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苏暖回头望去,只见久违的段倾梓双眼含了泪花,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妆容淡淡,衣着简单,步履有些蹒跚。
苏暖起身行礼,“……皇姐。”是随段景诚叫的。
段倾梓一把扶住她,“馨儿……馨儿……你为何会回来?景诚呢?他有没有来?”
虽然被扶着的人是她自己,可真的站不稳的,是段倾梓。
苏暖反手搀住她,摇摇头,“景诚没有来。我……是被太子强行请来的。”
“段景奕?他想做什么!”段倾梓立刻带了愤恨道。
苏暖回头,对古画君道,“画君,我与长公主有话单独说,你先出去吧。”
古画君默默踌躇一会儿,也只能出去了。
“她是……”
苏暖淡淡道,“段景奕放在我身边的奸细。他不善用人,这姑娘太嫩,做不来这等事,一眼就能让人识破,”她又道,“皇姐,我此来是有事相求,不是什么难事,却也不能道明。但请您相信我,景诚他正在做一件大事,我们必须帮他。”
段倾梓不停点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景诚当初言明了要娶的女子,我自然相信。他怎么样了?他好不好?我该怎么做?”
苏暖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他很好,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们很快就能和他见面。倒是你,皇姐,该好好对自己,公孙将军在外把守边疆,你一个人,更要照顾好自己。”
二人双手紧握着,静谧的空气浮动起来。
鸟语花香的季节,皇都有好景致的地方吸引了不少富贵闲人前来游玩。
碧波荡漾的水面上,突然缓缓行来一只瑰丽气派的画舫,这一看就是皇权贵族的气势,众人纷纷让掌舵人避让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两位衣着华丽的静美女子一同走出船舱,行到甲板上。
大家纷纷瞩目,这不是长公主与太子妃么!
登时,平静的湖面微微骚动起来,各家小姐们都站在自己画舫的甲板上,远远张望着这两位在她们看来十分好命的女子。
二人穿戴之物与平时略有异样,但因是美人,就能架得住所有新潮,看上去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反倒生出几分新鲜的美感来。
到底是皇家人,那些首饰,衣裳,所用之物都不是平常人能轻易得到的。
可这回,那些眼红的娇小姐们没过几天,却都惊讶地发现,皇都里无声无息地多了几家名为“奇想”的新奇铺子来。那日长公主与太子妃所穿戴之物,这几家店面里全都有,且花色式样应有尽有,价格档次有高有低,琳琅满目,让人看了目不暇接。
一时,“奇想”之名、所售之物,风靡皇都。
段景奕望了账簿哈哈大笑,对苏暖的戒心略微放下了些。苏暖则冷眼望着他,依旧是一副看似不情不愿的样子。
“皇嫂,你还去找了长公主啊?”段景诚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问她。
苏暖目光瞟向他,“与你何干。只要把铺子里的货卖出去,让你我有银子赚,不就行了么。”
段景奕忽的面色一暗,瞬间向她冲了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狠狠瞪着她,目眦尽裂道,“与我何干?皇都里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女子,你偏生要去找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空架子来给你做宣扬?你是不是当我段景奕是傻子?你都跟段倾梓说了什么?说了些什么?!秘密汇报?还是敌情?嗯?”
苏暖被他掐地喘不过气来,一张小脸瞬间憋得通红。段景奕手臂一甩,把她推到一边,松了开来。
苏暖扶住桌椅狠狠地咳嗽喘气,好不容易才支起了身子。眼中些许带着被咳出来的泪水死死盯着段景奕。
段景奕上前几步,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却又轻又柔起来,“下次可别调皮了。趁着你还有被我利用的价值,听话些,我让你活久些。”
段景奕离开后,苏暖脑袋有些发晕,她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李楚妍虽是太子府女主人,却形同虚设。每时每刻都活在无数双眼睛下面,自己的家,却不能出来随意走动。她几次想要去找她,却都被人拦了下来。
这儿与其说是段景奕的府邸,不如说是他的私人牢狱。
苏暖面色苍白地回到屋里,古画君见她那个样子,略微一惊,想要上前搀扶她。可手还没触及到,手腕就被苏暖用足了力道,一把握住。
“王妃姐姐……”古画君不解道。
苏暖的眼眸中却燃起了怒火,冷冷道,“你就是这样报我当年的救命之恩的?”
古画君愣住,“姐姐……你说什么呢……”
苏暖深吸一口气,“段景奕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何偏偏要依托他出卖我?故意在长公主面前把你支开,你以为我要背着你与长公主说什么?要你这样急急忙忙跑去汇报!”
