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或许,这是牵涉到了桓氏前世的死局了罢。
  秦素这样想着,并没有继续追问。
  而桓子澄此刻所想的,也仍旧是惠风殿之事。
  那一局,是把他们两个人同时算计进去的,他出现在惠风殿左近,就是一个最大的口实。
  那个人唯一的错误便在于,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也错误地估计了他桓子澄的能为。
  那人一定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其实,他不仅知道了,且已然把前世种种,皆想得清楚。
  所以,那一局他救下她并非偶然,而恰恰是那设局之人百般谋算之后,留给他的必然选项。
  而越往后看,他便也越发地觉得,这位晋陵公主的以不变应万变,委实很合他的心意。
  何谓大局?
  何谓目光长远?
  若是一味将目光放在寸土之间计较不休,为了那些微小的成败而一力争夺,他相信,这位晋陵公主可能早就被人整死了。
  正因为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劣势又在何处,更是始终坚定地朝着一个目标前行,所以,她才没犯下大错。
  丽淑仪、杜十七乃至于那个杨月如,她与她们有所争斗,有所冲突,但却聪明地没有除掉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她知道,那是在皇城,不是连云田庄或是青州秦家。皇城里死了人,且还是有名有姓、有位份有名号的人,那可不是一把火就能烧得尽的。
  “杜十七,还有杨月如,以及徐美人,这三个人……都死了。”秦素的语声忽然就响了起来,恰好点在了桓子澄的思绪上。
  他没说话,只回眸看着她。
  秦素亦正色望着他:“是郎君做的么?”
  “是。”桓子澄说道,面色冰冷:“紫鬼乃是死遁。至于另两个人,以及其他一些宫人,她们,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秦素心头凛然。
  桓子澄这话,用意极深。
  “所谓没有必要,是何意?”她凝注于他,眸色变得极为深沉。
  桓子澄却是漫不经心地地抬起手,挑开了一根伸向眼前的枯枝,语声淡然:“泗水战后,局势会有大变,这些人留在宫中反而碍事,不如除去。”
  秦素沉吟地点了点头,眉心微蹙起来:“桓郎的意思,我已然明白了。”她抬起头来看向桓子澄,面色端凝:“我会做好一切准备,等待桓郎的消息。”
  泗水这一战,秦素是没有半点置喙的余地的,因为,在桓子澄的一力推动下,这场战事不只提前了数年,且其规模亦比前世更大。
  秦素居于深宫,对于边关战事,委实无能为力。
  不过,该提醒的她还是要提醒,以免桓子澄误入陷地。
  这般想着,秦素的面上便浮起了几许关切,轻声道:“桓郎既是与我来自于一处,想必亦知此战之凶险。那巨石阵……在我那个时候已经成了一个传说,据说那阵中飞沙走石、枪林箭雨,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她抬头目注桓子澄,神情愈加恳切:“请桓郎千万千万小心谨慎,不要轻敌。”
  “诺。”
  回答秦素的,只有这一字。
  虽一字,却犹胜千言万语。
  看着桓子澄湛然无波的脸,秦素心下稍安。
  在这一刻,她忽然就觉得,她懂得了他。
  那是一种类似于同道为盟,甚至是同道为友的感觉,极为微妙,难以用言语表述。
  “殿下是几时……离开的?”桓子澄突然问道,面上的神情重又变得冰冷而漠然。
  秦素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遂苦笑起来:“中元二十八年。”停了停,又放低了语声道:“中元十五年至二十三年,我……呆在赵国。”
  桓子澄前行的脚步,陡然微微一顿。
  “赵国?”他凝目看向了她,面色变得格外冷峻,似岩石一般地坚硬:“殿下去了赵国?”
  秦素点了点头,心头忽尔便掠过了一丝苦涩。
  她不明白这情感从何而来,只是突然之间她就觉得,她有点委屈,也有点想要哭。
  她敛眉停步,压下了心头泛起了情绪,抬头看向了桓子澄,淡然地道:“赵国隐堂,想必郎君是知晓的罢?”
