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卿将佟冬温仓促嫁与魏三之事书与信上,便让莎叶将信送去给江妩。
明日便是九月九,重阳。
她听说了江妩与府中姊妹要去一见山登高,在心里可惜了好几回,她身子底尚虚,倒是吹不得九月转凉的山风。
“卿儿,可还有事儿忙?”陈伯瞬一进门便喊关越卿。
关越卿见其面上挂着无奈,便缓缓起身询问,“这是怎了?面色这般怪异。”
陈伯瞬攀了关越卿的肩头,开声道:“二弟与林表舅,还有一伙抗倭军的兄弟去一见山,说是要在山里过夜。还有就是,三弟明日同六皇子也去登高,今夜留宿六皇子府了。”
又听他颇是无奈地笑了笑,“他们俩都不在府里,我们还是早些过去陪娘罢。”
又是一见山?江妩去的可不是一见山么……
关越卿倒是希望两人能见上一见,说不准妯娌倒真是可成。
关越卿应声后,便换了出门的绣鞋,与陈伯瞬有说有笑地去了正院。
【六皇子府】
陈叔瞩不太明白,怎一觉醒来,澄添这个小太监,怎就变成了头戴绢花的小姑娘。
澄添面上未施粉黛,面目清秀,藏在唇下的小虎牙正伺机随笑展颜,她拍了拍看得发愣的陈叔瞩,“陈叔瞩,醒一醒。”
陈叔瞩这才回过神,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感叹,“太像了!太像了!”
他绕着澄添走了一圈,把澄添薄薄的脸皮都看得微微泛红。
六皇子吴澄摇着扇走到厅中,陈叔瞩立时冲他招手,“六皇子,你看!澄添多像个小姑娘啊!”
吴澄瞪直了眼,以扇掩住了自己的几声轻咳,这陈叔瞩已不单单是嘴笨了,眼神还挺差。
又闻陈叔瞩自顾自道:“您叫吴澄,澄添这名儿一听就是您的人啊!你俩都有个澄,错不了,错不了,今日定无人能认出我们……”
他眼睛亮亮,“此计甚妙,小太监,小丫鬟。”陈叔瞩愈想愈是觉得兴奋,双手握住澄添的肩头,激动地摇了摇,“澄添,你可真是个妙人!”
吴澄实在看不下了,澄添今日特意换了女装,便是故意让陈叔瞩知晓其身份的,可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蠢笨之人。
他啪嗒一声,将手里的折扇阖了起来,敲了敲陈叔瞩的脑瓜子,“岂止是像……”
他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澄添使眼色,连忙将另一半又给咽了回去。
澄添打着哈哈,“就连六皇子都说像,那今日,不若我便冒一回皇子之妹,皇兄可允了?”
六皇子吴澄也就这么一个胞妹,她想如何,他也只能宠着,遂立时点了点头。
“不行不行。”怎知六皇子未反对,倒是陈叔瞩着急地反对了,“这可不行,冒充皇亲国戚可是砍头的罪!要让定湉公主知了,你这颗脑袋就是六皇子也保不住。”
六皇子吴澄与澄添双双被点名,这两个真兄妹此时皆有些尴尬,彼此对视了一眼,紧紧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笑出声。
澄添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一本正经地道:“非也非也,此番六皇子去一见山踏秋,可不是以皇子的身份。为了掩护六皇子的身份,我这才换了这一身。兄妹重阳同游,实属正常,不会引人起疑。若定湉公主非要怪我不可,那我也认了。”
陈叔瞩本来就嘴笨,可驳不过这个主意甚多的小太监,他才想出声,澄添就扯了话题,“陈叔瞩,你可不能喊六皇子了。你就喊……”
澄添忽而就认真地思索起名字来,她轻咬了下唇,双眸浮过灵动,往日看惯的清秀小脸,此时却有些俏丽,陈叔瞩不敢再看,立时扭了头去。
陈叔瞩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造孽啊,澄添是好看,可他是个小太监啊!
澄添拍了拍走神的陈叔瞩,渊眸亮亮似漾着莹莹月色,盯着他就道:“你就喊他王澄流,喊我王澄添,如何?”
