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急召,六皇子须得火速进宫,遂其单独驾马,与一行侍卫先行而去。
澄添抛出一句又一句的话茬,可陈叔瞩缩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与澄添说。
累他落入陷洞,她也不想的,可这陈叔瞩倒好,一路生闷气,理都不理她。
澄添毕竟是公主脾气,几回下来,她便受不住了,没好气地道:“陈叔瞩,你气够了没,我也摔得很脏好不好?我一个……爱干净之人都没你脾气这么大。”
呼……险些就脱口而出“我一个姑娘家”,幸好兜得回来。
陈叔瞩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澄添从陈叔瞩的对面挪到其身旁,她伸了手去将陈叔瞩的头掰了回来,语气戏谑地道:“没想到陈家三公子气性这般大呀。”
袖口滑落,露出白玉皓腕,轻溜出一抹凝香,转而就钻进陈叔瞩的鼻腔。
他皱了皱眉,伸手隔着澄添的衣袖,将其手从自己头上拿开,声音似有不满,“你这是作甚?”
“你语气怎这般差!怎说我也是六皇子身边的小太监,你怎可这般待我?”澄添还沉浸在扮演小太监,逗陈叔瞩的乐趣中,无可自拔。
可她却不知,方才两人双双掉落陷洞之时,她那落在陈叔瞩怀里的娇软的身子,已悄无声息地将她出卖了。
初初察觉时,陈叔瞩惊恐不已,澄添竟是个姑娘。
才落了洞底,洞口便传来了两声唤着“公主”之声,澄添下意识便应了。
等对上他诧异的眼神,澄添却惨兮兮地同他说,“陈叔瞩,我冒认公主一事可不得泄露啊,不然我的小脑袋可不保了。”
他心下满是困顿,可等见着了六皇子心急如焚的反应,他便对心中的怀疑肯定了大半。
澄添是在骗他,没错。
她十有八/九是那定湉公主。这认知一落实,他便怒不可遏,亏他还以为澄添是身如浮萍,任人宰割的小太监,平日里多与他掏心掏肺,戏耍打闹。
就连这次出游登高,他还忧她冒认公主之名,会有杀身之罪。
可让他没想到的,便是她就是真正的定湉公主,除了当今圣上,谁也不敢动她一根毫毛。
细细想来,这些年,他就如被猴耍一般,被六皇子与定湉公主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他正在气头上,原想当场揭穿澄添假扮小太监之事,可澄添一而再,再而三地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这让陈叔瞩气极,他呼了口气,咬了咬牙暗下决定,看她究竟想顽甚把戏。
“我可未见过你这般胆大妄为的小太监,竟敢冒名顶替定湉公主,你怕是嫌命长了罢?”陈叔瞩话毕,便盯着澄添面上神色看。
澄添似松了一口气,装作委屈地模样,“六皇子便是见我行事大胆利落,才将我带在身边服侍。若不是我立时就认了是公主,那侍卫岂会这般爽快地就将我们从陷洞里救出。你倒好,一句谢都无,还暗自生闷气。”
陈叔瞩太阳穴一跳,他忙伸手按住,可却藏不住话语间的针锋相对,“反正有六皇子作靠山,即便今日冒认之事传到定湉公主耳中,你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澄添听了便不乐意了,往日总担忧她行事张狂,小命不保的陈叔瞩,现时怎似变了一个人似得。
她双膝并在身前,低了头,一边胜雪香腮便抵在膝头,扮得似真的一样,可怜巴巴地道:“这回六皇子怕是管不及了。六皇子入宫商讨那抗倭事宜,不知何时才休。安插在六皇子身边的护卫定会与熹贵妃禀告,这事一捅到熹贵妃跟前,我怕是还未入府,转头便要入宫受罚。”
澄添一双秀气的眉微皱呈倒八字,眼睫密长似扇,自下扫上,清澈莹眸里肆无忌惮地映着陈叔瞩的脸。
陈叔瞩躲开了澄添的目光,他明知道澄添口里没一句真的,可看着她装出来的一副可怜相,他还是按不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怜惜。
他搞不懂自己方才为何按下不提,现时又更是让那巧舌如簧,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给扯远了去,还害他莫名有些心软。
陈叔瞩被澄添看得不自在,随口就应了一句,“事已至此,也无人救得了你了。”
澄添却得意一笑,似是计成一般,见陈叔瞩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便忙敛下嘴边的笑意。
澄添装作突发奇想,好似陡然心生一计般,轻喊了出声,“我有一计。”
“哦?”陈叔瞩看着是对其言有兴趣,实则是漫不经心,他倒不明白为何要陪定湉公主顽下去了。
她直了脑袋瓜子,抱着小腿,将下颌抵在膝头,语气认真地道:“陈叔瞩,不若,你与定湉公主结亲罢?围魏救赵,曲线救国,你当了驸马,再好好帮我说情?”
