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瞻诧异佟冬温竟配合他,并未出声相阻。
笑话,她其实这般自乱阵脚的人,此时可不能露出心急之色,让世子难堪。她不过是想在两人跟前露露脸,让关氏心里留下疑惑的种子罢了。
等两人离去后,佟冬温也不再留于此地,拂袖便去。
关越卿没想到竟会撞见着前世抗倭名将的风流逸事,她想了想,等陈伯瞬去了前院,就令莎叶磨了墨,八卦地将此事写下,等寻着机会就将信送给江妩,让她看看她口中的厉害人物,也会受女子所扰。
今日既是关越卿三朝回门,也是陈仲瞻要回山东的日子。
大秦氏与陈仲瞻在垂花门送走了陈伯瞬与关越卿。
马房小厮牵了马来,取过陈仲瞻的干粮水囊与随身行李,就搭在马背上。
大秦氏万分不舍地看着陈仲瞻,口里怨道:“都快过年了,怎也不等年过了再走?就这般赶着回去,不能多陪陪你娘么……”
陈仲瞻哭笑不得,“娘,现时也不过暮秋,离过年还有三个月呢。”
大秦氏还嗔了起来,“三个月后你也不还是不回来,这有什么好计较的?还不如在家待足了,待到过年再走,让娘也能多些舒心日子。”
陈仲瞻拉过大秦氏,宽慰道,“来年六七月,山东战事便能平,到时儿子便回来陪您半年又如何!”
“你说真着?你莫诳我,不是说还打得难舍难分么,这战事难料,瞻哥儿,你可莫诓我……”大秦氏不相信地看了陈仲瞻一眼。
“我说的,您大可相信,说不准我还能回来陪三弟拜魁星呢。”陈仲瞻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
这几年了才回一趟,大秦氏心里也不太信陈仲瞻许下的归期,只当是瞻哥儿为了她,所做下的安抚之词。
这天色也不早了,大秦氏也不希望陈仲瞻顶着秋老虎的烈阳赶路,便也不再留他,目送着陈仲瞻利落上马,回首张望,再扬鞭而去。
大秦氏交了绣房的管事权给关越卿,这暮秋一过,便入冬了,府里的绣娘也要着手做来年的春裳了。
述定国公府之事的闲谈信,关越卿整整凑了十张信纸,她才送出去。
等信到江妩手中之时,已是腊月隆冬。
紫蔷取来了两枝桠凌寒而开的雪梅,放入青花白地瓷梅瓶中。
江妩食过七宝五味粥,瞧着时辰尚早,便抱了个手炉窝在炕上。
“姑娘,关家姑娘来信了。”紫菽在屋外抖落了身上的雪,带着一身未融的寒气,进了屋。
紫蔷皱了皱眉,“瞧你莽莽撞撞的,可别让寒气冲撞了姑娘。”
紫菽耸耸肩,随口就应:“知了知了,我递了信就下去。”
江妩将手炉放在怀中,接过来,展信就看。
信中调子轻快,看样卿姐姐是过得还蛮有滋有味的。
自古英雄爱美人,陈二哥哥这边又怎能幸免。她扁着嘴看完了陈仲瞻那一段风流逸事,便让紫蔷取来把镜,照了两眼,便又扔在一旁。
这关她甚事,她照镜子作甚!
她有些慌乱地叠起信纸,将怀里的手炉置于小方桌。她下了炕,穿着猩红面软底睡鞋,走到床边,将信放入床头的小匣子,便吩咐更衣,要去花房一瞧。
她今日要同花夫人请教茄蓝丹纱栽种的要处,她答应了关越卿来年要给她送去的,可马虎不得。
江妩披着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出了西厢房的门,东厢房的绿萝就转身入屋,里间立时就传出急促的喊声:“五妹妹,你且等等!”
江妩抱着手炉,从抄手游廊拐到东厢房门前,里头立时就出来一个披着粉红色云锦斗篷,抱着暖手炉的妤姐儿。
“四姐姐,你这是要作甚?”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紫菽与绿萝。
紫菽提着一食盒的豌豆黄,一入冬,江妩饿得也快,食下不久,才便觉着腹里空空,紫菽这才日日提着食盒跟着江妩四处跑。
绿萝提着笔墨纸砚的木盒子,跟在妤姐儿身后。
两人出了漪云院的门,妤姐儿便笑道:“我想去你那花房瞧瞧,好作一幅冬日歇牡丹。”
“这般冷的天,四姐姐也不怕手僵。”江妩躲在篷帽中讶然出声。
“你为花前去,我为画前去,又有甚差别。不说你比我还小一岁,这寒冬腊日的,你还不是日日前去,我不过去一回,有甚要紧的。”妤姐儿执意的很,落雪轻飘,她脚下的步子也渐加快了去。
花夫人立于花旁指点着江妩,妤姐儿同花夫人打过招呼后,便令人挪了书案过来,全副心神都投入其中。
午正已至,她还沉浸在作画中,江妩劝也劝不动,便留下动过两块的一碟豌豆黄,让其先垫垫肚子。
江妩行至门边,忽想起一事,“四姐姐,照这般,下午的针指课你还去么?”
