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秦素倒还真是有些心动。
  五娘秦彦棠居于西院,若是去她那里,恰好可从东萱阁前那条小径转去角门,却是又能观察一下那里的动静。
  “甚好。”她弯了眼睛点头,赞许地看着锦绣,“还是你的主意好。”
  锦绣立时满脸欢喜。
  只要能到处逛着顽,于她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秦素扶了她的手往前行去,只走了两步,便又停在了石桥的中央,蹙了眉道:“只是,我们便这般空手去,似也不大好罢。”
  锦绣如今一颗心皆飞去了要赏梅,闻言便有些急切起来,问:“那依女郎所见,是要带些什么呢?”
  秦素蹙眉想了一会,便细声道:“这样罢,你回去取一罐干花来,便选那个那白地描玄青万字纹的罐子,我记得那里装的是素馨,那香气素淡,想必五姊姊会喜欢。”
  “女郎是说钟郎主赠的那种干花罐么?”锦绣张大了眼睛,眸中闪过明显的不舍,啧声道:“那个可是很精致的呢,女郎平素都不舍得打开,真要送去五娘那里么?”
  秦素“唔”了一声,并不欲与她多言,只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快回,我往前头边走边等你。”
  锦绣应诺了一声,便舍了秦素往回而去。
  秦素见她去得远了,方不疾不徐地下了石桥,穿过竹林,不一时便行至了东萱阁院门外的曲廊间。
  东萱阁的院门此时已然阖拢了,门前无人值守,小径上亦无人迹。
  北风卷过院门前的几树修竹,阳光流转铺散,在那两扇玄漆门上落下斑驳的枝影,除此之外,东萱阁外唯有一片萧索。
  秦素并不敢走得太慢,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四下打量,只能以眼角余光观察。
  只可惜那两扇门关得极严,什么也瞧不见。
  她的心再度往下沉了一点。
  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秦世芳一定是出了大事,又或是吴老夫人所言之事极为紧要。
  必须要查清楚才行。
第117章 识贝锦
  秦素心中思忖着,脚下仍是步履悠然,不一时便自小径转出了月洞门。
  此时锦绣终于赶了上来,手里捧着个巴掌大小的瓷罐,正是那罐素馨干花。
  “女郎且瞧瞧,是不是这罐?”她一面将罐子捧起来给秦素瞧,一面却回首看向东萱阁的大门,一双本就不小的眼睛睁得老大:“咦,院门怎么关上了?不是说姑太太来了么?如何这般安静?”
  秦素倒也想知道原因,可惜竟是不得,此时亦只能沉默不语。
  锦绣的眼珠转了转,亦是不再多问,上前扶了她的胳膊,两个人转上了一条夹道,自角门去了西院。
  一俟进了院门儿,锦绣的话便多了起来,咭咭呱呱讲个不停,一时说谁的院子树多,一时又说西院的花园如何如何,一时又扯上了西院的使女们。
  秦素也不去扰她,只含笑听着。不多时,来到了秦彦棠所住的西暗香汀。
  西暗香汀的梅花冠绝青州,便在县中亦颇有名。那园中梅树乃是从秦宗亮时便种下的,原本只栽了朱砂梅,其后数十年间,又有秦世宏与秦世章添种了好些绿萼、宫粉、玉蝶等等,至今已是蔚然成林,一到冬尽春初,便是冰魄冷蕊处处,天上清客落人间。
  主仆二人自小径行过,便觉那幽冷寒香直抵心间,待得到了院门前时,那梅香反倒淡了去,唯见小径堆雪,落英遍地,亦无人去扫,越发有种幽冷的艳色。
  锦绣上前两步欲拍门,手尚未伸出去,那门竟从里头拉开了。
  她吃了一惊,后退两步站好,却见拉门的是个灰布上衣、褐布长裙的小鬟,梳了一对双平髻,生得细眉细眼,颇是干净。
  那小鬟显亦未料此处有人,拉开门后亦是一愣,及至瞥见锦绣身后的秦素,面上忙露出个笑来,屈身道:“贝锦见过六娘。”
  秦素并不识得她,一面浅笑颔首,一面便看向锦绣。
  锦绣此时便拍了拍心口,笑着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却险些吓了我一跳。”语罢转向秦素道:“女郎,这是蕉叶居的贝锦,素常是在大娘子院子里的,不大出来,女郎想是不识得。”
  原来是秦彦雅的使女。
  秦素点了点头,含笑道:“原来如此。”
  锦绣便上前拉住贝锦,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送东西还是传话的?”
