学赵麓为嗤道。
“嘿嘿,大哥也知道,弟弟我最近从南边找了几个小戏子,那声音叫一个绝啊!”赵泰为却丝毫没有感觉,公然在养心殿前说起自己的荒唐行径来,“只是虽然唱的好,却花费甚多,嘿嘿,要不,大哥借我点?”
赵麓为便直气的额头青筋跳起。
这个有奶便是娘的怂货!如果不是为了皇后在宫中有帮手抗衡贵妃,他又怎么会拉拢这样一个草包?
事一件儿都没做,倒从他手里借了好几万两银子走了,如今还当着他的面找赵艮为借银子!
果然,赵艮为一瞪眼,壮实的身子几乎贴在赵泰为一身肥肉上,狠狠地看着赵麓为道:“大哥可没三弟会经营有本事,花大把的银子替你擦屁股不说,还有余力算计别人!”
康北行宫一事,他还没好好和赵麓为算账呢!
幸好父皇英明,没有被他迷惑,并没有追究此事!
这事是他擅做主张,既然没事,赵艮为也没敢和外祖盛国公提,自以为就这么抹了下去。
“大哥未免也太妄自菲薄,弟自来最敬重的便是大哥一身武艺,自愧不如。”赵麓为凉凉地道。
光有力气没有脑子,被人算计也是活该!
只是心里那些念头却不免又冒了出来。
不知父皇为何对康北行宫一事置之不理?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更别提发落赵艮为这个蠢货了。
由不得他怀疑,是不是父皇知道了他的谋划,因而故意如此?
到底他还是比赵艮为精明,想到了这一层,倒把自己吓的不轻,好些日子都忐忑不安,夜里也常常梦见被禁卫军层层围堵,惊醒坐起后便不能成眠。
想了想并无任何疏漏之处,这几日才渐渐好转,否则也没那个心思和人争斗。
他这般说,赵艮为自然想起围猎时几次三番败在他手下,一双拳捏的咯吱作响,面色铁青。
“大哥既然不愿意,那不如四弟借二哥一点?”这还有个读不懂气氛的赵泰为,全然不顾那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火气,凑到赵居为身边说道。
嗯,倒只有他没心没肺,过得最自在,赵居为心道。
“哎!”他叹口气,可怜兮兮地道,“父皇不待见我,弟也不像大哥三哥有本事有个正经事情,囊中羞涩,只怕还不如二哥阔绰,弟虽有心,可、实在惭愧的很……”
☆、181 真真假假
“老大,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呢?都进来罢!咳……”四兄弟正各有心思地说着话,大殿中传来一道极威严的声音,几人立刻禁声不再言语,恭敬地往殿内走去。
赵居为落在后头,听出了庆华帝声音中的一抹疲惫和气力不继。
他终究是老了。
人年纪大了,便喜欢那些所谓的一团和气,也难怪他总压着事情不去发落,毕竟都是他的儿子,他还指望着看他们兄友弟恭的场面呢!
赵居为一时有些辨不清心中的复杂感受。
毋庸置疑,庆华帝对自己是极好的,甚至将锦衣卫的指挥使一职交到了自己手中,不亚于私下认定了他储君的地位。
可是想到母妃郝贵人的遭遇,他却如何也不能原谅……
收了思绪,赵居为踏入了大殿之中,顿时一股沉闷之气袭来,隐约还夹杂着微不可闻的药味。
庆华帝正坐在内室里,手上握了一卷书卷,他虽在斜后方,却一眼就看出是《读风臆评》。赵居为目光转向赵麓为,果然见他正一脸喜色地直直盯着那卷手册。
赵艮为也正盯着瞧,眼里透出一抹阴狠之色,瞬息之间便收了回去,仍旧是极恭敬地低下头,不发一言。
“你们方才在外头说什么呢那么热闹?老三,你来说。”庆华帝放下书,扫了一眼四个儿子,目光在看到赵居为时停顿了片刻,便又移开,缓缓问道。
赵麓为身子一震,面带喜色,闻言回道:“大哥正与弟弟说起骑射功夫一事。”
方才的话,自然会有宫人一字不落地禀报给庆华帝知晓,他这话倒也不假,不正是说起赵艮为身手好一事么?
