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氏攀扶着门,脸色极差,陈自应忽就明白了她的意图,让大秦氏能安心在屋里歇下来,他也不说破,满脸担忧地出了屋。
“墨段。”大秦氏伏在门上,虚弱地喊墨段进来。
墨段手忙脚乱地扶起发抖的大秦氏,怎知大秦氏又开声命令道:“榻上歇歇就好。”
大秦氏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墨段身上,由墨段搀扶着,到榻上躺了下来。
“你让灶上烧些热水,抬进来,我要洗漱一番,这身衣服沾了别的院子的气味,也不要了,重新拿一套过来。”
大秦氏躺在榻上,只觉得浑身无力,心似被剜去了一大块。
墨段吩咐下去,这才回来谏言:“夫人,您怎就这般放走了老爷?既老爷回来认错,您应该趁此机会拴住他才是啊。”
“谁栓得住他?当年他为我不肯纳妾,老太太栓得住他么?他一心分为二,如今认错,不过是想要我妥协罢了。”大秦氏捂住心口,却止不住心里发酸,眼中的水光直冒。
墨段张了张口,却又没有说话,她心里明白,却又不甘。
她想了想,索性也不劝了,走到桌旁,为大秦氏倒了一杯温水。
就一瞬,等墨段转身回头时,大秦氏脸上的妆全被泪水糊了去,还听到低低的抽泣声。
墨段拿了帕子上前去拭,怎知才拭了去,大秦氏又哭湿了一张脸,口里自言自语喃喃道:“他有两意,这要我怎么妥协。”
☆、美玉有瑕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大秦氏也就在墨段面前哭过一回,便再也未因此动容过。
陈自应每夜都住在书院,早膳便来正院陪她吃,可只要他在,她便没甚胃口。一月又一月,大秦氏还是无法释怀,也没办法妥协。
才不过五六月份,她面上却一直挂着寒霜。
小别院那头是温柔乡,这边却是硬骨头,陈自应的耐心早就不如从前那般,不过两个月,他就来正院得越发地少了。
墨段觉得很是可惜,这最佳的和好时机一过,夫人与定国公之间的关系怕是没有和好如初的那一日了。
大秦氏犟得很,她不觉得有甚值得可惜的,美玉有瑕她尚且不要,何况是她独享过的一份感情。
陈伯瞬与陈叔瞩受了远在山东的陈仲瞻嘱托,要多帮着看顾娘亲。
早膳陈伯瞬便来蹭,害得陈自应每回都没寻着机会同大秦氏说话。大秦氏与陈老太太撕破了脸,晚膳早就不同一处吃了,陈叔瞩下了学,便回来陪大秦氏说话。
尽管有两个儿子的陪伴,大秦氏也恢复不了从前的干劲儿。
有些失去的,是没法用旁的来代替的。
消息打八方而来,她没有去打听,可总有人来禀告她。
他们圆了房,他们同出同入,他答应了她七夕接她的妹妹进府顽,他赐了她几间赚钱的铺子。
大秦氏在听到第一个消息的时候,心钝痛了半天,眼神里的微弱的光终于到了灭去的那天。
往后各处为了奉承她,而递来的消息,她听了眼都不眨一下。
日子长了,最是势力的下人看着风头转,知定国公近期宠的是佟姨娘,便也少去正院了,大秦氏才得耳根清净些。
大秦氏主中馈的权利倒是一点都没变,陈自应没有夺了她的,反而还因愧疚,从私库里添了不少银子到大秦氏的账上。
她自是照单全收,谁能跟钱过不去啊?她还要给儿子娶媳妇呢,至少儿子是自己的儿子,可丈夫就不一定只是自己的丈夫了……
陈自应希望大秦氏同旁的人一样,见他这般宠幸别的人,会吃味,会找麻烦,会同他摊开来说,然后撇去前事,重修旧好。
可大秦氏没有,等他与佟夏清圆了房,大秦氏还是没有来,没有气急败坏,没有从中使坏,更没有来怨他……
乞巧夜,陈伯瞬与陈叔瞩陪了大秦氏用了膳,便各自往院里回了。
陈伯瞬心中还念要怎样变着花样去给大秦氏弄些好吃的,让她用膳时能多吃上两口,近些日子,她是愈发地消瘦了。
前方岔路传来女子嬉嬉闹闹的笑声,他皱了皱眉就选择入了旁边的林子躲避,等她们过去了,他再出来。
可不知那群姑娘家在顽些什么,一个鹅黄织锦木兰裙冲他藏身的地儿来了。
佟冬温是顽躲猫猫的一把好手,她瞧准了地儿便一头闷地冲了过来,怎知里头顿然冒出一个衣着华贵的陌生男子来,可把她吓了一跳。
这不,脚便崴了。
她瞧着此人衣着,又听了其姐佟夏清所述,倒是无须多猜测,便知眼前之人定是定国公世子,陈伯瞬无疑。
她娘教她的,她可半点没忘,她的姐姐便是靠着这些手段,夺了定国公的心。
佟冬温瞧准了方向,便直直往陈伯瞬身上倒去。
陈伯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原先见一名女子走了进来,为着避忌,就主动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谁知那女子脚下不知怎的,忽而一软,就往他这里倒,他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在了原地。
佟冬温如愿以偿地倒在了陈伯瞬身上,身子柔软似无骨,他一闻到来自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便似被火烫着了一般,连忙推开了她。
推开的幅度并不大,佟冬温离了陈伯瞬,还是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地。
陈伯瞬眼睛不敢与其对视,只冷漠疏离地道了歉:“冒犯了……”
佟冬温摆了摆头,便蹲下来隔着衣裙摸着自己崴到的脚。
陈伯瞬眼角瞥见她矮下了身子,又听到好似触到了疼处的一声轻呼,他怎么也是定国公世子,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他出声询问道:“姑娘,你是怎的了?”