妤姐儿将笔搁下,擦过手,咬了一口豌豆黄,摇摇头。
等咽下后,便开声道:“我便不去了,你帮着我同姚师傅告假,便说这夜里雪来得急,我迟钝,未留心就惹了寒,现时歇在屋里呢。”
江妩无奈地笑着劝道:“四姐姐,前两日你用的便是这个借口,再说了这针指课你也不能总逃啊……”
可妤姐儿也没理,抹了嘴擦手便又提笔而落。
☆、其心相悖
江妩午歇起后,也未见妤姐儿回东厢房。
看样妤姐儿是真不去学针指了。各有所好,她也不再多管,披了斗篷,让紫菽带了针线篓子,去了枝霁楼。
莫说这霜天寒地,少人往来。
枝霁楼近年来是愈发清净了,江家五位姑娘,现时也只剩三位还未出阁了……
前些日子天气还未冷时,早课未停,三位姑娘同出同入,现时姚渡钗的针指课也只得两位以勤补拙的姐儿来了。
江妩对昨日姚渡钗新教的针法摸不准,不知改如何下针,抬头来寻,却不见姚师傅的身影。
如姐儿听到了一声叹息,便笑着过来看,“应这般下针。”她手把手教了一遍,江妩才看明白了去。
且说这如姐儿,也就是遇着了妧姐儿,才会露出那般小家子的寒酸嘴脸。
想来是从小拿妧姐儿比对多了,平日里待弟弟妹妹还是好姐姐。
姚渡钗教这两人倒是费了不少心思,等过几日如姐儿及笄了,她也要帮着做嫁妆了……
如姐儿及笄礼自没有妧姐儿那时盛大,府里公中所出,秦氏筹办得场面着实算不得小气。
这及笄一过,温典簿府上就派了媒人协定婚期,一来二去,年也近了。
铖哥儿与钰哥儿归来的消息也夹着年味送到了漪云院。
江妩与妤姐儿放下手中的闲事披了斗篷就往花厅赶。
铖哥儿一去书院就是好久,上回中秋便未归,想来被二姐夫得中进士给刺激了,一心也扑在学业上呢。
江妩一进花厅就见一穿着宝蓝色纻丝直裰的男子蹲着与钧哥儿说话,看身形,她下意识就以为是铖哥儿。
“大哥哥!”还未见脸,她就迫不及待地喊了出声。
那人转过脸来,一双黑亮的眸子分外明显,也多了江妩看不透的意味。
让她脚下一顿,伫立在在原地,好似不认识此人了一般。
李继屏招了招手,脸上挂着笑,“四妹妹,五妹妹。”
自江老太太病好之后,李家的人走动的便更勤了些,往日也有来往,但更多的是与二房宝江阁的主人江昕走动。
毕竟李继屏的爹爹就在宝江阁中任了差事。
妤姐儿拉了拉江妩,调笑道:“竟还认错人了,大哥哥听到可不得扣你几盒吃食……”
江妩尴尬地挠了挠头,跟着上去,与李继屏互相见礼。
两人本想避到一旁,怎知李继屏却喊了两人:“且先等等。”
而后李继屏从桌椅上摆着的物件里挑了两样出来,上头还夹了一张小纸,分别写了两人的名字。
他取了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妤姐儿,“群元斋新上的,我听闻铖哥儿说四妹妹好文。”
妤姐儿与江妩对视一眼,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李继屏连声道不用,又从盒中取了几包包好的小吃食,递到江妩跟前。
他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开口道:“这是我娘亲闲时做的零嘴,铖哥儿尝过几回,说定合你意,我便寻思着给你捎些过来。小小吃食,莫要嫌弃。”
是吃的,倒合她心意。
江妩连忙摆手,“哪会嫌弃呢,李家哥哥客气了。”说完她便伸手接过。
钧哥儿吃着糖山楂串儿就跑过来,他望着江妩手上一包包的零嘴,就怨道:“怎就我的是回来的路上随意买的,姐姐们的都是……投……好……怎说来着?”
李继屏摸了摸钧哥儿的头,宠溺地笑道:“投其所好?你还怨呢,上回你不就是嚷嚷着要吃糖山楂么?这怎就不算投其所好了?”
