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娴和约瑟都没搭理他,身后的笑声慢慢停了,那军官似乎也觉无趣,轻哼一声继续去巡视。
没人敢帮助他们,人们埋头做苦工,装作看不到带着尸体的两人挨家挨户寻找。
“这样不是办法。”约瑟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能这么轻易杀人,怎么能……”
巨大的心理压力快将约瑟压垮了,温娴二话不说背过同学那具沉重的身体,敲响了下一间公寓的门,然后是下一间,下一间,下一间……
约瑟低耸着头,无精打采的跟在温娴身后,他的眼神呆滞,只有在温娴让她帮忙抱着邦妮的时候才会有反应。
这不怪他,温娴和邦妮交情远没有约瑟的深,再说当时舒伦贝格遇害,她也是哭了一夜。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毫无进展。从楼上下来的温娴已经筋疲力尽。
“你们还在找?”才出巷子,迎面撞上准备乘车离开的军官,他惊诧的看过来,本已经踏进车的一边身体又撤出来。
“你为什么对犹太人这么上心?别人都是避而不及。”军官似乎把约瑟看做潜在的亲犹份子,他亲自记录下约瑟的个人信息后便不再逗留,转头就走。
走之前还扫视了温娴几眼,这让她心中一片恶寒。
见到党卫军的长官已经离开,一名正在铁桶旁取暖的男人悄悄拽了拽温娴的衣服,指着东北方向说道:“她住在那边,那个红顶建筑就是。三楼从左数第三间。”
“谢谢。”温娴吐出一个词,带着约瑟直奔目标。
把邦妮送回去之后,温娴这辈子都不想亲自转告死讯了。尤其还是背着尸体上门转告。
那对老人面无血色和惨败的哭声让温娴当晚就做了噩梦。约瑟整整两天没有出屋,无论是诺瓦克夫妇还是维奥利亚都没能把他劝出来,安德烈也想去劝劝来着,幸好被维奥利亚及时拦住。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温娴身上。
可她不会安慰人,温娴隔着门说了一句:“你哭出来吧。”
许久后,约瑟的房间里传出来隐忍的哭声。
逝者已逝,生活依旧需要继续,正如多数波兰人一样,他们极力在战争中寻找相对正常的生活。毕竟缅怀与纪念不是人生里唯一的东西。要操心的事还有很多,让约瑟走出来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忙起来。
老诺瓦克的生日就要到了,安德烈和约瑟出门送货收钱,剩下的女人在厨房里忙活。还有三天就是圣诞了,无论是食物还是店里的生意都十分忙碌。所有人的精神紧张又兴奋,老诺瓦克生日当晚,成为难得的悠闲时光。
菜肴不多,却很齐全,荤素都有。重头戏才不是这些菜和蛋糕,而是约瑟托人买到的上好香槟。
他们共同举杯:“敬诺瓦克先生!”
“敬生活。”
“敬生命。”
后世的回忆涌进脑海,温娴记得高三那年,刚刚进入总复习,她和一个文科的好朋友窝在家里整理知识点,那个朋友翻动着历史书,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这纸荧光笔几秒画完的知识点,就是当年某些人数十年的一生啊。”
她低头看看物理书上的公式:“这几个等式也耗尽了几辈人的心血。”
温娴从记忆回到现实,举起酒杯:“致敬历史与真理。”
众人将香槟一饮而尽,坐在门边的温娴听到了楼下的敲门声。
“我去开门。”她站起来,擦擦嘴,下楼带着友好的微笑开门问好。
然后她立即完成了懵逼、关门、一步俩台阶冲上楼、通风报信等一系列动作。
“德国人来了!来了个德国人!”
老诺瓦克夫妇立刻把约瑟锁在房间里,其余的人则全部下去招待。
艾德里克站在门外吹了两分钟冷风,才被店主招呼进去。
温娴不知道他是否知晓约瑟被记名的事,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让约瑟再出现在德国人面前了。
☆、邀请
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艾德里克依旧悠然自得,他进来看了一圈环境,之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在温娴身上。
“长官……您需要些什么?”老诺瓦克秉承顾客至上和珍惜生命的原则,率先上前招待。
“目前不需要。”他径直走到温娴面前,做出了邀请的姿势:“请温小姐和我出去走走,好吗?”
“外面天黑了,而且宵禁……”
“我会时刻保护在你身边,我有些话对你说,可以吗?”
