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氏苦笑自嘲地轻哼了一句,又道:“我真是老了脑子不中用,怎会以为顾氏会将她外甥女嫁给我儿,她想的可真好,而是想送给你姐夫当妾!”
大秦氏面露嫌弃,“怎会有这样作践自己外甥女的人!这老太太从三年前就将佟夏清带着身边,我们守孝三年,她就留了佟夏清三年。生生拖累了她,又将责任推于定国公府头上。
你姐夫说愿意帮着出嫁妆让佟夏清厚嫁,这老太太还不愿,一会儿以断绝母子关系相逼,一会儿又以命相胁,非得送人进来当那要给主母立规矩的妾室!
她一心要恶心我,就是连自己的外甥女也不肯放过!怎的这般狠毒!”
江大奶奶听了大惊失色,虽说内宅之乱早有耳闻。但因着江老太太是个好说话的人,除了为子嗣给江大老爷纳妾以外,阖府上下就没多管过甚。
是以这等腌臜事,江大奶奶还是头一回在亲近之人口中听说。
“老太太还拿命来威胁?这是怎么回事?”
江大太太抓住了重点。
“你姐夫不肯纳妾,老太太气的发了病,后来太医来开了药,说老太太是气急攻心。
我给熬了药,老太太便威胁你姐夫,若是不纳妾,老太太就不喝药。这不是让你姐夫担上那不孝之名吗!
你姐夫自是不愿违背给我的诺言,跪了三天三夜,以示不愿纳妾。”
大秦氏说到后面,声音也变得低沉,双眼微阖,“这身体哪是铁打的啊!第四天便昏倒过去,等我将当日府里的事处理毕,太医都已来看过了。”
江大奶奶只静静地听着,怜惜地看着大秦氏。
“老太太便来指责我,说我善妒,说我没有容人之量,这些坏名声我都担了又如何!只要他是我一个人的!我就是恶名远扬,又有何惧!
可是她偏偏拿你姐夫的身体健康来要挟我!她不肯喝药,迫你姐夫纳妾。你姐夫跪着,求她收回成命。可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她说,以你姐夫的性子,醒来后会继续跪,她不松口,你姐夫跪破膝盖也会跪到她成全。
可是她对我说,她不会松口,即便跪熬至腿疾,也无妨,至少还有爵位在身,还说些世子也不小了的话!
那可是她亲生儿子!她为了让佟夏清嫁进府里来当妾!连她儿子的腿都不要了!”
大秦氏微阖的双眼冒出地泪珠直涌而下,语气十分心疼地道。
“她不止这一个儿子,可我只有一个相公!她不心疼,可我心疼。他愿意我为跪着,跪这漫漫长日,哪我呢,难道又能自私地看着他长跪,再倒地不起吗?”
“我岂能,这般自私?”
大秦氏泪流成线,睁了皆是泪水的眼,哀痛望着江大奶奶,似在说服自己。
江大奶奶看着大秦氏这幅哀伤的模样,心中一痛,嘴上却骂道。
“你怎这般愚蠢!那可她十月怀胎的儿子!她岂会舍得!她不过是说些空话来诈你!她就是仗着你心疼姐夫,这才肆无忌惮!”
大秦氏自嘲地笑了笑,“你说的我岂有不知之理。但她既能狠下心肠让你姐夫跪个三天三夜,就会有五天五夜,七天七夜!
你可是不曾见着,她这几天可是吃的安稳睡的香,半点也不见心疼的。
只这三天三夜,就这般!我哪里舍得拿你姐夫的身子再去博个未知的几天几夜!”
大秦氏垂了头,“我不敢赌,她便是诳我,我也只能认了。”
大秦氏这几日的脸以明显可见的速度增了衰败之色,江大奶奶看了很是痛心。
“那姐夫?”
“他昨日方才醒来。”大秦氏说到陈自应的情况,又侧过了头捂了心口,微叹了口气道。
“他发现自己躺在正院的床上,立时就想下床。谁知连跪几日又卧睡在床,脚已无力,刚站起来,就摔在了地上。我扶他,他都不愿起来,直直恨自己不中用。”
江大奶奶听了,微点了点头,就问道。
“那你可有同姐夫说?”
“自是说了。”大秦氏喝了一口蜜水润了喉。
“他听了怒火中烧,连番质问我‘为何擅作主张\'、‘为何不让他守信’、‘都坚持三天了为何要放弃’,我能怎么办,我也很难做啊......
相对于他受人弹劾‘不孝’,或是纳妾,我宁愿见他完完整整,意气风发,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同我共度一生。”
江大奶奶听出大秦氏语气中的妥协,更觉心酸。
大秦氏神色黯淡,微低了低头,又道。
“你说谁人府中又没纳一两个妾室呢?她们都能受得了,我怎么就不行了?况且他的心都在我这,我又怕什么?我又怕什么?”