古画君终于端下纯真无害的少女面孔,面露阴霾与愤恨,“什么救命之恩,什么依托他,什么出卖你……呵,”她轻蔑一笑,“我从来没感激过你,谈何出卖一说?!我自然知道段景奕不是好人,但至少,你们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金枝玉叶,权势滔天,鱼肉百姓!你救了古瑟,你成了皇都里的神仙妙女活菩萨!你风光!我妹妹呢!贱命一条,贱到有人只不过嫌她脏了你玉女的身份,就一刀割了她的喉咙!”
苏暖皱眉,“你在说什么……谁会至于去要了她的命?”
“谁?还不是你当初差点要嫁的好夫君周明靛!我现在天天跟着段景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见到他,亲手杀了他!你!也别想好过!”
那日茗山脚下风和日丽,又是个能让孩童们奔跑玩耍的好天气。
一只画舫靠了岸,农家们以为又来客人了。可不一会儿就有人察觉气氛不对。
画舫上陆陆续续下来几十个清一色的黑衣带刀男子,各个神情淡漠。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走了下来。
周明靛身边的人——曲阳。
他慢慢走到一群仰头呆呆地望着他的孩子们面前,道,“谁叫古瑟?”
“是她是她!”一群孩子们好奇又不懂事,都纷纷指着古瑟道。
古瑟的爹娘赶忙上前,将孩子护在身后,讨好地笑道,“这位公子,你……找阿瑟所为何事……”
夫妇俩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黑衣侍卫一把推开,接着便是出手如风般一刀,划过古瑟的喉咙。
小女孩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直直倒下,血流成河。
“啊——!!”惊吓声瞬间飞快地四散开来。
曲阳悠悠道,“成就我家未来少夫人的美名可以,但日后若是日子久了又被人提起……这么一个又贱又臭的小孩碰过少夫人,多掉价。毕竟臭味是会传染的。”
高高在上的贵族,自诩优人一等,歧视践踏那些在他们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蝼蚁百姓。更有甚者,扭曲的封建阶级思想让他们觉得,这种低等人与家禽一般,身上是牲畜味的,只配做最低等的事。连贵族的身子都是碰不得的。
周明靛少年时,在街上游走,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幼儿抓了雪白干净的衣袍,登时一个黑黑的小手印留在了上面,被身边的同伴耻笑了许久。
衣服他一回去就脱了下来,直接吩咐下人丢去烧了,仿佛是受了极大的耻辱。
古瑟说到恨处,瞬间掏出匕首,刺向苏暖,嘴里尖叫似的喊到,“你就先去死吧!周明靛早晚会来铺你后尘!”
匕首上折射出的刺眼日光一闪而过,苏暖来不及躲闪,只等腹部被捅出一个窟窿来。可身边又一道风划过,一个力量把自己推向一边。
苏暖惊叫,“书离!”
作者有话要说: 段景诚那块双龙御令为啥会出现。
纹王为啥不认得太子长什么样。
这是坑,后文填。
古画君是一个用来承接下文的人物,与主线无关。
周三有更。
话说大家真的不来评论区碰个头吗???
☆、舒王之妻
书离面色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古画君见自己误伤了他人,微微一顿,随后再次握紧匕首,欲冲向苏暖。但这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他人,一队府兵立刻冲了进来。
“此女行刺王妃,拿下!”书离吃力地大喊。
立刻有兵卫迅速将古画君团团围住,她狰狞着面容,手脚被钳制住,却依旧不甘心地挣扎着。
“闻素馨!”她几近崩溃地大喊,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苏暖,“为什么!凭什么!谁来还我妹妹的命!谁来还我妹妹的命!天底下的王法呢!你不是菩萨心肠吗!你说这天底下的王法呢!”
书离苍白着脸,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冷冷打断,“放肆!太子府岂容你撒野!待下去审问,看看是谁在府里按了这么个钉子,置太子殿下的安危于何地!”
“是!”众府兵齐声大喊,把依旧一脸倔强的古画君带了下去。
苏暖目送着她被人架着的背影远去,静默不语。
等人走尽,苏暖赶忙扶起书离带进屋,帮他查看伤口,幸好不是重要部位,口子没有太深,“沐浴时小心,一会儿包扎好了自己记得勤换药。”苏暖道。
书离低声道,“谢王妃。”
苏暖一边上药一边道,“你为景诚埋伏在段景奕身边这么多年,对于我们来讲早已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就不必言谢。”她缓了缓,又道,“刚才的那个丫头,你不要真的为难她。”
“我明白,但起码有些该做的还是要做给段景奕看的,”书离道,“王妃,我正想来告诉您,该准备起进宫的事了。殿下那里来信……差不多了。”
苏暖剪一段纱布,专注着手中动作,轻轻道了一声,“嗯。”
屋子里一时寂静,半晌,书离才轻轻道,“幸好,殿下娶的人是您。”
苏暖笑望他一眼,“何出此言?”