【不可以。】
“那好。”
其他人有些紧张,但也不敢说话,只能眼看着温娴和那忽然上门的陆军军官一步步走入夜色。
她走在艾德里克身后,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走着走着,温娴发觉前面的人步伐放缓,于是她也步伐放缓。
于是俩人同时停在了大街上。
“我去找过你,但你已经不在了。偶然间听我朋友提起一些事情,我觉得很像你,就来看看。”
温娴语塞,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温小姐……算了,我可以称呼你的名字吗?”
【不可以】
“当然可以,长官。”
温娴习惯性的走在他右侧靠后的位置,路灯有些昏暗,艾德里克外面穿的应该是无袖的那种棉斗篷,而不是大多数军官穿的皮衣或棉服。二人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着,他倒是不急,温娴快急疯了。
这路越走越远,再走下去她今晚就没法回去睡觉了啊!
她感觉脚上的冻疮快复发了,温娴只能不断的在心里暗骂,cnm……
“你朋友见过我?”温娴主动问问题,前面这人不就是想找个聊天儿逗着玩的人么,赶紧满足他,自己好回去吃饭。
艾德里克听见温娴说话,马上回答,生怕冷落怠慢她一样。
“是,他说见过你几次,有些印象。”
“他与你是同一个部队吗?”
“不,他是武装党卫队,骷髅师。”
得知这位他这位好基友在武装党卫队服役后,温娴脑子里忽然响起提示音【叮――您的便当已预热】
她装作了然的“哦”了一声,终止了这个话题。很好,现在空气再次陷入安静。艾德里克还在无目的的四处乱走。
【大哥,我求你了!!!】
温娴欲哭无泪,她摸不透这位祖宗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要抓便抓,要杀便杀,干嘛这么折磨人啊卧槽!
“其实我想说……”艾德里克毫无预兆地忽然转身,闷头走路的温娴来不及刹车,一脑袋撞上他的胸膛,大门牙硌在军装上的铜纽扣。
一股甜锈味儿在嘴里散开,温娴的生理泪水溢出眼眶,她憋不住了,她要爆粗口了。
“操!”她没敢大大咧咧的喊出来,却还是被艾德里克听到了。
“什么?零?你在算什么?”
“哦,不,不是的。”温娴忍痛捂嘴:“您要说什么?”
“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谢谢长官。”温娴瓮声瓮气的说道,她刚流出来的鼻涕全冻上了,现在连呼吸都很费劲。
艾德里克还是不急不慢的的走着,一路上欲言又止。等送温娴到店,她的双脚又没了知觉。
“好吧,其实我想问,本月二十七号能不能请你吃个晚餐?”
“这是我的荣幸,长官。但还是不要了,圣诞节的假期应该和您得朋友家人在一起。”
“所以你是拒绝?”
“我想……是的。”温娴有些害怕的结巴了一下。
“这让我很伤心。不过请你再考虑一下。”艾德里克说罢,便送温娴进店上楼,就差给她直接送进睡眠了。
临走前还给温娴来了个立正敬礼,那刚劲有力的踏步声让她心惊肉跳的。
诺瓦克一家都没敢细问这件事。晚上,维奥利亚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耐不住好奇问道:“我知道你是德国长大的,所以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我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温娴回想着,他叫艾什么克?艾尔弗力克?什么什么兹……
“那他怎么好像早就认识你的样子?我以为你们是老朋友了。”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惹着他了。”
“一定小心,娴。”
“我会的。”温娴时刻保持戒备。
店里要在圣诞假期前买好一切日用品和燃料,其实就是吃的和木柴。尤其是煤炭,现在已经到了难以买到的地步,两个小伙子恨不得被当成牲口用,一车一车的往店里拉。温娴也不得不推着斗形小车出去帮忙。
也许上帝也看不过去人间惨象才把这个冬天变得异常寒冷萧瑟。现在已经有把廉价易燃的木制家具劈开烧火,温娴买来的木柴中就夹杂着不少这样的次品,那上面的油漆还没刮干净就敢拿出来充数了。
那也没办法,二战期间,不是所有的店都是阿德龙。
小车是独轮的,想要控制这样重量的小车,在凹凸不平的雪地上行走需要很大力气。温娴把车子推的歪歪扭扭,后背冒了一层汗,她暂时把车立住,打算吹个寒风冷静一下。
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健步如飞的从她身边走过。温娴活动活动胳膊,开始第二轮奋斗。
身后有个脚步声逐渐迫近,典型的皮靴走在雪地里的声音,是个德军没跑了。温娴用力扭动小车拐到一边,然而那个脚步声快速追了上来。
她只能再躲一次,也许是速度和力量不够,她没躲成。不仅没躲成,反倒撞在后面那人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温娴下意识用德语道歉,她慌张的情绪还没退散,内心就被疑惑给占据了。
身后的男人弯腰握住她的手,轻松的推着小车走上直线,温娴微微偏头,军帽帽檐正好碰在她的眼角。
帽檐下是艾德里克的脸。
我cnmqnmlgbsbwtfnmbkissmyass……
温娴在心里来了个素质∞连。
她拿出了打游戏才能激活的闪避速度抽身离开,一脸懵逼的站在旁边。艾德里克也不生气,还是推着小车。
行人纷纷侧目,看着这一诡异的景象,如果是德国士兵在推车,也不会引起大范围注意,但是一名中尉?这个军衔似乎不会做这种事。
“考虑的结果呢?可以和我共进晚餐吗?”
