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略停了停,秦素便又向李玄度一笑,启唇道:“这第二件事,却是真的有些难了。”
  李玄度不语,唯一双深邃的眸子看向她,眸光温和,似蕴春风。
  “这件难事,却是与我今日所见之人有关的。”秦素缓声说道,一面执了茶壶,向李玄度的盏中注了些茶,那茶汁在半空弯出一条水线,亦带出了她轻柔的语声,宁静若水:“我今日见的第一位郎君,姓萧,乃江阳萧氏嫡次子。这位萧二郎,前几日在白云观见了一个人,并予了那人一封信。我请郎君相帮的第二件事,便是将那封信盗出来。”
  茶汁在盏中渐渐升高,水线便自停了。
  秦素搁下茶壶,向李玄度展颜一笑:“这件事,不易做。”
  李树堂乃是跟着太子一起来上京的,仅是那太子别院的守卫,便是一大难题,而太子明日便要离开上京,时间颇为紧近。
  此外,选在此时盗信,时机上亦迟了好些。
  那封信在李堂树手里放了这么多天,谁也不知道他会怎样做。说不定他已派人将信送到了他真正的主子手中,又或是找个地方藏了起来,再或者托付给了什么人。
  总之,此事颇难,秦素今日冒险去找何鹰,最主要的目的,便在于这封信。
  于太子而言,此信至为紧要,若是它果真如期出现,则中元帝对太子的忌恨,将会达到凤凰。
  李玄度静静地看着秦素,寂然的眸光里,有着一丝极微的漾动:“此事,确实难。”他说道,语罢便端起了茶盏,凝目看着那盏中的茶水,漆黑的长眉微微拢住,似是有些出神。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去寻何鹰。”秦素叹了一口气,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眉心亦微微蹙了起来。
  李玄度啜了一口茶,便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灰寂的眼眸里无半分情绪,道:“此事之难,不在盗信,而在于……盗,却不为人知。”停了停,他看了秦素一眼:“六娘自来聪明,想必不会不知那萧二郎的信交予了谁,是不是?”
  说这些话时,他挑起了一根漆黑而长的眉,那神情,居然带上了几分戏谑,语声亦含笑意:“六娘这般藏头露尾,可不是方才那开诚布公的态度了,倒是怪叫人伤心的,枉我一腔真心地要助着你。”
  语至最后,他黑沉的眸子里竟生出了几分委屈,微侧了首,就这么迢迢遥遥地看了过来,生像秦素欠了他八百年情债也似。
  秦素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郎君还在乎这些须小事不成?”她漫声说道,语声十分平静:“郎君这般丰神韶秀、特出于众,又是生下来即有大巫预言的,若说不是大唐权贵,谁会信?没准儿郎君还与那李唐皇族沾些亲呢。以郎君这样的身份地位,方才开口说要助我,我便以为诸事皆可,可谁想郎君嘴里说得好听,真要相请做事,却又是百般借口推托,莫不是特意来消遣我的不成?”
  李玄度灰寂的眼眸里,似是又漾起了一丝波纹。
  “阿素这样说,叫我于心何安?”他说道,深邃的眸光里,似融了最温柔的春风,而那轻振的冰弦,亦于此刻换作了一曲春琴,“阿素试探于我,而我亦直言相告,并不藏私,阿素还不满意么?”
  柔和的语声,直似能化去世间一切的寒冷与冰雪。
第292章 秦阿素
  听了李玄度的话,秦素的眼睛弯了起来。
  她的确是在试探,不过,也有一半是真的希望李玄度能帮她的忙。
  看起来,李玄度认识的人还真不少,连太子身边的小小詹事丞李树堂其人,他居然也知晓。
  如此看来,一会她的那句赠言,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了。
  “我不会叫李郎白白相助的。”秦素笑语温柔,一字一句却十分清晰,“郎君莫不是以为,只你的手上有底牌,我便没有了么?”
  李玄度闻言,面上并无半分讶色,连眸中的笑意亦不减一毫。
  事实上,早在知晓了秦素今日的种种举动之后,他对她的观感,已是大异于前了。
  再退一步说,方才他说的大巫之事,内中究竟有几成是真、几成是假,他自己最清楚。
  这世上的许多事,假似真、真如假,匪夷所思之事,也未必便不可信。
  李玄度看向秦素的眼神,变得越发深邃起来。
  只看这位秦家六娘子今日种种令人难解的举动,再结合她此际提出的要求,不难想见,她所谋之事有多大。此刻的他也委实有些好奇,她的那张“底牌”,到底是什么?