  贝锦闻言便握了嘴笑,摇头道:“都不是。”说着便往门里指了指,笑道:“我是跟着女郎来的。五娘子要收集梅上的雪,女郎也要收一些,便叫我回去拿小扫帚和小瓮。”
  “那叫纤丝帚。”锦绣炫耀似地纠正她道,眼风若有若无地扫过秦素,很有些邀功之意,仿佛她纠正了秦彦雅的使女,便是给秦素长了脸一般。
  贝锦看着便是个好脾气的,憨态可掬地拍了拍脑门儿,笑道:“哎呀,还是你知道的多,我总记不住这些。”
  锦绣越发得意,面上又端出矜持的样子来,摆手道:“我也就比你多知道一些些罢了。既是你有差事,我也不与你多说,快去吧,别误了功夫。”
  贝锦笑了笑,向秦素屈身行了一礼,便自去了。
  此时,那西暗香汀的小鬟已是瞧见了秦素,便上前见了礼,又引着秦素往里走,一面便笑着道:“今日真真好巧,大娘子、三娘子和六娘子都来了,好热闹的呢。”
  秦彦梨居然也在?
  秦素微微挑眉。
  钟氏这是解了秦彦梨的禁足,还是另有隐情?
  这念头只在秦素心头打了个转儿,便被她抛去了一边。
  西院的事情她管不着,也不关心。
  那小鬟引着她们上了回廊,便有秦彦棠的大使女寒英迎了上来,屈身见礼后便笑道:“女郎她们皆在后头梅林里呢,六娘子请随我来。”
  秦素早便听到了后园的说话声,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宛若玉珠琳琅,十分动听。待得转出回廊,眼前便现出了一片琼林,寒枝艳蕊绽于枝头,花前林间立着几个美人,正是秦彦雅、秦彦梨与秦彦棠三人。
  “六妹妹。”秦彦棠本就立在阶前相迎,此时便徐步上前,不紧不慢地唤了秦素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秦素向几个姊姊见了礼,又特意多看了秦彦棠两眼。
  因平素极不喜言,故秦彦棠予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平淡,虽生得端丽,却总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并不打眼。
  不过,今日细看了几眼,秦素才发觉,以往竟是大谬。秦彦棠容貌之工丽,只怕这满府的女郎亦不及。
  她生得最美的便是眼睛,宛若横波凝露,眼角微微上翘,眼皮上头比旁人多了一道褶痕,不似中原女子的薄皮杏眼,而是近于胡人的样貌。
  据说,秦彦棠的生母夏氏有胡人血统,自这双眼睛上,倒是能窥出些端倪来。
  除此之外,秦彦棠还有着端正的琼鼻,微带樱粉的红唇,象牙般的肌肤以及饱满的前额,细看来处处皆美,像是那工笔描绘出的牡丹一般,艳丽、丰润、细致,十分耐看。
  秦素心中大是惊艳,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方才收回目光,敛袖笑道:“我来得唐突啦,五姊莫怪。”语罢便回头唤锦绣捧上干花罐来,她亲手接了呈上,笑吟吟地对秦彦棠道:“我知晓五姊喜欢花儿,这个便送予五姊赏玩罢。”
  姊妹间互赠礼物实属平常,秦彦棠倒也没说什么,客气地道了声谢,便叫人收下了,又道:“此处可赏花,那边亭中有茶,六妹妹请自便。”
  言简意赅地说完了这些,她向秦素欠了欠身,便回首去了梅林,立在一棵傅粉前头,细细地拿了小帚扫雪,那粉润的唇角弯着,一脸怡然。
  秦素倒有些愣怔。
  她素知秦彦棠不爱说话,却未想她这个五姊连人也不大爱理,对这些花木反倒还热情一些。
  “六妹妹来得真是巧,这一路可冷不冷?我记得那夹道里的雪是未扫净的。”秦彦梨此时便走了过来,和声说道,笑颜清柔若月下梨花,幽滟动人。
第118章 纤丝帚
  秦彦梨这个圆场打得很友善,秦素自不会不领情,便也笑道:“多谢三姊动问,那夹道已经扫净啦,方才我走得很快呢。没想到今日能逢着这么多姊妹,倒也热闹。”她说着话便举目四顾,复又指着秦彦棠手上拿着的雪白小帚,作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问一旁的秦彦雅:“长姊,五姊手上拿的便是纤丝帚么?”