温娴猜想如果自己继续拒绝,对方可能会撂下车就走,并且认为她不识好歹,然后就不会来磨叽了。
“还是……别了吧。”
艾德里克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道:“再考虑一下?好,不过别太久。”
我没说我还要考虑啊!我拒绝了啊!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艾德里克一直把车给她推回店里,满脸笑意的同她挥手告别。
“娴?你自己推回来的?你好厉害啊!”维奥利亚听到楼下声响,放下手中的剪刀过来把木柴放好。
“明天我再出去买食物,今天太累了。”温娴敲敲肩膀,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她是怕再遇上艾德里克。
“好的,辛苦你啊。”
第二天温娴临走的时候,几乎可以确定艾德里克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圣诞已经开始了,人们都忙着布置家里,购买礼物,想必军营里会更忙的。
今天温娴干脆骑自行车出门,比那个小车好控制多了,能挂的东西也多了。安德烈和约瑟日常不在家,维奥利亚在二楼的厨房里探出头来。
“放个篮子下来!”温娴想到以前在学校叫外卖的时候,就是吊个篮子下去接的。
维奥利亚翻了半天,也只能找到质量无保证的麻绳,在尼龙短缺的战争年代,没条件要求那么多了。
但是麻绳……不大够长。温娴只能踮着脚往里投掷,有些累。
不过相当好玩儿啊!
最后剩下一整只冷烤鹅,温娴准备双手捧着送上去。
一只脚没进店,就被人揪住了衣角。
“考虑的如何?”
温娴表示可以告这个人骚扰吗?就往布拉斯科维兹上将那里告。
“我真的……”
“真的什么?”艾德里克脸上依旧挂着富有魅力的笑容,手却搭在了枪套上,他来不及拔枪威胁,温娴就一身冷汗的点头答应了。
“好的长官,我的荣幸。”
温娴就那么一点好,听劝还认怂。
“早知道这么简单,之前我就不费力气了。”
“嘿!艾德,你在磨蹭什么?”街道另一边,几名与他军衔相当的年轻人招呼着。艾德里克不得不转身离开,走前还抛给温娴一个媚眼让她自行领会。
温娴不想领会,一点也不想。这是□□裸的威胁,这是没有人权的!
就因为这个约定,她的圣诞节完全处于提心吊胆状态,吃不好也没睡好。二十七号艾德里克全套军装过来接她,开门的那一刻温娴都想原地晕死过去。
他在军营之外凭借职位优势租了一间两室的小公寓,并不如诺瓦克家里大,但更加简单整洁。传统的德国人风格。
温娴来之前吃了点东西,目的就是不打算动艾德里克给的一切吃喝,她怕下毒。
“请稍等。”艾德里克走进卧室换了薄一些的军队常服。
艾德里克身材修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胸腹平坦结实,手腕和手指纤细有力,一条条青筋爬在手背上,虎口和手指间分布着茧子。他看上去有些紧张,温娴更警惕了。
他到底是要干啥?
“我没有这样请女孩儿吃晚餐,请提前原谅我的无礼。”
呵呵。也不知道谁用枪逼她来的。
“没有。”
“那么我想请问,你还记得你十岁前家在哪里吗?”艾德里克站在她身边,用刀帮她切开香肠。
“记不清了。”
其实温娴根本不知道。
“那么,你家里是中国的哪个区?呃……或者哪个省?”
“东三省的。”
“真的?”艾德里克双眼一亮:“我父亲也在那里呆过!”
呦呵,你爸真牛逼了。
温娴腹诽着。
作者有话要说: 德语“零”拼写为“zahl”与汉语“艹”读音相近
☆、1940
温娴在椅子上如坐针毡,还要面对艾德里克投来的各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