  桓子澄向来冰冷的脸上,罕有地现出了一分震惊。
  “殿下知道隐堂?”他问道,身上的气息倏地便冷了下去。
  秦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曾为他的气势所慑,仍旧语出如常:“从前,我在隐堂呆了八年。”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暗桩。”
  桓子澄的面色,飞快地冰寒了下去。
  那一刻,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气息是如此冰冷、如此恐怖,就仿佛天地万物俱灭、再无半点生机。
  秦素忍不住从心底里打了个冷战。
  即便她已是久经生死之人,此刻站在桓子澄的身边,她也还是觉得心里有点瘆得慌。
  “殿下怎么会去了隐堂?”桓子澄说道,面容居然有一瞬间的扭曲,仿佛正在剧烈的情绪里挣扎着:“青州秦氏,分明便是在中元十五年的时候……”
第927章 受苦了
  “秦家覆灭时,我并不在。”没等桓子澄说完,秦素便接口说道,面色十分平静:“中元十五年,便在秦家覆灭前不久,我被人掳去了赵国隐堂,受训两年,暗桩六年。中元二十三年,重返大陈。其后五年在宫中度过,直到中元二十八年,我被人推入金莲池,溺水而亡。”
  她的语声与态度都极为淡然,言辞也极为简短。
  然越是如此,桓子澄的心里,便越是有种无以复加的绞疼。
  “你……殿下……做了隐堂的暗桩?”他的语声变得艰涩,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而他面上的神情也扭曲得比方才还要强烈:“殿下去做了……暗桩?”
  他似乎有点克制不住了,同样的问题,竟是来回反复地问了两遍。
  秦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桓子澄此刻的言行,委实怪异。
  纵然那隐堂确实是个很神秘的组织,而她这个公主在前世时居然还是个低贱的暗桩,这发现也确实很叫人吃惊。可是,桓子澄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他是在经历着极为痛苦之事,精神上正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秦素上前两步,关切地看着桓子澄。
  他此刻的样子有点吓人,面色铁青,气息冰寒,扶剑的手也在微微打颤。
  “我把公孙先生叫来吧。”秦素担心地说道,转身就要唤人。
  “不必了。”桓子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冰块一样的手掌,冷冷地贴在秦素的手背上,激得她浑身一凉。
  她心下越发着慌起来,反手便握住了他的手,竟是全未觉出这动作有何不对,眉心已然深蹙了起来,满面忧急:“你这样可不成,万一病了可就糟糕了。”
  “我无事。”桓子澄立时说道,旋即便放开了秦素的手,面色也在这个瞬间复归从前,语声亦重又温和起来:“只是略有些吃惊罢了。”
  秦素怔了片刻,不知何故,心下便有了几分不自在。
  她略微调整了一会儿情绪,方自嘲地一笑:“的确,我从前竟是隐堂的人,想必你是吃惊的。”
  “不是因为这个。”桓子澄的神色十分柔和,看向秦素的眸光中还隐着些许心疼:“我只是觉得,殿下……受苦了。”
  说这些话时,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能说的,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话了。
  纵然心中有着万般情绪,但现在却远不到表露的时候。大战在即,他希望她在大都好好的,安心等他回来。
  听得桓子澄所言,秦素的眉峰动了动。
  那一刻,那种委屈的、想要扑到什么人的怀里痛哭一场的感觉,重又回到了她的心底。
  她不由暗自苦笑。
  许是前世今生都活得太过孤冷的缘故,但凡有个人对她表示出些许善意,她便会有所触动。
  自重生以来,她对自己最为不满的,便是这一点。
  可是,那并非是单纯凭意志便能压抑下去的。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也比所有人都清楚,人心是管不住的,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便如此刻,她的心里便要生出这样的感觉,纵然她能够以理性克制得住,却也无法禁止她的心去这样想、去这样躁动。
  “殿下比我多活了五年。”桓子澄的语声传了过来。
  这微带了几分自嘲的声音,拉回了秦素思绪。
  她转眸看向他,他亦正在看她。
  她从未发觉,桓子澄温柔起来时,亦是如此动人。
  她甚至也觉得,除李玄度之外,她在别的男子的脸上,只怕也很难能够看到如此柔和的神情。
  那种被人呵护的、柔软的感觉,在这个瞬间,溢满了秦素的心头。
  “我回到大陈之后,曾经偷瞧过你一回。”她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声,面上带着淡淡的回忆的神情:“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生得虽俊,但却太冷淡了,不及薛家二郎好看。”
  桓子澄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
  怎么这说得好好儿的,竟说到了薛侍郎身上?
  薛允衡么?
  桓子澄的眼底晃了晃。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难道他居然还比不上薛二那厮?