  秦彦雅和善地向她一笑,道:“正是。”
  秦素“哦”了一声,点头道:“这小帚拿在五姊手上,真真好看。”
  此乃肺腑之言。
  秦彦棠本就肌肤若玉、指尖圆润,此刻手里拿了那雪白的小帚,真真是指若春葱一般,而她的动作又是十分地轻盈流畅,便越发有了一种美感。
  秦彦雅与秦彦梨皆笑了起来,秦彦雅掩唇道:“五妹妹惯爱摆弄这些,她是作得熟了。”
  秦彦梨亦笑道:“我们是比不上的,如今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
  她两个看起来与秦彦棠颇熟,此际语带调侃,秦彦棠也不以为意,仍旧专注地扫着花上的雪,一言不发。
  场面一时间便冷了下来,秦彦梨想了想,便上前一步,和声问秦素:“六妹妹可要一同来集雪?”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圆场面了,仍旧是恰到好处,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舒服。
  秦素今日原是顺道来的,本不欲多呆,只是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了客人,此时却是不好急着走了,见秦彦梨相邀,她便欣然笑道:“好啊,只是我没做过这些,万一弄坏了花儿,几位姊姊可不要怪小妹手笨。”
  “哪里会如此,人多才有趣呢。”秦彦梨以袖掩唇轻笑道,似是怕秦素不懂,又轻声解释道:“这花上的雪本就极少,又是覆在花瓣或花蕊上的,有时经了风,便成了冰晶,颇不易扫下。这纤丝帚却是专门用来集花上冰雪的,帚丝绵韧细密,扫雪之外亦不会损了梅花,十分称手,六妹妹用一次就知道了。”
  “三妹妹说得很是。”秦彦雅在一旁温声道。
  秦素点头道:“多谢长姊和三姊,我记下了。”说罢便转首去唤锦绣。
  不想此时秦彦雅却拉住了她,和声道:“六妹妹住得远,使女往还太费时间,若是你不嫌弃,我那里恰好还多了一套纤丝帚并青瓷瓮,先借你使着便是。”
  秦素闻言尚未说话,秦彦梨已是笑着接了口:“真真是长姊来得快,我方要说叫我的人去取了来给六妹妹呢,长姊倒占了先。”
  她二人一样的软语温言,一个雅静、一个清柔,面上亦皆笑得温煦,直令人心生亲切。
  秦素却是暗吃了一惊。
  她从未发现,秦彦雅与秦彦梨的关系竟如此亲近,那种熟稔与亲切,在秦家诸姊妹中亦是很少见的了。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秦素面上仍是一团欢喜,笑道:“既是长姊美意,那我也不推辞了,多谢长姊。”又转向秦彦梨道:“也多谢三姊。”
  她二人俱是笑着摆手,秦彦雅便叫了使女鸣鹿再去拿一套扫雪用具,秦彦梨则拉着秦素进得林中,挑选花朵开得多的梅株。
  不一时,鸣鹿与贝锦便皆来了,秦家三姊妹便在林中集起雪来。
  便在此时,忽有西暗香汀的小鬟近前禀报:“女郎,外头来了个小厮拍门,说是小董管事派来的。”
  秦彦棠扫雪的手顿时便停了下来,转首时已是便弯了眉,浅笑道:“应是东西到了,唤他进来罢。”她口中说着话,手上的事物便自搁下了,提了一角裙摆朝阶前行去,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复又回首向秦素等人道:“一会有人要来,且回屋中坐罢。”
