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瞻哪还有心思歇息,他胸腔里皆是不平之意。林摇没救活,娘亲没照顾好,虽得行军作战有所长进,又有何用,他身边的人,尚且顾不好,他哪能撼动生死大局?
他脚下生风,直往正院去。
身后追上来一个火急火燎的陈伯瞬和一个心急如焚的陈叔瞩。
两人齐心合力将陈仲瞻拦了下来。
“你这般急,要去哪?要去给娘亲添堵么?!”陈伯瞬一下便戳中了陈仲瞻的软肋。
陈叔瞩一瞬间,就感受到陈仲瞻的力气劲消了下来。
这不提也罢,陈仲瞻让在家的两兄弟多看顾娘亲,到头来却让娘亲伤了个彻底。
他方才找了罪魁祸首,现时便捉这两个不作为的兄弟。
“发生了这般大的事!你们有脸瞒着我,娘亲鬓间的银丝这般多,你们是都没瞧见么?”陈仲瞻捏着鸦青色荷包,怒火烧烧。
陈叔瞩怯怯地道:“你担心娘,娘就不担心你么,她拦着我们,不让说的……”
☆、色迷心窍
“往后娘亲就靠你们了,你们在家且顾不好她,以后成亲有家室了,让娘亲怎办?”
陈仲瞻怕该来的一天还是会来,往后若性命丢在战场上,他照样无力相顾。此时,还是得早早让兄弟两人多多相帮,不若以后自己去了,娘亲的依靠又在哪里。
“娘亲是我们仨的,二哥攒够了军功,就回来好好孝顺母亲……”陈叔瞩似听出了陈仲瞻话语中的微妙,不敢将话题牵扯出来,只能意有所指地带过。
陈伯瞬见来往的人渐多了起来,便招呼着两个弟弟一同回院。
陈仲瞻思忖半晌,觉着直直上前去找娘亲,实是不明之举,遂也随了陈伯瞬的意,三人一同往陈仲瞻的院子去了。
怎知才行止半路,路的一头却出来一个身穿豆绿色云纹妆花褙子的姑娘。
陈仲瞻自是没见过,可这姑娘也甚是奇怪,分明见前头有外男,也不避忌躲开去,反倒是落落大方地出来见礼。
“二姑娘,你怎到此处来了?”陈伯瞬出声有些支吾。
陈伯瞬可从未称她为二姑娘过,佟冬温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偷偷瞟了一眼他身旁的肤色铜黄的男子,她一瞬便明了大概。
既是如此,她也不好在此碍着别人的眼。
“回世子爷,我不过是路过罢了,此番还有事,便不扰三位了。”佟冬温行了礼,不等陈伯瞬回话,就离去了,留下傲里傲气的豆绿色身影。
陈仲瞻从中看出了点端倪,也不急着发问,先回了院子。
两人围桌坐下,陈仲瞻身子有些乏了,便躺在美人榻上,让两人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陈伯瞬日日陪大秦氏用早膳,知晓得多些,便将所知一五一十地将了个遍。
陈叔瞩是大秦氏的幺儿,素来就得尽了大秦氏的宠爱,此时颇为不忿地也加了一嘴:“也不知爹爹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佟家的就不是好东西!”
这一提,陈仲瞻就想起了方才半路遇到的傲气姐儿。
他插了一句嘴,“方才在路上遇着的那二小姐是谁家的二小姐?”
陈叔瞩不屑地瞥了一眼陈伯瞬,嫌弃地道:“什么二小姐,不就是佟姨娘的胞妹么……”
陈伯瞬似被触着了,旋即就替佟冬温说话道:“她同佟姨娘是不一样的,她甚也不晓,还傲得很,说骂她姐姐可以,但骂她不行,她又没做甚伤天害理的事……”
陈伯瞬早早定婚,但却等关越卿及笄等了好些年,现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哪儿明白姑娘的小手段。
“我说她甚了么?大哥何须着急。”陈叔瞩翻了个白眼,显然觉着陈伯瞬头脑已不清醒了。
陈仲瞻算是听明白,大哥这是在为佟姨娘的妹妹说话,而三弟却看不下了。
“我也不过是想说,你未了解她,便不要将佟姨娘做得龌蹉事,也按在她身上,平白污了人。”陈伯瞬飞快地睃了一眼陈仲瞻,见他眼中带着探究,心下有些慌乱,语气也渐渐变得虚了起来。
陈叔瞩啧啧两声,“也亏大哥能为她寻了这般多理由来。”
“三弟……”陈伯瞬怕陈叔瞩越说越多,他眉头轻蹙,只能不再往下谈。
可陈仲瞻活了两世,其中的蹊跷也看了出来,上世自家大哥久久未成亲,不就是因为佟冬温么,他还以为今世大哥能定下婚事,也无佟冬温甚事了,怎知还是出了岔。
现时就冲陈伯瞬的一声“二小姐”,就知他心向佟冬温,莫说后来与三弟争辩,还频频为她出头。
就连三弟也比大哥看得清楚,陈仲瞻觉着痛心,前有自家爹爹中招,后有自己兄长落套,佟家的把戏怎顽得这般好。
大哥怕是未见过甚叫真正的傲,前世的太子妃明日就成了世子夫人,能做太子妃的人,岂是没点傲气尊严的。
野鸡与凤凰,让大哥亲眼瞧一瞧,他才能辨得清,有世子妃坐镇,谅他也掀不起甚波澜。
陈仲瞻苦口婆心劝道:“大哥,你莫要被色迷心窍,着了她的道。佟夏清能将当年跪在祖母面前拒绝纳妾的爹收入囊中,佟二岂又是甚善茬?”