  但愿不要令他失望才是。
  “罢了。”李玄度开口言道,语声已是复如当初,泠泠如弦音,肃然且空明,“既是我夸下海口,盗信一事,我自当助阿素完成。”
  不知何时,他对她的称呼,从“六娘”变成了“阿素”,而秦素听在耳中,居然亦不觉刺耳,更没去多问他是如何知晓她的闺名的。
  或许在她的心底深处,已经对李玄度有的能力已然了一个极高的认知,只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而已。
  “当真?”听得李玄度所言,秦素便抬眸看着他问,倒也未显得多么惊喜,唯眸子清亮如星辰。
  他冲她点了点头,唇边笑意温和,直似将春时盛景挪至眼前:“我此前已然说了,助卿如助己。便是为了救下我自己这条命,阿素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绝不藏私。”
  秦素的唇角弯了弯。
  这位李高僧,实在很应该去薛允衡身边走一走。
  以这一位的妖孽程度,薛允衡必不会放过,骂一声“妖”都是轻的了,没准儿还能给他浸个猪笼什么的。
  她前世那一代“妖”妃的名声,可不就是被薛允衡这厮生生给骂出来的么。
  “如此便好。多谢李郎。”虽是心下腹诽不止,然秦素面上的神情却十分淡然,再度于座中向李玄度揖手一礼,态度磊落。
  李玄度未去看她,转首望向窗边那一折柳条,语声亦如那随风轻动的柳叶,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柔和与真挚:“只是,那李树堂的身份……有些特殊,故,此事我不能保证必定完成,只能答应阿素尽力而为。事若不成,阿素可会怪我?”
  看来他也想明白了,开口便点了李树堂的名字。
  不过,他这态度,秦素却颇为不满。
  她一会可是要救他的命的,这人也忒小气了些,还不如她一个小娘子来得大方。
  斜睇了他一眼,秦素凉凉语道:“郎君气宇不凡、神鬼莫测,一时跑去听壁角,一时又偷入别人的秘径,一时又要行那剪径强盗之事,小女子以为,以郎君之能,此事必是能办到的,否则便不该贸然出手,阻我去找那何鹰说话。”
  甜腻腻的语声,和着她那似凉似暖的眼风,还有那配合着语气翘起的纤细手指,软绵绵、香馥馥地,便这般探上了人的心尖儿。
  李玄度转首看她,忽尔有种目不暇给之感,只觉得眼前繁花盛放,看得他眼都有些花。
  片刻后,他方才自那短暂的失神里清醒了过来,不由摇头,抚着额角问:“你们大陈的小娘子,是不是皆如阿素这般千变万化,叫人眼花?”
  秦素睨了他一眼,淡声道:“我与她们,岂可相提并论?”这一刻,她的神情倒又端凝起来,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李玄度灰寂的眸光漾了漾,笑了。
  “罢了,只听阿素此言,便可知我方才又错了。”他语声清朗地说道,正色望向秦素,神色端然:“我应下你。此事,穷我之力,必能办到。”
  不就是偷封信么?以他之能,莫说是盗信,便是将那个李树堂杀了,也必能全身而退。
  听了他的话,秦素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
  这才像话。
  若是没有这本事,便不该出头坏了她的事,既有胆子坏她的事,便该拿出手段来让她信服。
  且,她也不是白要他的好处不是么?
  如果当真救了他一命,那么,她便再多用上他李高僧几次,也是该当的。
  心中如此作想,秦素便又多了几分笃定。
  “一件烦事,一件难事,如今皆已说罢,剩下的,便是那件怪事了。却不知那件怪事,又是指的什么?”李玄度的语声响了起来,拉回了她的心神。
  秦素微微敛眉,盯着眼前的茶盏看了一会,心中却是飞快地将此前想定之事重新过了一遍,确认无虞后,方才抬起头来,向李玄度笑了笑,语声平淡地道:“此事,仍旧与人有关。”
  李玄度抬眉一笑,展了展衣袖。
  阳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似为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边,灿烂耀眼。
  “吾,洗耳恭听。”他说道。微含欣悦的语气,就像是期待着秦素说出什么有趣的事来一般。
  秦素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她应下请他相助之后,他整个人都像有是有些不同了,以往那种灰寂若万古不生的眸光,此刻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鲜活的气息,如朝露被阳光照亮,又像是草木初生,充满生机。
  她张开口方要说话,李玄度忽然蹙了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形状优美的手指便在桌案上轻轻一叩,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旋即便是他温和的语声响了起来:“我忽然想起,秦家那里,只派一人过去,怕是不够。”
第293章 紫微殒
  秦素微怔,凝眸看着李玄度。
  他微微垂首,沉思地望着手指下的檀木案,那饱满的漆色映着天光,亦映照着他漆黑的眉眼:“我此前并不知晓,阿素要对付的人竟是李树堂。既是连他都要对付了,则那位杨从申,想必亦非普通人,倒是不该托大。这样罢,我多派几人过去,以防那杨从申有帮手,或秦府中有什么人被他买通了。”
  倒也坦荡,方才是假作不知秦素见了萧继珣,此刻主动加了些价,勉强也称得上是君子所为了。
  秦素没有任何犹豫,立时点头道了声“多谢”。
  李玄度抬眸看她,笑着道:“不必。阿素还是继续说那件怪事罢。”
  秦素凝了凝神,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方沉吟地道:“我先说一句在前。这件怪事……颇为费手,到现在我也没什么头绪,郎君手头若是人手不足,自可拒绝,我不会介意。”
  “阿素但说无妨。”李玄度说道,眼眸深处带了一丝兴味。
  秦素沉吟了一会,方道:“我想请郎君替我找一个人。此人姓高名翎,是一名剑士,他的样貌我一会可以画给郎君看。不过有一点却难,便是他现在人在何处,我却是一点不知,若是李郎能寻到此人,还请将他交予我。”
  李玄度眸中的兴致浓了一些,勾唇问道:“哦,居然是寻人?”他像是觉得好笑似地,边笑边道:“阿素托我三件事,不是杀人,便是盗物,再不便是寻人。阿素这脑袋里想的事情,可真是不简单得很。”
  秦素也笑了,随手搁下茶盏,有些慵懒地靠坐于椅背,说道:“若事情简单了,我也不会去撞何鹰。”
  李玄度的眸子漾了漾,又是一笑。
  “这个撞字用得好。”他含笑语道:“想必廪丘薛氏还不知,那东陵先生的大弟子,便是秦府六娘罢?”