  “我去偷瞧你的时候,还只是个异国来的小宫人,想必郎君是根本不会记得我这个人的。”秦素继续说道,面上含着一缕浅笑。
  看着眼前这张明艳的笑脸,桓子澄的眼底深处,也渐渐浮起了一个淡笑:“彼时我眼高于顶,就算明知有人偷瞧,我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就是这样的。”秦素立时点头道,拿衣袖掩了唇,弯起了眉眼:“郎君高傲非常,就跟座冰山也似。”
  桓子澄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没想到,你我在从前时,还有这样一段因缘。”
  秦素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话说开了就有这样好处,再不必遮着掩着,拿什么术数作由头。这种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感觉,自重生以来,秦素还是第一次领略到。
  很痛快。
  然而,这念头才一泛起,秦素便又飞快地想起了别事,眉尖又蹙了起来,忧虑地道:“郎君此去,纵然是你一心求来的结果。可是,郎君也莫要忘记了,太子殿下……孤身在京。郎君可有万全的准备?”
  “殿下放心。”桓子澄淡然地说道,面上没有一点忧色:“我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了。否则,殿下以为,太子为什么会得了重病?”
  秦素怔了怔,旋即眼睛一亮:“原来这是郎君动的手脚。果然极好。”
  她说着像是欢喜起来,弯眸笑道:“其实我一直都担心的,就怕有人拿太子殿下出来说事儿。可巧他竟是病了,我当时就想着,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却原来这果然是郎君的安排。”
  桓子澄的表情却没她这么轻松,仍旧是一副冰山脸,语声淡然:“太子殿下既病,我又不在京中,这引蛇出洞之策,只缺一个机会罢了。”停了停,又淡淡一笑:“这个机会,我会给他们的。”
第928章 览河山
  秦素肃容颔首:“闻郎君此语,我已然窥得了这一局的全貌。郎君果然厉害。”
  “殿下也很厉害。”桓子澄凝目看着秦素,语声变得十分温和:“薛中丞向来铁面无私,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我就立时想到了殿下。殿下能够得薛氏为助力,委实了得。”
  秦素闻言,并不因被他看破自己手里的牌而讶然,只平静地道:“是我叫他们不要妄动的。彼时,我尚不知郎君与我是自同一处来的。我还以为……郎君不知泗水之战的凶险,所以一力阻止郎君去泗水,甚至我还曾想过把吕时行调回来。好在此事未成。”
  坦白说,对这位桓子澄,秦素还是十分服气的。以此人之能,只要他想知道什么,他就一定能够查出来。她与薛氏暗中联手之事,想必他也有所感觉了,因此她也不再隐瞒,合盘托出。
  “能够让薛氏为你所用,殿下是借助了东陵野老的名头么?”桓子澄微带笑意地问道。
  秦素坦然点头:“正是。当初以东陵野老之名,渐渐引得薛氏上钩,其后又因种种因由,我与薛氏订下了攻守同盟。薛中丞的目标……与我一致。”
  桓子澄“唔”了一声,面上有了几分感慨:“殿下能够与薛氏合力,臣甚是佩服。”
  秦素便笑道:“我这点微末伎俩,也就只能博郎君一笑罢了。怎及得上郎君出手就是大招,直杀得旁人不知所措。”
  彼时哑奴一找上门来,秦素立时便想明白,桓氏所遭受的这场“大难”,定是桓子澄的手笔。
  不得不说,这一招破釜沉舟,干净利落地便斩断了桓氏内部一切阴谋算计的可能,当秦素想明此间因由时,直是拍案叫绝。
  同样是重活一世,她这个外室女出身的所谓公主,这一步步走得可真叫难看,何如人家大刀阔斧、勇往直前?
  “行非常之事,必用非常之手段。”桓子澄的面色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不见分毫情绪:“待搬师回朝之时,臣会向殿下细述因果,届时,殿下便会明白。”
  秦素嫣然一笑:“那我就等着都督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桓子澄含笑看着她道:“谢殿下吉言。”语罢,蓦地面色一肃,单膝点地,手扶剑柄,沉声道:“泗水战罢,天下必安。届时,臣,请殿下一览这大好河山。”
  秦素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好一会后,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扶他,一面便笑道:“那本宫就等着这一天了。”
  桓子澄站起身来,向秦素略一点头,拂了拂披风,大步离去。
  西风猎猎,吹起他身上的玄色衣衫,铁甲长剑,威势赫然。那披风上绣着的朱色猛虎被风吹得起伏不定,直若活了过来一般,一路腾跃着、张扬着,渐行渐远。
  目送着他的背影走出视线,秦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一直很担心泗水的情形,担心吕时行在这一战中吃大亏。而从今日的情形来看,桓子澄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样她也就放心了。
  一阵大风忽地袭来,卷起了她月灰的裙裾,秦素回手抚向裙摆,眼尾的余光瞥见,哑奴居然就站在不远处。
  “哑叔怎么还没走?”她立时问道,面上满是吃惊。
  “主公要我护送殿下回宫。”哑奴简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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