“浑说甚呢?!”陈伯瞬拍桌而起。
陈仲瞻抬眸正色道:“大哥可别忘了,明日你便要大婚了,有什么不该想的,就不要再想了。”
陈仲瞻即便是躺着,浑身的气场也极为瘆人,陈伯瞬的世子气势完全被陈仲瞻压了一头。
陈伯瞬连连否认道:“我不知你再说些甚!你好生歇着罢!我明儿大婚,事儿忙着呢!”
言罢,他转身便出了门。
陈叔瞩才不跟着去呢,又不是他大婚,他自是留下来同二哥说说话。
“若不是澄添日日同我抱怨宫中争宠多,我怕也会像大哥那般识人不清呢。”
“大哥岂止是识人不清,怕是不该有的心,都动了。”陈仲瞻话毕便无奈地摆了摆头,阖上了眼。
陈叔瞩一拍大腿,兴奋地道:“二哥,你可真厉害,同澄添说的一模一样呢!他说时,我还不信呢!”
“澄添是哪个?你还在六皇子处陪读么?”陈仲瞻躺在榻上,睁了眼看陈叔瞩。
“六皇子与我同龄,年长的都不去了,现时也就剩我与一个年纪小的。澄添是六皇子的笔墨侍书小太监,声音清悦细尖。”陈叔瞩还拿了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喉结,“澄添是没有这个的。他说小太监们都没这个。”
澄添?这名字也太耳熟了……
“澄添?没想到你同六皇子宫中的小太监还混得挺好……”陈仲瞻长期在外,最愧对的就是家人,何况三弟自小就黏着他,他也想多听听家人的平日里的闲事。
“二哥不是我说,你可别小瞧了澄添,他厉害着呢,鬼点子多得连六皇子拿他当宝呢,我就没见六皇子对他动过怒。”陈叔瞩也看不得二哥一句一句小太监,好似看不起澄添一般。
“噢?还这般有本事……”陈仲瞻愈发有兴趣了。
陈叔瞩听出二哥语气中的好奇,便一股脑地将往日相处的细节都倒了出来。
两人聊了一个时辰,陈叔瞩才放了陈仲瞻上床阖眼歇着。
日暮西沉,天色转暗,定国公府上下也点了灯。
大秦氏来寻陈仲瞻去吃晚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天,很快便到了故葵居的花厅。
大秦氏已许久不曾来故葵居用过膳了,毕竟此处是陈老太太的地儿,她若来了,不仅让老太太食不下咽,还让膈应自己。
今日是因着陈仲瞻归来,她总不能不给儿子面子,一家人好生生地吃个饭罢。
她不知陈仲瞻已知晓了佟夏清一事,她还庆幸着妾室不能入席,省得让陈仲瞻为她担忧,吃得不省心。
一开席,陈仲瞻便扶着大秦氏落了座。
有陈仲瞻的陪伴,大秦氏显然是兴致高了不少,期间还吃了不少陈仲瞻夹来的菜。
膳后散步,大秦氏瞒着不提,陈仲瞻也不想在大秦氏面前重提此事,坏了她的心情。
翌日,便是世子大婚了。
关越卿鼓了香腮,轻呼了不下十回气,也还未散去心中的紧张。
“现儿是什么时辰了?”关越卿扭头问了莎叶。
莎叶轻轻一笑,“姑娘,还是卯时,你已问过三回了。”
关越卿把玩着镶青金石的梳篦,嘟呶道:“这滴漏怎走得这般慢,送嫁的姑娘们何时来,我快要紧张死了……”
莎叶何曾见过关越卿这般小女子模样,自姑娘八岁那年才气传遍了京,她便未见过这般稚气模样的姑娘。
“也得巳初才来罢,姑娘且放宽心,姑爷的名声极好,奴婢打听了,是个好说话的。”莎叶到桌边斟了一杯茶杯,递到关越卿跟前。
“姑爷,姑爷,你倒是叫得顺口。”关越卿接过青白瓷小杯,啜了一口清茶。
莎叶嘻嘻地笑,帮关越卿取了嫁衣来瞧。
等送嫁的姑娘们来了,关越卿也无心再多想了,尤其是瞧见了江妩,两人这视线一对上,都能瞧见彼此眼中的水光。
终是到今日了。
关越卿要出嫁了,她们的命运从今日才是真正地得以改写。
从此她不会是太子妃,而是世子夫人了。
等关越卿沐浴更衣后,她才悄悄地让人寻了江妩来,这下两人才得好好地说一会儿话。
江妩拉过关越卿的手,胡七八糟地说得没个重点,“定国公夫人是个好说话的,卿姐姐也别怕;今日是吉日,自是大吉的;我给你绣了并蒂莲的肚兜,不,是香包兜兜。”江妩拍了拍脑门,续而道:“还给你种了茄蓝丹纱,等来年的四月花开,我便给你送过去。”
江妩未开口前,关越卿双眼不自觉地涌上了泪,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汲汲营营,想起了为不入东宫作的抗争,险些就落了泪。