江大奶奶沉默着没有接话。
大秦氏似是说给江大奶奶听,实则是说服自己。说服自己也认命,跟这全天下几乎所有的正室一样,大房地面对妾室的存在。
江大奶奶明白大秦氏是怕的,之前不怕,但现在确确实实是怕的。
虽然大秦氏一字未提那佟夏清的相貌,一字未提那佟夏清的性情。江大奶奶明白,这少女十八,正是花颜月貌的时候,而大秦氏如今已三十有四,岂会不担心,岂会不紧张。
江大奶奶吩咐玉姑姑将罗汉床上的黑漆小几挪走,让大秦氏躺了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安静听着午后的虫鸣声,久到江大奶奶以为大秦氏睡着了,才听到大秦氏问一句:“当初妹夫纳妾,你是如何才不介意的。”
江大奶奶抿了唇,微昂起头,向上望去。
“我未曾不介意过,我心未死,就是无法不介意的。他去一次姨娘的屋,我这心就揪着发酸发疼一次,但又能如何,这子嗣问题,岂容我们胡闹。好在只是为了子嗣,等李姨娘诞下一子,他就一次也不曾踏进李姨娘屋里。”
大秦氏听了,便轻笑了一声。
“我心未死。你说的极好,我心未死。”
江大奶奶伸手摸了摸大秦氏的鬓角,“你素来要强,未战先泄气,倒不是你的性子了。先前姐夫连跪几日也要守诺,他的心意,你难不成还不明白,何须再此庸人自扰。”
大秦氏这才启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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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晃荡
四月暮春,上夏渐热。诗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就连江府藤息阁旁的桃花林也未得幸免。
婠姐儿今日吩咐梳头的姑姑梳了垂鬟分肖髻,踏着盈盈步子去了二房正院给文氏请安。
沿着抄手回廊往正院走,远远就听到文氏嬉嬉笑笑的声音。
婠姐儿心情不禁大好,父母关系和睦,作为子女实是十分为之高兴。
更何况这二房的江昕与文氏因科举之事各执一词,多年互不理睬。
婠姐儿刚出生那几年,两人关系尚且还好,只是小吵小闹,后三房江晔先是成了生员,后又成了举人,文氏气江昕意不在仕,才与江昕闹僵。
且文氏生婠姐儿的时候亏了身子,得休养三五年才适合为二房再续香火。因此这些年二房便只得婠姐儿这一姑娘。
这些日子文氏皆在为婠姐儿挑人家。婠姐儿自是明白再等两年便要及笄,若是定了亲,指不定就要嫁人了。
文氏膝下难免空虚,婠姐儿便在心里暗暗埋下一个念头,好时不时跟文氏念叨几句,让文氏也长个心眼。
站在屋檐下的尤姑姑见婠姐儿来了,便上前福了福,喊了一声:“姑娘。”
声音不高不低,一是跟婠姐儿打过照面,二又正好穿过门帘,向文氏禀告。
文氏听了,连忙唤婠姐儿进门,声气中都藏不住笑意,眉飞眼笑的。
江昕与文氏刚用完早膳。婠姐儿一进门,就见江昕坐在杌凳上扬着笑,文氏也好似坐不住一般,见婠姐儿进来,立马上来迎。
又对尤姑姑吩咐了一句,“去枝霁楼把我交代的功课给几个姐儿说一声,还有跟她们说不用等婠姐儿了,今日婠姐儿有事。”
文氏扶着婠姐儿置于前的手,笑着把婠姐儿端详了个透。
婠姐儿一阵疑惑,又被看的是老大不自在了,便出声道,“娘,你这作甚?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文氏掩口咯咯地笑,又轻拍了拍婠姐儿的手,道:“我跟你爹给你相中了一个夫婿。你待会便跟你爹去前院瞧上一眼,若是看不上,娘再另做打算。”
婠姐儿耳根发热,脸颊晕了微微一抹红。嗔道,“女儿婚事但凭父母做主。”
文氏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这女儿家的婚嫁等同于第二次生命,可马虎不得,你若不瞧上一番,贸贸然嫁过去,届时想吃后悔药,即便你爹再有钱,也是寻不来的。”
江昕也在一旁开口应和,“你娘说的有道理。我们也不是迂腐人家,多少人是一眼没见蒙着红盖头就嫁人了,你有这般机会,还是瞧上一瞧好。”
婠姐儿说的本就是害羞敷衍之词,听这两夫妻一唱一和的认真劲,更是不好意思,连连应是,巴不得两人赶快就此打住。
江昕见婠姐儿同意了,便喊站着的两人坐下来谈。
等两人都落了座,江昕才缓缓开了口道。
“我与你娘分别看中了一个人选,一个是定国公府的世子陈伯瞬,年纪比你小一岁,但为人稳重;一个是与你二叔父一样,也是今年的二甲进士。颇有学识,名为赵千凛。”
江昕抛出了话头,立时抢占先机,说起陈伯瞬的优点来。
“这陈伯瞬你幼时也是见过的,虽年纪较之你是要小上一岁,但我见他行事颇有章法,毕竟是功勋之家的世子,气度与见识皆为上乘。”
江昕介绍赵千凛时,只短短两句话,似是不看好一般。
文氏听了这就不乐意了,等江昕刚话毕,文氏就立刻接了上去。
“这赵千凛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才学自是不必多说的。明年及冠,比婠姐儿要大六岁。年纪大一些不要紧,会心疼人。那陈伯瞬年纪比婠姐儿还小,我看着不靠谱。”
文氏说到后面,便摇了摇头。
“你要这般说,那赵千凛又靠谱啦?都这般年岁了,指不定房里都安了几个人了。让他再等两年,我们婠姐儿嫁进去,指不定庶长子都有了。我江昕的女儿何至于受个小小进士拿捏?”