钧哥儿舔了一口裹在山楂上的糖,想了想也对,就点了点头,“那便饶过你罢……”
铖哥儿从旁屋出了来,眼角湿湿。
江妩见了便快步到铖哥儿身旁,“大哥哥……”
铖哥儿抬首冲江妩与跟在其后而来妤姐儿笑了笑。
“大哥哥,怎了?”江妩凑了身子往旁屋瞧了一眼,隐约看见祖母在内与人交谈。
铖哥儿摇摇头,表示与里间的人无关,开口解释道:“祖母同我说起二姐姐,我想起我回回归来,她都要在垂花门接我的,现时她也不在府中了。这般一想,多少有些伤感。”
铖哥儿这么一说,她便羞愧起来。
上一世原以为二姐姐冷漠寡情,可现在看来,薄情淡意的是她自己才是。二姐姐对祖母的贴心看顾,对大哥哥心情的细顾,对自己的上心。她才是,她前世才是无人关切无人爱,自私至死的人。
若不是前世孤寂痛苦地在东宫死去,她怕是也不知悔改,不知血亲可贵。
她轻抚了铖哥儿的背,劝慰道:“无事,不是还有我么?下回我便去垂花门接你,我也可想大哥哥了……”
妤姐儿便出面缓解气氛道:“可不是嘛,大哥哥是不知,方才五妹妹逮着一个人就喊大哥哥……还把李家哥哥错认了呢。”
铖哥儿原先见江妩还老气横秋地拍背安慰,就觉着好笑,莫说还有这一回事呢……
他瞅着江妩也开始笑起来。
气氛一松,旁屋又走出来两人。
衣着比从前要体面许多,正是李继屏的父母两人。
李继屏的母亲李黄氏见到俏丽的两位姑娘,便连忙凑了过来。
李黄氏待她们又热情许多,闲聊瞎扯了不少,江妩察觉到两道打量扫视的目光,这让她浑身上下都颇为不爽。
她微微偏头过去,让打量之人露进眼角,怎是李继屏?还有一道目光竟是从如姐儿而来……
怎了这是?
李黄氏当然是想与江妩聊得更多些,可也不知怎了,这孩子眼神飘来飘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妤姐儿倒是时不时接上两句,也不让她自说自话,显得尴尬。
这般接触下来,她心里的人选还未定得下来,等在江府用了晚膳,李家一行人才告辞离去。
这是一间小院子,在京城的租价也算不得便宜。
李黄氏与李爹率先坐了下来,李继屏取过杯子,为两人斟上了茶水。
李黄氏一口便饮尽,让李继屏也坐下。
她开口就问,“怎的?四姑娘与五姑娘年岁差不大,等两年你得个举人回来,娘再出面说亲也不晚。”
李继屏无奈道:“娘……”
怎知这一声就触怒了李黄氏,李黄氏执了茶杯重重地敲在木桌上,在烛火噼滋微响中,显得分外大声。
“我今日吩咐你的,你是瞧了没瞧!”
李继屏被李黄氏的脾气震到,他垂了眸,点了点头。
李黄氏见状,面色才和缓过过来,李爹见气氛实在不好,便站了起来,“方才没吃饱,我去下碗面罢……你们可吃?”
李继屏也没吃饱,他听着李黄氏的吩咐,有目的地讨好江家的姑娘,与其心相悖,思虑重重,他食不知味,一桌佳肴,却没何他心意的……
“爹,我也要一碗。”
李爹点点头,又去看李黄氏,见李黄氏并无开口要吃的意思,便出了屋,往灶房去了。
李黄氏见李爹不在场了,也出声缓劝道:“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虽你与井时白关系不错,但这不代表井家就愿意将井嫣白嫁给你啊,你让娘怎好拉了老脸去说亲……”
李继屏咬了牙,满脸倔强。
李黄氏见其又倔起来,就开口放了狠话,“若你天资聪颖,早早考得举人,同井时白一般得了进士,想要娶他们家的姑娘又有何不可?但你有功名在身么?
这井嫣白要比你小两岁也好,至少能等上两年,你得个举人,那我即便是不要这张老脸,也帮你去井家说去。可偏偏她与你同岁,你这边可以缓上几年,可女子不成,她明年就及笄,此时上门说亲的人多着呢,谁又看得上你这个出身,这个家底。”
李继屏不答,却坚持道:“正因着她知我有过两身布衣的窘迫,知我省吃俭用,知我上树下湖,皆是生活所迫,也不曾拿过低人一等的目光来看我。
娘,现时不仅家中情况变好,还有,归来前夫子还夸我文章做得有进步,最快后年春我便能参加乡试,我也在努力。您去都未去过,怎知井府不会考虑……”
李黄氏气得发笑:“无功名,无家底,去了还不是平白受辱!”
李继屏愤然抬头,“既我这般不堪,江家又看得上么!”
“江家怎么同,四姑娘现时才十一,翻过年也不过十二,你后年得个举人回来,这年龄刚好可以说亲,再说了,她不过个庶出之女,她年龄一到,江三夫人怕也恨不得有人早早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去,此时我若上门说亲,十有八/九能成。这样,我们也算是真正跟江家搭上了关系,你爹的差事也无须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