陈叔瞩不敢看澄添的眼睛,他眼神望着别处,就问:“为何叫澄流?这可一点都不好记啊。”
澄添夺过吴澄的扇子,又是轻敲在陈叔瞩脑瓜子上,“呆子!六皇子的六啊,你便记做流字就是。”
六皇子吴澄心痛地夺回扇子,嫌着眼前这两人,“两个呆子,还有闲情在此聊,等我们到一见山,怕是已人满为患了。”
三人不再浪费时间,钻上马车就直奔城郊一见山而去。
【一见山】
江妩一行人都挂上了面纱,才下了马车,就见铖哥儿从不远处走来,身旁还跟着身形所差无几的罗跃,正是罗真的三哥。
双方见了礼,罗府的马车也刚好赶到,一番寒暄后,便一同登高。
罗真与铖哥儿走在众人的后头,他们从前聊过好几回,但却未试过像今日这般尴尬。
今日登高,算是两家相看的最后一步,他们各自都知道。
江妩就走在铖哥儿前头,心里可替这两人着急,怎久久都未听到后头两人传来的说话声。
妤姐儿拉着江妩,眼睛四处打转,显然又在寻景色别致之地。
“五妹妹,你答应我的,可得作数啊。”妤姐儿同江妩咬耳朵。
江妩自是言而有信之人,她老成地拍了拍妤姐儿的后背,“四姐姐放心罢,我既吃了你几日的闲嘴吃食,自会帮你。”
后头的罗真瞟到江妩的动作,忍不住就轻笑了一声,铖哥儿疑惑一问,两人就借着罗真与江妩第一回见面所谈的老成,打开了话匣子。
江妩耳朵尖着呢,听到后头两人开始絮絮传来说话声,便安心地往上走。
早早便登高而上的人,现时已往下山走了。
妤姐儿听了几道从山上而下的人,十个有八都在说那寻不到的拒霜潭。
她心痒痒,又凑到江妩耳边,“五妹妹,我们去寻那拒霜潭罢?一路上听了许多人说,我觉着那儿景致定有奇特之处。”
江妩点了点头,正想着要用何种借口离了众人而去,就听闻一道惊喜之声从后头响起,“妩妹妹!”
她猛地回头,就见陈叔瞩在身后隔了几丈远的石阶上,向她挥着手。
这都能认出她?
带头的秦氏闻声便转身回头,笑着喊道:“瞩哥儿,我看你是忘了我这个姨母了,只记得你五妹妹。”
陈叔瞩忙摆手,携着吴澄,澄添走近,“这哪能呢,我便是先见着姨母,才认得出妩妹妹的。”
旋即双方便过了照面,澄添只拿余光瞟着江妩,从她头上的绢花,到足下的绣鞋,皆打量了个遍。
可江妩并未察觉,她一心想着搭上陈叔瞩这条船,好借口带着妤姐儿去寻那拒霜潭。
寒暄一毕,便不再这山道上停下,众人也就随阶而上。
江妩拉着妤姐儿跑到绕到铖哥儿与罗真身后,招呼了陈叔瞩来。
“陈三哥哥,你们要往哪儿去?”江妩就在陈叔瞩身侧,出声问道。
陈叔瞩听着开心地很,咧了嘴笑着答道:“一见山我未来过,也只能跟着众人一道登至高处了。”
江妩忙怂恿道,“陈三哥哥,光登高有什么意思,不若让大伯母带我们去寻拒霜潭罢?”
“拒霜潭?那是何地?”陈叔瞩疑惑道。
江妩自也不知,她全然是听妤姐儿的,妤姐儿想往哪儿去,她便领着妤姐儿去哪儿。
江妩望向妤姐儿,妤姐儿才忙想到甚,便说甚,“这,既是拒霜潭,定有木芙。眼前这漫山遍野皆是一片金黄,登高是度重阳,踏秋也是度重阳,若能寻着其异与遍地金黄,也算是为这九月九寻了个乐子不是?”
陈叔瞩嘴笨,可不是众人平白按到他头上的。
妤姐儿说得也不无道理,陈叔瞩张了口也不知应是不是,澄添便在后头替他拒绝道:“陈叔瞩要同我们登高去,可没空陪你们这些小姑娘游山玩水,寻乐子。”
澄添话一出口,各个都冲她望去。
陈叔瞩连忙解释道,“这是王澄添,小姑娘家心直口快,说话总是得罪人,妤妹妹,妩妹妹莫要见怪。”
“陈叔瞩,你一口一个妤妹妹,妩妹妹,怎到我这儿便成了王澄添了?”澄添不知吃了从哪道山风刮来的味,酸溜溜的很。
这可把陈叔瞩愁得呀,他睁得眼睛圆圆,诧异地盯着澄添,腹中诽议道,澄添,你可是个小太监,怎还跟姑娘家比?
吴澄可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添儿原先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了?
他忙出声,“二位姑娘莫见怪,澄添也只是怕叔瞩为难,才会这般说话。反正拒霜潭我们也未去过,去一回也无妨,这遍地金也正看腻了眼。”
吴澄话音才落,前头便传来了寒暄声。
各个抬首望去,原是那从山上下来的陈仲瞻一行人。
陈叔瞩见到陈仲瞻,便有如得救,立时喊道:“二哥!”
陈仲瞻冲陈叔瞩点了点头,便答了秦氏所问,“我同表舅方从拒霜潭过来。”
秦氏听了倒是有些好奇,“一路上听了不少人说拒霜潭难寻,你又是如何寻着的?那儿人可多?”