他虽然自负精明,可是身为皇室子弟,都是在庆华帝的威压之下长大,平时都是战战兢兢地,今日看见庆华帝如此态度,自以为十分得意,早将前些日子的不安抛开了去。
“嗯。”庆华帝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在意,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书卷,“翰林院的李大人将定稿呈上来了,老三,你做的很好。”
“儿臣愧不敢当,都是各位大人的功劳。”
表扬了一番三儿子,庆华帝又转而看向赵艮为,“听你舅舅说,最近在家中读书?好啊,好儿郎就该文武并重,切不可顾此失彼。”
“儿臣谢父皇教诲。”赵艮为声音洪亮有力,“儿臣一定用心读书,不辜负父皇期望!”
庆华帝点点头,目光移到二儿子赵泰为身上,想了片刻,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好在赵泰为也没发觉,盯着一旁垂首立着的宫女,使劲儿流哈喇子。
“行了,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老四留下来,你母妃最近身子又不太好,你去看看。”
“儿臣告退。”
方才进来不过盏茶功夫的几位皇子又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赵居为仍在养心殿中。
成婚的皇子都要搬去宫外,只有赵居为尚未大婚,依旧住在宫中。
郝贵人不受宠,身子骨也不好,这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连带着四皇子也不受待见,常被庆华帝打发去侍奉郝贵人。
等人都走了好久,庆华帝才看了一眼内务府总管大太监高直。
高直会意,将一众小太监宫女们都支开了去,亲自守在养心殿门外,不准别人进去打搅。
他伴在庆华帝身边已经二十余年了,知道的远比旁人要多。
“你……”
方才还一身威严的庆华帝,此刻竟然有些犹豫,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外祖可好?”
赵居为脸上的神色不知何时变的有些孺慕,还带着恭敬,收了那淡然无谓的笑意。
“挺好的,这次去西北,还与儿臣跑马来着。”
“好,好好,你外祖父向来是个顽童性子。”
顽童麽?赵居为嘴角带了丝嘲讽,却因为略低了头,并不曾被发觉。
女儿被人强行霸占,妻子为保护女儿身亡,亲家也因讨要一纸婚约被满门抄斩,外祖还能做个闲适自得的顽童?
赵居为没有说话,庆华帝却以为他是不好和自己谈及长辈,也就没有在意,道:“你这次去西北,一路辛苦了。”
难得他会对一个儿子说出这番话来。
赵居为立刻略带不安与拘谨地道:“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
一看便是个好儿子模样。
庆华帝露出欣慰的神色来,虽然那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可这个既能干又贴心,从来对自己都是真心敬重的,没那些花花肠子……
“你一直都做的好,唯有交给你,朕才能放心。父皇年纪大了,能为你做的不多了……”
“父皇老当益壮,必能与天同寿。”
其实拍马屁也是赵居为擅长的事情,只是一般很少有人能见识到罢了。
“哈哈哈!”庆华帝笑的开怀,“你啊,就别说这些话安慰人了。”
“儿臣说的都是实话。”
“好了好了,说说你这次去西北的事情吧!”
“是。儿臣在西北之时,发现那木杆内乱已初步消弭,如今是依拉赫的舅舅实力最强……”
一时间,养心殿只听闻赵居为侃侃而谈的声音。
庆华帝半阖着眼,不时点头或问几句,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到声音停下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嗯,受了不少苦吧?”最后,庆华帝心疼地看着四儿子,问道。
要将草原各族的事情打探的如此详细,并不是只靠锦衣卫那些人就能办到的,可想而知,他定然是亲自去了平凉,甚至深入草原腹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堂堂一国皇子,又握有重权,明知极有可能成为储君,依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只为了办好敬爱的父皇交代的事情,获得他的肯定……
庆华帝越想越是喜爱。
若不是他登基之时地位不稳,不得不娶皇后和贵妃,以得到两家的帮助,现在又何必受这个罪?