江昕见文氏说赵千凛优点,那便尽管说就是,谁知后头又扯陈伯瞬说上一句‘不靠谱’来。
“这才说定亲呢,你就想到两年后,你未免想得太过了。况且婠姐儿只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不成,我自是派人去查过,都说屋里干净着呢,身边服侍的皆是小厮。
照你说的,小小进士又岂敢在婠姐儿面前作威作福。若是嫁进了那功勋之家,我们即便是想管,也有心无力。况且那宅院深深的,不知多少腌臜事呢,让婠姐儿进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文氏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江昕听了文氏这一说,思忖半晌,也点了点头,率先缴械投降,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
只要是对婠姐儿的婚事是好的,江昕也不跟文氏争一时之气。
婠姐儿在旁边听的是目瞪口呆,这江昕与文氏两人一搭着话,无论是正常交流的,还是激烈争论的,一开声,准把婠姐儿忘了。
婠姐儿心里一阵无语,竟当着自己的面谈论起这些话来,真真是乱了套了。
江昕这才回过头来,语气十分不舍地对婠姐儿说:“今日见的是赵千凛那小子,你可得好好瞧瞧,不论瞧没瞧上都得跟我们说,这样我们才好帮你回掉。”
婠姐儿听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声音堪比细蚊:“女儿知道了。”
文氏便再交代了几句,“万万不可胡乱接旁人的东西,若是这桩婚事不成,被人借来做文章,传出去就是私相授受之名了。”
婠姐儿见兹事体大,便不敢马虎,牢牢地将文氏的话,记在心上。
江晔见事情交代完毕,时间也差不多了。遂辞过文氏,带着婠姐儿一同去了前院。
赵千凛也没想到随同乡来江府吃了一桌酒席,也会误打误撞遇上相看之事。
当日,本想直言相告,但又听见江昕的声音,极为耳熟,才想起是桃花林中唤那一句“婠姐儿”的男音。
遂脑中把事情皆捋了一遍,才知婠姐儿在桃林里,原是在暗中观察相看对象。心中却大赞一句,真是好生大胆!
男未婚,女未嫁。既有缘相面,况赵千凛也对婠姐儿有一面之情,那便主动来相看一回,又如何。
何况自己也是少年进士,也是配得上婠姐儿了。
赵千凛合计了一番,便精心打扮,应着江二老爷下的帖子,于今日来了江府。
方进江府,就来了一小厮,客客气气地将赵千凛迎到了藤息阁后的水榭上。
赵千凛寻了个角度,正好能望到桃花林某处,便定定站着看。
桃花已谢,隔着碧水望去,只剩春留下来的绿意。
林间忽的走出一抹鸦青色,赵千凛神色紧张地伸颈望去。有一抹桃花色紧随其后,映在这漫漫绿林中,似是桃花一般,却又比桃花本尊更撩赵千凛。
婠姐儿远远就看到了水榭中立了一男子,往桃林方向望来。心知这等距离是看不清的,但还是无法抑制地羞得低了头。
此时心里紧张地咚咚只跳,怕是一张嘴,这就要往外蹦。
等婠姐儿走近水榭了,赵千凛才看清婠姐儿穿的是粉色大袖襦裙,怪道如此似桃花。
赵千凛等江昕与婠姐儿走入水榭,便先作揖见礼。
婠姐儿见是那日桃花林所见之人,心中不知作何竟有些发滚发烫起来,直烧上脸。
只听胡乱地听到江昕给双方做了简单介绍,便离开了。
偌大的水榭,只剩婠姐儿和赵千凛两人,连婠姐儿的贴身丫鬟红绛也不知何时往水榭入口去了。
“在下赵千凛。江小姐,我们甚是有缘。”
赵千凛怕婠姐儿不好意思,遂先开了口。
婠姐儿这才抬了首,匆匆往赵千凛脸上扫过,道了一句。
“未曾想到竟是公子,公子竟是少年进士。”
赵千凛听出婠姐儿语气中的惊讶,心里泛起了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