怎知江妩一开口,她还是落泪了,但此番却是笑得落泪的。她到不知,原来江妩还有傻里傻气的一面,想起当时她同自己分析个个人家,分析地头头是道,现在却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傻人儿……
☆、无赖至极
陈伯瞬昨日盛怒之后,又思了一夜,由原来的心烦意乱,转而变得心绪渐定。
二弟说得没错,不该有的想法,他确实不该再想了。
他与佟冬温私下碰巧见了几次,每一回都解了他对佟冬温的恶感,一回又一回,她便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佟冬温了。
可饶是如此,佟冬温也还是佟夏清的妹妹,他要娶亲了,别的也不该他想了。
他骑在马上,一声声马蹄响,引他至关尚书府上,红衣接亲。
吉时一至,鞭炮声声。
六十四担嫁妆随着关越卿入了定国公府,从此她便是世子夫人了。
拜堂诸事自有引赞出声相领,陈伯瞬拱手延请关越卿,两人就位进香、叩首拜堂。
关越卿蒙着盖头,只能瞧见陈伯瞬的鞋面,一步步的,心里倒愈发安定下来。
跨过房前的马鞍,入了洞房。
陈伯瞬取了秤杆替关越卿挑了红盖头,他继承了定国公的眉目风流,关越卿与他自定婚以来,男女有别,也未曾见过面了。
此时盖头一掀,双方的潋潋流光的瞳眸才对上,虽陌生但却能看出双方的亲切,相视一笑,安了双方的心。
昏暗烛火,这一夜在两人相识相触悄然便过了。
次日,关越卿拜过舅姑,识过府中诸人,便服侍着大秦氏用了早膳。
众人散去,只剩一两人留在饭厅。陈伯瞬来找关越卿,担忧她初来不甚适应。
“可曾食过了?”陈伯瞬走到关越卿身旁,低头问道。
关越卿摇摇头,笑着偷偷小声伏于陈伯瞬耳畔,“娘说,让我随你回院里再吃,她给我准备了另些吃食。”
陈伯瞬嘴角弯弯一笑,语气轻松,“那我们便回院去。”
佟冬温取回落在角落的荷包,可这一回头,便看见两人肢体、亲密嘴角含笑地交谈。
她心里一时气闷,难以纾解。等两人出了厅,她也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也不知自己意欲何为。
她不自觉加快了步子,想追上前头有说有笑的两人,可与他们对面迎来的,却是身着这殷红底玉绸袍子,那日用审度的打量自己的陈二公子。
前头两人停了步子,她也不好离得过近,她才停下了步子,就察觉到那头扔过来一记锐利眼刀,害她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剖了去。
陈仲瞻同两人随意寒暄了两句,便让开了去,直直往后头如藏在草丛中的蛇蝎一般的佟冬温去。
两人还未出几丈远,就听闻后头传来女子的嗔喝声:“你要作甚!”
陈伯瞬蓦地回头,怎么是佟冬温的声?他看了看身旁的关越卿,又看了看绿叶枝条后隐约可见的殷红底玉绸袍子。
关越卿也被此番喊声吸引了目光,两人相视一眼,便又回了头,一同回去探看。
陈仲瞻头疼地站于佟冬温跟前,他甚都未做,不过挡在其跟前,怒视了一眼,她怎就喊出来了?
这女子,分明是想招惹大哥过来。
果不其然,他这会就真真听到渐近的脚步声了。
“无赖至极。”陈仲瞻啐了一句,就回身将佟冬温挡于身后。
关越卿与陈伯瞬赶来之时,也只看到陈仲瞻身后的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隐约露出。
“怎了?方才怎听到叫喊声?”陈伯瞬拿眼珠子往陈仲瞻身后瞟。
陈仲瞻侧身去挡,冷声道:“无事。我与她的事,无须大哥操心。大哥还是陪着嫂子回院用膳罢……”
他这一言,就是要消了关越卿的疑虑,让关越卿不将陈伯瞬与佟冬温想到一处;又警告陈伯瞬,注意身份,莫要再管了。
陈伯瞬闻言知其意,他抬眸望了望神色清亮又含了点点疑虑的关越卿,点点头,便道:“既无事,那我们便先回了。”
两人这才顺顺利利地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