明明是他最喜爱的子嗣,却不能名正言顺立为太子,不得不四处奔波,不能像他的几个哥哥一般坐在王府之中享受。
他最宠爱的女人,也只能日日在那清冷的宫殿里落泪,连病了都不敢宣太医,怕给他们的儿子带来祸端……
☆、182 母子亲情
“你、替我去看看你母妃吧!”庆华帝对赵居为道。
“儿臣告退。”
赵居为从养心殿出来,一路穿过御花园,此时已是深秋,草木凋敝而零落,但宫中的能人巧匠们却总有法子延长花时,甚至将不适宜在这个季节开放的品种自暖房中移植而来,任凭它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过一两日便枯萎死去,自然会有下一批娇艳么花朵补上。
就像他的母妃,被人强行放在这深宫之中,不过数年,早已容颜不再,心若一潭死水。
然而那个人却依旧佳丽三千,从不缺少青春娇嫩的妃子。
穿过一片稀疏的梅林,也许是这宫中阴寒,红梅都已开放,虽然无人搭理,倒自有一番天然野趣。
鼻尖有一盈冷香袭来,洗去他在养心殿堵在心间的那股沉闷,赵居为神色轻松不少。
他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处幽静的宫殿,给人一种清冷到远离世间浮华的隐世之感,连那“凝香殿”三个大字都没有丝毫华贵之处。
按份例,贵人是要共用一处宫殿,只在里头分个院子罢了,但因此凝香殿实在太过偏院,没有妃子愿意住在离天子这般远的宫殿,因而只有赵居为的生母,郝贵人独占此处。
加之她身子不好,常年卧床,很少与其他妃嫔走动来往,久而久之,这凝香殿倒成了被人遗忘之处。
是个难得的清净场所。
赵居为想起曾经有一次,庆华帝这般感叹道。
只是他却很少会来,在赵居为的记忆里,每年也只有那么一两次吧,借了赏梅的名头。
就算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又如何?依然有不敢随心所欲的事情。
赵居为在殿外伫立许久,迟迟没有进去,也并没有一列列的宫女太监,清冷的简直不像有人在这里,一待便是二十余年。
从小到大的记忆一幕幕袭上心头,似乎每次来都是如此,像一种圣洁的仪式。
将杂念、野望、浮华都洗去的神圣仪式。
半晌,他抬起手,打算自行推开禁闭的殿门。
“吱呀”,一声沉重的开门声传来,显示出它岁月的悠久,而后从后面探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来,“娘娘说是殿下来了,奴婢原还不信,果真是您!”
她喜色染上眉梢,对赵居为行礼道。
“玉福姑姑。”赵居为亦露出笑意来,直暖如那三月阳春,浅浅淡淡地,十分惬意,“我来看看母妃。”
“殿下快进来,外头还有些冷呢!”
被唤作玉福的女子连忙让开了身子,嘴里不住地道:“娘娘晨起时才问起您呢,这会儿可不就来了,奴婢去给您沏茶。”
赵居为也不拦她,任由玉福去忙活,抬脚径直往殿中走去。
“玉福,可是亭儿来了?”还未走进,听得一个极温柔的女声问道。
赵居为快走两步,嘴角带着笑意道:“是儿子来了,玉福姑姑去沏茶了。”
进了内室,只见一个穿了豆青色宫装的女子迎了过来,容貌与赵居为有四五分相像,只是身子似乎有些羸弱,唇色苍白。
看到赵居为,未语眼里先噙了泪,却怎么也不让它落下。
“娘!”赵居为扶了她的手臂,喊到。
“快来坐下。”郝贵人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依然有了一丝哽咽,“快坐下歇一歇。”
目光便落在他脸庞上转不开了。
“亭儿,你瘦了,也黑了。”
“是吗?”赵居为不在意地道,“外祖父还说儿子壮实了呢!”
郝贵人一下笑了起来,直如那四月的梨花,清丽动人,嗔道:“他知道什么!尽带着你瞎胡闹罢了!”
只是听到了父亲的消息,到底还是高兴,忍不住问道:“你外祖父可好?”
“反正比儿子能喝酒。”
“你!”郝贵人纤长的手指在赵居为额上一点,“连你也糊弄我不成?好好儿说话。”
“儿子不敢,说的都是实话,回京那天,外祖父非要拉着儿子喝酒,结果第二天等我醒来,他早带着商队跑了,只把儿子孤零零一个人留在那里,这不是能喝是什么?”
赵居为无辜地道,郝贵人听了,捂着嘴一叠声儿笑起来,“你外祖父就喜欢捉弄人,娘小时候也常被他骗,这个性子老了都没改……”
说着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我们父女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正说着,玉福过来了,笑着道:“娘娘不是常说殿下长的最像老太爷,多瞧几眼殿下也就是了,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免的看多了盯坏了眼睛。”
她是郝贵人在娘家的丫鬟,一直跟到了宫中。
“好呀,你们一个个都不正经儿和我说话。”郝贵人难得这般高兴,也许是见到儿子,心里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再没了以往的冷清。
赵居为便道:“娘如果相见外祖父,儿子倒有法子。”
虽然难办,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的。
“罢了罢了。”郝贵人连忙道,“你可千万别这么做,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我倒不打紧,都忘了有我这号人罢了,你可不一样,万事都要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