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樊成扭头看了看,身旁恰好有一根柱子,没着火,只是被熏得发焦。他快跑几步,脚在柱子上用力一蹬,提气跃上了二楼。
他一把抓过殷俊,带着他跳下二楼:“往外跑!”
殷俊叫道:“三妹还没出来!那边火势太猛了我过不去!”
沈樊成推了他一把:“我去!你快走!”
火势越来越盛,殷俊纵有千百句话想说,也知道此刻绝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只恨自己如此无能、如此无能!危难时刻,只能拖后腿!
他一边跌跌撞撞往外跑,一边回头看沈樊成。
沈少侠……一定能救出三妹的!
他抹了一把脸。
二楼走廊的一侧被烧穿,所以殷俊无法过去找殷佑微。
沈樊成便只能再穿过半个客栈,跑到西侧去。
西侧的客栈烧得简直惨不忍睹,尤其是最西边的屋子,差不多是整个都在火里,屋顶的碎片簌簌下落,几乎能看见天空。
沈樊成的心一刹那漏跳了一拍。
倘若她……!
他咬牙,停住了自己的乱想。
左边的柱子被火焰所包裹,只听咔的一声,那柱子从中间拦腰断裂。
沈樊成一跃而起,脚在那滚烫的柱身上一踩,借势翻上了二楼。
都不用他踹门,殷佑微的屋子烧得只剩下了框架。
明明是身陷火海,他却如坠冰窖,手脚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只见那本该是床的地方,横陈着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晚了!向大家道歉!
明天的更新还是和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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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
客栈的大火最终被扑灭, 半夜被叫醒的衙役们在检查着死伤人数,劫后余生的男男女女坐在路边或是痛哭或是沉默,而殷俊站在街头,目光盯着那只余了一堆框架的建筑物,脸色差得可怕。
沈樊成再一次重复:“……对不起。”
殷俊闭了闭眼,嗓音干涩:“不是你的错, 你不必自责。”
沈樊成是孤身一人从火场出来的。
殷俊看了又看, 发现他身边真的没跟任何人, 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去。
沈樊成道:“对不起, 我……我没有找到她。”
他看到她房间里的那具尸体时,几乎就要绝望。待到走近,才发现那是一个男人的尸体, 身形很健壮,虽然身子已经被灼得有些焦黑, 但还是能看出心脏处有致命的伤口, 像是短匕划出来的。
环顾四周, 再没有别人。
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殷俊, 他怕他知道殷佑微的房间里有一个男人的尸体,会胡思乱想。
虽然他自己也在胡思乱想。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死于匕伤?
她又去了哪里?
沈樊成望向巷口,那里已经没有刀烈春的身影了。
他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殷俊喘了口气, 道:“既然整个客栈里都没有她……的尸体,那么她一定是逃了出去,对不对?”他紧紧抓住沈樊成的手臂,目光殷切, 像是在等待一个确定的答案。
沈樊成颤了颤,道:“……对。她这么聪明,一定提前逃了出去。我们只要……找到她。”
“对,对,三妹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要找到她……”殷俊喃喃自语着。
沈樊成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腐朽、腥臭、焦糊的味道,在这里挥之不去。
殷俊忽而伸出拳头,用力地砸在墙壁上,手指节缓缓渗出血来,而他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可怕的揣测,他猜沈樊成一定也有一样的想法,只是两个人都没有点破。
消失的父母大哥。
与消失的三妹。
若不是沈樊成,恐怕今日消失的还有他。
“我真没用!”沈樊成听见他咬牙道,语带哽咽。
沈樊成沉默着把他抵着墙的手掰下来,抿紧了唇。
他不知道这一次,是和刀烈春有关,还是和京城殷家案有关。
亦或者……它们本就是同一件事。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这是他自从步入江湖后就不再有的感觉了。
即便是在生命最危急的时刻,他也不曾恐惧过,他只是遗憾,觉得自己年纪还轻,怎么能就这么没命了呢。
因为他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所以不会恐惧。
人之所以恐惧,是因为有了在乎的东西。
现在,他觉得自己在乎的东西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威胁,而他,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黑夜沉沉,他抬头看天,只觉得一阵压抑,仿佛连自己的心脏都被紧紧攫住。
有衙役拎着水桶过来,一碗一碗地分发干净的水,殷俊仰头喝干,润了润干裂的唇,对沈樊成道:“我……去周围路上看看有没有她掉的东西。她身上经常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沈樊成想起那具男人的尸体,对殷俊道:“好,有可疑的东西都收集起来。我再去客栈里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
殷俊点头,问衙役要了个照明的火把,便往别处走去。
沈樊成再次步入客栈,被衙役拦下:“你干什么?”