“我从前只听说,闻丞相的千金,娇生惯养,天真任性,还与周家大公子颇为暧昧。”
苏暖:“……”
“当时听到殿下与您的消息,我们所有人替他担忧。因为弟兄们都觉得,能与殿下这样的人并肩而立的女子,当是个惊世之人。必定智慧聪颖,必定才华横溢。”书离道。
苏暖“噗嗤”地笑出声,“那抱歉,让你们失望啦。”
书离赶忙道,“没有没有!真的!当初是我们从别人嘴里认识你,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个人到底什么样,不能靠道听途说。而且殿下的眼光,从来没差过。”
苏暖笑着,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伤口处理完,起身道,“好了,你赶紧走吧。别让他们起疑。”
书离拍拍胸脯,自信道,“段景奕现在信任着我呢。”
四月的柳絮还没飞完,皇都里又热闹起来。年初回去省亲的三妃,就要一同回来了。
宫中嫔妾众多,能久居妃位的却数来数去只有这三个。只有皇帝与朝臣明白,这三名女子,有的是家事显赫,有的是开朝有功,与帝王的感情不在,但人情尚在,若非出变故,是动不得的。
三妃之首的德妃,如她的封号一般,德行出众,端庄大体。生下四皇子后便久居后宫,很少显山露水。相比起容妃的邀宠献媚、结党皇后,即便是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只要一提起她,众人皆道德妃娘娘的声望最好。
如妃只有一个女儿,她不善交际,只巴望着将来女儿有个安稳的归宿。三妃的气势相得映彰。
那日,皇道华铺,金銮仪仗千里,迎接着三位帝王的女人回家。
三妃入宫二十余年,却是第一次这般隆重而大张旗鼓地省亲。
二十年深宫后院,才能换来这一次看似风光无限,看似皇恩隆宠。
只有明白的人才懂这种不可言传的心酸。外人只知她们过着高枕无忧穿金戴银的日子,怎么还会有矫情的思乡之苦。
一路上,臣民左右避退,前路开阔无阻,恢宏的队伍护送着三位娇贵,缓缓向着皇宫而去。
“啊!!——”突的一声,原本顺畅的道路前方跌撞出一个面带藕色纱笠的女子,她似乎是被人狠狠推了出来,摔在地上疼得起不来。
“什么人!胆敢阻碍娘娘的回宫之路!”领头的将军骑在一匹大马上行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女子。
“抱歉……方才人群中,不知哪位好汉,是何居心,要陷害我,故意用力将我推了出来……”那女子说话时细声细气,仿佛还在纱笠下轻轻落泪哭泣。路人议论纷纷起来,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无缘无故被人推出来了呢。
“还不赶紧摘下纱笠,以真容问世。”将军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
女子犹犹豫豫半天,却不见有任何要服从指示摘下纱笠的意思。
“大胆!”将军大怒,“遮遮掩掩,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惹是生非!”说完,他便抽出腰间的剑,挥向女子。
旁边的人们各个倒吸一口凉气,以为眼前会出什么血腥的场景,可没想到,剑起又落,却只是挑飞了一副藕色纱笠。
世人不识舒王妻,王公贵族却忆起。
旁边不知哪家不懂事的贵妇忍不住叫唤道,“天呐!这不是舒王殿下的正妃,前丞相闻锦泉之女,闻素馨么!”这个声音,骄奢中带慵懒的矜持,苏暖暗中勾一勾唇角,竟然是莫琼菱来了。
被“无意间”点醒的人们隐隐沸腾开来。
这居然是被皇帝永久逐出皇都的废太子正妃!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么巧当着无数双眼睛,暴露了出来。
为首的将军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转头派人去通知了三妃之首的德妃。
德妃闻言不免惊讶,二话不说的赶忙将苏暖传唤了去。
顿时,不少人看戏心起;也有不少人暗自皱起眉来。
苏暖坐着德妃的车架,一同慢慢朝着那座金砖玉瓦的宫闱而去。队伍所到之处,尘芳遍地,却让人只可远观,不敢触及。
苏暖想象着段景奕得知此事后,在府中暴怒的模样,不免为书离与李楚妍揪心。虽知道他们不会被怎样,但心中的难受却是收不住的。
段景奕这样变态的战胜欲与控制欲,要让他发现,原本以为已经被自己收服的苏暖现在逃之夭夭,并且还是直奔他不敢乱来的皇宫,必定要刮一场狂风暴雨。
比他想得更深的,还有一直期待着外戚掌权的周家人,一直望子成龙的皇后周茗淮。
朱红色的高门大敞,长龙般的队伍簇拥着三对华贵仪仗,停在大殿前。
三妃搀着婢女的手,优雅地走下来。在帝后面前跪拜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