  虽是语声清润,然他说出来的话却颇是惊人。
  好在,秦素对他的能为已是心中有数,此际闻言亦无半分异样,淡然颔首道:“大家各凭本事而已。师尊在上,帮了薛家无数大忙,便要他回报些许,亦在可行。”
  言及此,她不由触动回忆,想起了桃木涧骗薛允衡帮忙,将高翎这滩祸水东引之事来,心中忽地一动,人已是直身坐起,肃声道:“被郎君一言提醒,我倒想起一事。那个高翎的身后怕还有薛家的人盯着,郎君寻人时小心些,莫要被薛家人察知。”
  李玄度微点了下头,只道了二字:“我知”,便再不说话了。
  秦素左右望了望,见那凭几上现成的便有笔墨,便站起身来,向李玄度道:“借笔墨一用。”
  李玄度淡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素便行至凭几边,熟练地铺纸研墨,向那纸上三五笔画出了高翎的画像,一面吹干墨迹,一面便介绍道:“这高翎身高约七尺五寸,剑术似是不错,我记得他剑柄上镶了金箔,说话时带几分江南口音。”
  说至此节,她侧首想了想,复又道:“若我未料错,郎君可从何鹰他们身上入手,没准便能从他们的身上反查到这个高翎。”
  “好。”李玄度恢复了最初那不喜多言的模样,一语说罢,便也起了身,走到了秦素的身边,微微倾身去看她手上的画。
  秦素的鼻端,蓦地便似萦绕起了那月夜下松针的气息,浅淡清冷,和着他微温的呼吸,瞬间便令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岑寂。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眉心微蹙,眸中划过了一丝幽怨。
  这世上所有敢于和李玄度并肩而立,甘于去做他的陪衬之人,不是傻子,就是瞎子。
  秦素可没这个爱好。
  李玄度似是并未发觉她的动作,凑着她的手看了看画,眸中便又有了漾动。
  “阿素这画委实是……”他似若叹息地说道,探手接过画,左右端详。
  秦素“嗤”了一声,掸了掸衣袖:“画得像便成了。你照着这画像寻人,准不会错。”
  她的画技受隐堂严训,专门用来画影图形,虽画得不怎么样,然准确度她还是能够拍胸脯保证的。
  李玄度未再说话,将画稿折了几折,收进了袖中。
  秦素心中三件大事已了,心情却并不如何轻松。
  现在的她形同赌徒,拿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而李玄度,便是在他对桌下注的那个人,她并不知晓对方的手里有何筹码。
  这想法几令人心焦若狂,却又不得不强按下来,不作多想,唯任由那矛盾的心情,在胸中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秦素深吸了一口气,抬眸去看李玄度,那双清冽的眸子里,此刻盛着不多不少的几分郑重。
  “郎君相助于我,我无以为报,仍旧还以郎君一句赠言罢。”她缓声说道,神情颇为端肃。
  李玄度不语,只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凝眸看着她。
  秦素沉吟了一会,方一字一句地道:“紫薇与破军,同入子女宫,四煞、刑、忌会照,合‘刑忌夹印格’。故,今年年末,贵国帝星……有殒落之相。”
  紫微星是帝星,通常说来,举凡紫微星有何异动,皆可映照在某位皇帝的身上。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李玄度身上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冷。
  秦素却仍旧是一脸平静。
  前世的中元十三年末,唐国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可谓举世皆知。而在进入隐堂之后,秦素才了解到了这场变故背后的阴谋与主使者,亦对整个事件的始末知之甚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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