“我刚刚逃出来,却有一位朋友不见了,我想……看看他的尸体在不在里面。”
衙役一指:“喏,那里,全是无人认领的尸体。”
沈樊成应了一声,便走进了客栈一角。
五六具尸体一排放着,有的是被烧得面目全非,有的是无人认得。
衙役们都很忙,暂时无人管这边。
他走到那具男人的尸体旁边,蹲下了身。
方才在火海里,二楼即将倾塌,他再不撤退自己就会被埋在里面,因此他还没有认真查看过那个男人。
他的□□在外的皮肤已经略显炭化,身上的衣服也基本上是破破烂烂的了。
沈樊成在他身上摸了一圈,没摸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他心口处那道匕伤上。
伤口胜在位置致命,但并不算很深,甚至沈樊成可以基本确定,匕首并没有完全捅入,而是捅了一半被拔了出来。
痕迹上深下浅,所以杀人者应该是从斜下方刺入,杀人者比男人矮,或者当时位置比男人低。
他在男人身边躺下,比较了一下自己和他的身高,然后推算了一下杀人者的身高。
因为不知道对方杀人时手臂究竟举了多高,所以沈樊成只能估计杀人者的身高介于自己的肩膀至鼻梁之间。
这个身高,对于男人来说,比较矮,对于女人来说,还好。
他噌的站了起来。
然后他抬起手,缓缓地、艰难地碰了碰自己的下巴。
他想起来……殷佑微,就是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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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樊成走出客栈,正碰到殷俊回来。
沈樊成还未开口,殷俊便急急跑来:“沈兄,你看这个!”
他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沈樊成仔细一看,是一枚小小的扇形琉璃耳坠。
“这个耳坠我不会认错的,这是她及笄前不久我送她的耳坠,是去珠宝铺子里专门定做的,全天下就这么一对!”殷俊激动道,“就在客栈后面那条巷子里捡到的!”
沈樊成心下一凛,拔腿就往后巷跑。
殷俊跟着跑过去。
巷子不长不短,尽头是一处宽阔商街,深夜时分虽然无人走动,但街边的摊位都在,能想象得出白日里是何等热闹。
殷佑微……绝不可能是自己往这里跑的。
到底要去哪里,才会走这条路呢?
沈樊成拿过殷俊手里的火把,照了照地面。
白日里这里也下过雨,路上难免会积一些烂泥。
他来回照了几遍,除了纷乱的行人脚印,没有看到新鲜的车辙印子或马蹄印子。
这就说明,带走殷佑微的人不驾车,也不骑马。
那么能走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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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烈春从昏迷中醒来。
后颈隐隐发疼,她伸手去揉,牵动肩膀的伤口,不由一嘶。
她陡然睁开双眼。
她处在一间封闭的小屋子里,只有一片月华从高高的窗口倾泻而下。
她皱了皱眉,这里看起来像是杂货间。
她的刀不见了,但肩膀的伤口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这里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本能地再次保持原状躺了回去,闭上双眼,平稳呼吸。
门打开了。
隐隐有光亮朝她靠近。
“她还没醒。咱们是不是敲得太狠了?”
“不,是沈樊成那一剑刺太狠了,昏这么久难免的。”有人叹道,“她倒是无辜。”
“何来无辜?主上让她陪着楼姑娘,她却出现在这里,分明是逃出来的。我已经飞鸽传书报给主上了。”
“唔,报给主上了就好。她毕竟是主上看重的人,轮不到我们来处理。”
“隔壁那个女的差不多该醒了,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光亮又离她远去了。
门关上了。
刀烈春睁开了眼。
隔壁那个女的?