“那儿人倒是极少,景色也更是别致,不同这眼之所及,皆是千篇一律的。”陈仲瞻见秦氏似有意想去,便多说了几句。
各个都听得极清楚,尤其是后头的几人。
妤姐儿与江妩听出秦氏有意,心头一喜。
澄添想尽快甩开这两个小姑娘,原先陈叔瞩同她有说有笑,可开心了,现时就会满口地喊着妹妹。
于是澄添便趁机道:“陈二哥!那便劳烦你一趟,带我们过去顽顽罢。”
这样,这两个小姑娘,总不会再缠着陈叔瞩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澄添】成为本文最多称呼的角色。
小太监【澄添】是定湉公主【吴添】
☆、怀疑陈二
陈仲瞻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澄添,与其身边的六皇子吴澄。
他本身也无旁的事,遂也并未推辞,携了众人绕行至山阳,依着方才走过的路行去。
山南向阳,九月的秋日头虽不如夏时那般,但这一行人怎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姑娘,各自的丫鬟与小厮都纷纷行止一旁为主子打了伞。
江妩与妤姐儿两人此时才觉着有些尴尬,前头是你来我往的铖哥儿与罗真,后头是小声嘀咕似在犟嘴的陈叔瞩与澄添。
所幸陈仲瞻路还是辨得清,行了未久,就带着众人绕进落叶堆叠的小径,四周多了些山石。
妤姐儿一瞬就被四周渐渐转换的景给吸去了注意力。
而江妩的眸光倒与妤姐儿不同,她所注意到的,便只得那认真寻路的陈仲瞻而已。
秦氏口上尽是赞叹,说陈仲瞻年纪轻轻颇有主见,可靠又有魄力,她声音不小,江妩时刻注意着前头,也听了个准。
其言不虚,江妩也极为赞同。
从前他说要去山东,大秦氏拦了两年,还是让他去成了山东。
如今又说三年后再谈婚论嫁,那估计也无人能奈何他。
听关越卿说了,陈仲瞻拒了不下一回相看事宜,更是屡次无视大秦氏的强硬态度,就连一年半年也不肯退让。
江妩忽一皱眉,心中的怪异之感油然而生,
可为甚非得是三年呢?现时并无倭患的消息传来,海域皆平。
他又不知何时才有战事,闲暇时间多的是,今年十六,来年十七,趁早成家立业为何不可?为何非要定在三年后?
江妩在后头,只能打量到陈仲瞻宽厚的背,他时不时侧首与旁人交谈,她也是借此,才能看到他半边脸的神情。
一路行来,她就未听闻有人抱怨,无形中各个都似对他颇为信任,就连她初次遇着他,也觉得他是可靠之人。
现时想来,不免觉得怪异。
那年她不过三岁,陈仲瞻也只是个八岁的少年,可她却十分信他,除了早早知道他是抗倭英雄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了?
脚下的枯叶厚厚几层,每踩下去一步,就能听到滋滋作响,分外有踏秋的意味。
陈仲瞻许久未转脸回头,好似在专注着引路前行。
江妩的心里无可抑止地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而上回有此感之时,还是今世初见太子之时。
她心下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遂不再盯着他的后脑勺,往四周随意地瞟去,漫无目的,却显得慌乱。
周遭的景致随着愈行愈深而更显不同,山石随处可见,落叶少有附在石上。
一有怀疑,过去种种看似毫不相干之事一下就涌上了江妩的脑海。
林摇。
江妩的绣鞋踩到掩于重重落叶之下枯木枝,咔嚓清脆一响,让她精神一振。
那年重阳,陈仲瞻分明过一句话,她记得她还暗暗笑过他相思成疾。
他曾说,许多年未得见过林摇了,可那时她却并未当回事。
莫非……
她的心在砰砰直跳,对这个猜想愈发地肯定,她既能回来,关越卿也能回来,再连那太子也能,若是陈仲瞻也是重活一世之人,又有何不可能。
现时唯一不敢确定的便是,林摇前世也如今生这般,早早离世了么?
若是如此,那一切便有理有据,说得通了。
她该怎同陈仲瞻说,若是这一切只是她的无端臆测,又该怎办?
江妩抬头看了一眼,不料却触到意料之外的视线,那双藏于剑眉之下的星瞳墨渊正往这儿看来。
他原是看着挂着愁容同澄添拌嘴的陈叔瞩,怎知前头的江妩忽而抬头,直直就看过来,就一瞬,他就看见她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布上了惊讶,以至于还顿了一顿脚下的步子。
这,他也未想到会吓到江妩。
陈仲瞻冲她点了点头,面上浮了歉意,也不好多看,忙回了头。
毕竟江妩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三岁小姑娘了,男女大防,他也总得避忌避忌。
妤姐儿见江妩稍停了停,便出声疑惑地喊她,“五妹妹?”
江妩咽了口水,连忙从愣然中回神,跟上了妤姐儿,可唯有她知晓,方才的眼神相接,让她差点一口气当场噎住。
她方想着他呢,这一抬头,就触上他的目光,莫名让她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