“我好似崴着脚了……”她声音娇滴滴,十分惹人可怜。
陈伯瞬四周看了看,也未瞧到有丫鬟,他噤声思忖了片刻,旋即做出安排,他开口询问:“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你同我说一声,我出去便通知下人去寻你贴身的丫鬟来接。”
佟冬温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我姓佟……”
陈伯瞬的态度一下就僵了下来,敷衍地应了一声,便抬了步子离开。
陈伯瞬这一去,许久都未曾有丫鬟寻来,久到她以为陈伯瞬是为母报仇捉弄她之时,她的贴身丫鬟便来寻到了她……
【江府】
江旷赋闲在家大半年,原先觉着日子过得极慢,后得妤姐儿三番两回上门询问课业,也慢慢对这个侄女另眼相看,还专门开课指点,日子便也过得舒畅起来。
妤姐儿除了未行拜师礼,已完全将江旷当做老师来对待了。
如姐儿不像妤姐儿这般痴迷文学,原想借此机会与爹爹拉近关系,怎知却落了个大红脸。
爹爹讲得完全是她在课上未听过的,她一句也插不上口,可怎知,那比自己还要小上四岁的妤姐儿,却能接上话,还几次三番得了爹爹的赞赏。
自此后,她虽也同去请教,但却不去得那么频繁了。
也亏得她随妤姐儿去得多了,在江旷面前露了脸,这才让江旷想起她的婚事还未定,再过一年,她便要及笄了。
江旷寻了个时机便同秦氏提了一嘴,秦氏牵了牵嘴角,就到书案前写了几家公子的名字,放在其面前,一个个解释道:“这是赵员外郎的庶子,这是尚都事的庶子,这是温典薄的庶子……”
江旷听了眉头一蹙,拿了手指点着纸上的名字,颇不满意地道:“怎都是庶子?”
秦氏也不过是如姐儿的挂名母亲,她能帮着谈了这几户人家,已是天大恩赐了,这时听到江旷还嫌,立时脸色就黑了下来。
“如姐儿本就是庶出,要高嫁岂是那么容易的?倒是有两家要娶继室的,但皆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比你还老上几岁,官位虽高些,但我岂能这般埋汰我们江府的姑娘。”
江旷原先是拿了妧姐儿来比对,怎说妧姐儿也定了个进士人家。此时听了秦氏这么一说,也无奈地摇摇头,他也明白,庶女婚嫁的为难之处。
他也不愿在因此与秦氏闹了矛盾,鉴于秦氏给到的这几个名单,确实是用了心的,他便说了些好听的话宽慰了秦氏几句,就全权交于秦氏处理了。
自三年前江老太太的病一犯,李姨娘在府中的待遇便又削了一半。
府中发下的月例,她皆存了起来,好贴补给如姐儿,给如姐儿置办些体面的嫁妆。
平日里还有江老太太私下给的赏银,现时少了这一笔银子,只能紧巴地过日子,莫说要补贴娘家人,她就连攒些金子打金饰都不够。
与李继屏一家子的感情早就薄弱了……
她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唯独在如姐儿的婚事上操碎了心,险些就迈错了步子,找到江旷面前去了。
秦氏见她三天两头地往自己的院子跑,便知她心中所想,秦氏原就不想把事情揽上身,便把名单给了李姨娘看,让其从中挑一个,她再出面去与对方定下亲事来。
李姨娘把头几年江老太太赏给她的钗拿了出来,用于打点那几户人家的消息。
赵员外郎的庶子,比如姐儿大一岁,被赵员外郎塞到铺子上去掌事,学着打理铺子,已有一年了。
尚都事的庶子,与如姐儿同岁,相貌俊俏,在国子监读书,唯一不好的便是耽于美色,府中已有两名貌美的侍妾。
温典薄的庶子,比如姐儿大三岁,今年的会试落了榜,资质一般,现埋头苦熬,想三年后再博上一博。
李姨娘几番思量,还是择了中庸之选,选了资质一般,却有恒心的温典薄的庶子,温沉。
名字交到秦氏手里后,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去。
“娘!”李姨娘正满心欢喜地在屋里给如姐儿绣嫁妆,却闻如姐儿火急火燎的小跑着进了来。
李姨娘满脸是笑,转过头去,应着如姐儿:“如姐儿来了……”
可如姐儿却是挂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进门就是怨道:“娘,您怎不同我商量商量,就胡乱下决定了……”
李姨娘听到此,脸上的笑意陡然就垮了下来,她连日来的一番苦心都得不到自己闺女的一声谢,劈头盖脸过来就是一顿怨。
这换了是谁,心里都不好受罢。
“您是不知,那温沉都参加了两回会试了……”如姐儿背对着李姨娘,来回地走着,又絮絮叨叨,嫌来嫌去,说得温沉没半处优点。
李姨娘觉着如姐儿愈发地不知好歹,这抱怨的话,她敢同秦氏说去吗!