难道是……殷佑微?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隔音效果并不太好。她靠近墙壁,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那两人进了隔壁的屋子说了什么,却听不到“那个女的”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
刀烈春摸了摸自己的内衬,还好,他们虽收走了自己的刀,却没动其他东西。她便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
那两人应该是守在屋前,偶尔能听到他们的低语。
刀烈春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看那高高的窗口,心里估测着她能不能出去。
那窗口徒有窗框,却没有窗纸,也许是时间久了自然就破干净了,也无人打理。
刀烈春摸到墙壁上的几点凸起。
也许这里曾挂过什么东西,还留了两排钉子。
刀烈春心下一喜。
这么黑的夜晚,那两个人肯定没有仔细检查过这间屋子。
她用脚尖踩着那两排钉子爬上了窗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忍着肩伤,爬了出去,侧头看看,看见隔壁也正好有个窗口。
她轻轻一跃,双手攀住隔壁的沾满灰尘的窗沿,将自己吊在窗户下面,然后踩着砖缝,双臂用力,把自己撑上了窗沿。
她小心地喘了口气,手摸了摸肩膀,感觉伤口又在流血了。
她顾不得这些,借着月光探头往里一看,只见地上蜷缩着一个女孩,不断地发着抖,不是害怕地发抖,而是类似于痉挛抽搐一般的发抖。她手指抓成拳,咳嗽了几声。
刀烈春拧眉,这个模样,仿佛很眼熟。
她思索半晌,终于想起了为何眼熟。
她曾无意间闯入过庄槿的药房,那时候苏柏缩在塌上,也是一样的状态。
庄槿随后走进来,用薄毯把苏柏一盖,带着刀烈春出去了。
她看刀烈春频频回首,道:“你主子让我新研制一种毒.药,我看差不多要成了,你过两天顺便来我这里取了吧。”她勾唇一笑,“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不是什么杀人的毒.药,只是看起来特别可怕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营养液:叶落知秋、网瘾少年叶不修和无名读者
☆、蜕
刀烈春看着缩成一团的殷佑微, 轻轻吹了几口气。
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十分明显,但在外面听起来如同风声,就算听见也不会惹人怀疑。
殷佑微下意识抬头看过来,看见窗台上坐着的人,惊吓之余身子又是一阵哆嗦。
黑夜中看不太分明,但靠着那点月光, 她隐隐辨认出那人的轮廓像是刀烈春?
刀烈春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纸包, 拆开, 取了一颗药丸小心翼翼地朝她一丢。
殷佑微睁眼看着那白色的东西骨碌碌滚到自己手边。
她忍着体内的不适, 朝刀烈春投去狐疑的目光。
刀烈春心下暗叹。
她不好说话,只能再取出一颗药丸,犹豫了一下, 放到自己嘴里,咽了下去。
可惜浪费了庄槿给自己的一味解毒药。
她不知道这解毒药究竟有没有用, 但庄槿说过这能解一些比较低级的毒药, 当初庄槿研制那味新药时, 也并不像是非常重视的样子, 也许它也算是低级毒药……吧。
总之,这颗解毒药吃了不会有什么坏处。
殷佑微看她当面吃了,不由踌躇了一下, 将那颗药丸抓在手里。
她若要对付她,早前有的是机会,何必是现在呢……
况且她还自己吃了……
要不要……赌一把?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将那颗药丸放入口中。
没有水, 那颗药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得难受,她咽了好几下,才终于把它咽了下去。
仿佛一阵暖流流过四肢百骸,她不再抽搐,身上的不适感也逐渐消失。
她撑着地爬起来,仰起头想和刀烈春说些什么,却看见她将手指在唇边竖了竖,然后翻了出去。
刀烈春离开很久后,殷佑微才终于低下了头。
她害怕黑暗,若放在从前,她一定会难以抑制地哭出声来。
但她现在知道,眼泪是这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除了赚取身边人的同情与关心,就没有其他用处。
那些人并不会因为她哭得厉害就放走她。
他们是谁呢?
她不知道。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指缝里,有干涸的鲜血痕迹。
她的手就那么颤抖起来,她握住自己的右手腕,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下来。
不就是……杀了一个人……吗。
不就是……第一次……杀人吗。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殷佑微抱住自己的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牙齿里弥漫出血的腥味。
记忆再次被翻了出来。
她夜里失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然后她就听到了窗户外有动静。
她这是二楼,怎么会有动静!
她当即屏住呼吸,半合起眼,偷偷观察着窗户。
然后她就看见原本栓牢的窗户扣被人从外面轻轻挑掉,窗户随即被一点点打开。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手伸到枕头下面,将一把匕首偷偷收进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