  秦素等人听到董安的名字,便知是有主院那边的人过来了,怕是会有男仆进院。
  秦彦雅身为长姊,此时自是由她出头,她便缓声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先进屋去。”停了一会又浅浅一笑:“说起来,我们也待了好一会了,趁着此时还不算太冷,进屋坐坐便早些回去罢。免得过会天暗下来了,路又滑。”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听到这话时,秦素看到秦彦梨的面色暗了暗,然而当她再仔细看时,秦彦梨却恰好回头与秦彦棠说话,秦素只看见了一个纤秀的背影。
  她微垂了眼眸,随众人往回走,一面暗自打量着身前众女。
  从方才起她就发现了,秦彦梨身边并无使女,一应行动皆由那个叫贝锦的焦叶居小鬟照应。
  那贝锦像是不大做近身服侍的活计,手脚慢不说,也并不懂得看眼色,秦彦梨也不怎么使动她。
  真是奇怪,钟氏就这么将秦彦梨单个儿放了出来,也不派人盯着,是为何意?
  此时,她们已经来到了屋中,秦彦棠令人捧上热水,寒英则将几重门帘皆放下,外头另有一个模样端正的大使女,肃着脸将一应仆妇们约束住了,不一时,院子里便空了下来。
  “女郎,都好了。”寒英上前禀道。
  秦彦棠未说话,只点了点头,寒英便掀帘出去了。
  再过得一刻,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听上去至少有四、五人,还有男子低沉的说话声响起,似是在与寒英交代着什么,随后便听那声音往后园梅林的方向去了。
  秦彦棠两手捧着陶杯,面色怡然而平淡,秦素扫了她一眼,便去看自己的手指。
  挺无聊的。
  与不太相熟的姊妹相处,便是这点不好,无趣。
  她将手掌翻了个面儿,改看手背,正思忖着一会要不要先行告辞,忽听一旁的秦彦梨轻轻“咦”了一声,说道:“五妹妹,你是不是在用着什么药?”
  这话不可谓不惊人,一时间,秦素与秦彦雅皆看了过来。
  秦彦棠平淡的面容上,漾起了一丝莫名,微蹙了眉看向秦彦梨:“三姊何出此言?”
  秦彦梨忙笑了笑,柔声道:“我并无他意,就是闻见这房间里有股药味,所以才问你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仔细辩认了一会,复又睁开眸子一笑,道:“细闻闻,似是白芷之味。”
  秦素的心重重一跳。
  她用的白芷面脂,可是为了这一身黑皮而特意调制的,秦彦梨这话用意何在?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掉转视线,打量着秦彦梨,却见她只看着秦彦棠,倒没往秦素这里瞧上半眼。
  秦彦棠闻言,面色越发地淡,“嗯”了一声便端起陶杯喝了口水,平板地道:“三姊错了,此处无药。”
  仍旧是言简意赅,无一字多余。
第119章 娇谑语
  秦彦梨笑容微敛,抬袖拢了拢鬓发。
  那一刻,她明秀的凤眸中波光消隐,宛若月光下的潭水一般幽深。
  秦素与秦彦雅皆未说话。
  静了一会,秦彦梨便自嘲地一笑,缓声道:“许是我闻错了吧。前些时候,我与阿兄皆染了风寒,时常吃药,这白芷便是其中一味,日日都要闻上了好几回。可能是药吃得太多了,到哪里我都觉得有股子药味,倒叫姊妹们见笑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