李姨娘自己也尚不能找出更好的,秦氏给的这三选一名单,她能不选么,明年如姐儿就要及笄了!难不成要她嫁给行商的赵家庶子?还是要她嫁给府中多姬妾的尚庶子?
如姐儿没看李姨娘一眼,口里还是挑三拣四地不饶人。
李姨娘沉默良久,便将针线箩子重重砸在小方桌上,淡淡地吐出一句:“嫁不嫁,随你!”
☆、君心难得
如姐儿见李姨娘好似是真的生气了。
接连好几日,也不见李姨娘捧着针线箩子替她做嫁妆,也不见李姨娘搭她的话,她心里有些慌了。
她心里其实清楚得很,李姨娘最疼她,最把她当一回事,她才敢虽重却不敬。
但向来都是李姨娘迁就着她,她也没有主动低头的觉悟,两母女关系冷了大半年时间。
等越了年,妧姐儿的婚期近了,李姨娘心急了,两人的关系才得以破冰。
过几日便是褰幕娇红的花期,也是妧姐儿的婚期。
井时白去年会试得了二甲第三,考了庶吉士,留任翰林。
翰林之地并不是他最佳的选择,但他向来最是有孝心,心挂父母,他也不愿离京外放,怕不能及时尽孝。
江妩领着抬花的婆子回了漪云院,妤姐儿见了,也跟着江妩一同去了妧姐儿的屋。
红绕正将妧姐儿屋里的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收入箱笼。
见两位姐儿来了,连忙过来相迎。
“我们家姑娘说了要去接老太太过来,不知姑娘们是有何事?需要奴婢派人去通禀一声么?”
近日事多,红绕负责清点妧姐儿屋里和账上的物件入箱笼,都忙昏了头。
江妩见红绕这边点头,那边应是,就挥了挥手,“无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且忙着,我们等着二姐姐回来。”
江妩让婆子将褰幕娇红放于廊庑下阴凉处。
如姐儿跟在江老太太与妧姐儿身后进了漪云院,见到江妩与妤姐儿立在廊庑下,便抬头盯了好几眼,又瞟了瞟屋里。
江妩与妤姐儿给江老太太请安,也跟着进了屋。
如姐儿见一箱箱的摆件首饰,眼里发红。那一套凰羽翟凤紫金头面,是四年前过年时江老太太赏的;那一件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是江老太太五年前的乞巧节赏的。
另旁还阖上了几个箱笼。单这一眼望去,满目赤金,处处琳琅,她心里的不平又翻腾了起来。
她没有落座,笑吟吟地往红绕身旁逛。
妧姐儿忙着同江老太太解释着她屋里的乱状,磕磕巴巴地说着自己要嫁人了。
妧姐儿舍不得离开江老太太,但她已延了一年的婚期,定了人家,总还是得离开江府的。
江老太太听了却没有说话。
江妩见如姐儿不仅拿眼去看,还上手去摸。这边妧姐儿没空管,她可忍不住,如姐儿都不知同妧姐儿讨了多少回东西了,这些可是妧姐儿的陪嫁,怎么也不能让旁人染指了去。
江妩也跟到如姐儿旁边,如姐儿对江妩的眼神似有所察,尴尬地背着手,又往别处走去。
两人绕入了屏风后,江妩就见妧姐儿的纱帐上挂着去年妤姐儿给绣的五毒香包。
她欣喜地笑了出声,立时就唤了妤姐儿进来。
“四姐姐,二姐姐真真有挂你绣的香包。”
江妩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妤姐儿满脸惊讶,侧头过去看,正巧就与妧姐儿的眼神对上,妧姐儿此时就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移了脸去。
江老太太嘴角微微弯了弯,牵了一抹淡淡地笑意出来,但却没人注意到。
妤姐儿知妧姐儿的性格,脸上溢了笑,立时就往江妩那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