甚!
澄添语出惊人,吓得陈叔瞩连这事急计缓,计不能成的天大错漏都未曾发觉,他往后缩到退无可退,惊呆地看着澄添。
他伸出手揪了揪自己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复而问道:“你说甚?”
澄添笑得不行,她也跟着往陈叔瞩的地儿挪去,又说一遍,“你与定湉公主结亲罢?”
陈叔瞩看着澄添的脸庞,脸倏忽一下就烧了起来,他羞得梗着脖子大吼,“胡闹!”
见他耳根通红,眼神闪躲,澄添就笑得愈发灿烂。
顽心大起,她凑到陈叔瞩跟前,拽着他的双臂,戏谑道:“陈叔瞩,你脸上是抹了胭脂不成?怎这般红呀?”
陈叔瞩眼神东躲西藏,偏是不落在澄添身上。
这姑娘家,怎还拿婚事来与他说笑。怎他比她还要发羞,她倒是半点都不觉着面红的。
澄添嬉笑逗闹声不断,口里一句一句“公主”、“驸马”的,听得陈叔瞩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反手定住澄添的双肩,羞愤而发声:“定湉,你闹够了没有!”
澄添当下便被唬得呆住,她脸倏地发红,心慌意乱地拿了低若蚊蝇的声问:“陈叔瞩,你说甚?”
只见陈叔瞩胸口上下起伏,冷冷地道了一声。
“定湉公主,你莫再闹我了。”
☆、助攻江妩
怎奈扫叶秋风一起,原先天气朗朗,须臾就暗了下来。
趁着白云蔽日,江罗两家人一到齐,旋即便下山。婠姐儿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便就没有特意与江妩一并走。
妤姐儿牵着江妩的手,目光依然流连在山石落叶上,等上了马车,她才忽觉江妩路上一句话也未说。
帘子一落,车厢内昏暗的很,她往江妩处看去,只见五妹妹低垂着头,隐约透出些低落的压抑气氛。
妤姐儿摸了摸江妩的手,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忽而便开始谨慎了起来。
“五妹妹,可是困了?”
江妩没有出声,她摇头的动作一顿,便点了头。
婠姐儿早早便注意着,她出声帮拦住关心江妩的妤姐儿,“今日起得早些,又被带着绕了一圈山路,五妹妹怕是累了。让她歇歇罢……”
妤姐儿见此,也只得按下心里的疑惑,点点头。
马车颠簸前行,赴闻书院临近无酒楼,遂江罗两家便离郊入城,江大夫人寻了家气派的酒楼便落了座。
江妩借说头晕得厉害,先留在马车内缓缓,随后便上楼。
秦氏原觉着不妥,但婠姐儿帮着说了几句嘴,秦氏也勉强同意了。
这可把妤姐儿吓着了,她紧张得双眉皱起,连说要留下看顾江妩,但却被江妩三言两语给劝了上楼。
等马车被牵到酒楼后头停下,江妩才忙翻身起来,打起精神让紫菽帮着研墨。
她脑里一通混乱,当下便决计书信一封给关越卿,告知其陈仲瞻乃重生之事及其不听劝非去福建不可,盼望她能劝动大秦氏拦一拦。
信里的内容东一句西一句,上下矛盾,她明知福建需要陈仲瞻,但却不希望陈仲瞻去冒险,通篇说得没个清醒之言。
更不说其字潦草不堪看,落笔成形的字也零星晕开几个。
紫菽奉命将信赶送至定国公府,因着没有缄札,紫菽便等见着了莎叶,才放心地将信交了出去,禀嘱咐了此乃急信。
一桌琳琅佳肴,江妩却反常地极少动箸,众人也只当她脑袋犯晕,无胃口进食,惟有看了信的关越卿才知其是为何。
关越卿方用过午膳,莎叶便急急忙忙地撩帘而入,从袖中取出江妩的信。
“夫人,江五姑娘派紫菽送来的急信。”
今日重阳,此时妩姐儿多半还未回府,此番来信,本就反常,不恰时宜。
“你可见着紫菽人了?”关越卿擦过了手,便伸手去接过信。
她边走边展着信,就闻莎叶道:“正是紫菽姑娘亲手交与奴婢的。”
首句一入目,她浑身的睡意就被吓得消散了去。
陈仲瞻也是重生的。再往下看,就见江妩的字迹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她由头至尾看了三回,才明白江妩信上所说。
因着这封忧心忡忡的来信,她对江妩的猜想又是肯定了八分。
既然陈仲瞻是重生,那明摆着他明知福建于他有生死之险,即使如此,那他必有防备,也就是说,压根就不会有江妩所想之危险。
再说了,江妩原先也只是千方百计想提醒他,但现时既知他也晓危险将临,就无须这般怕才是。
可她却急忙送信来,就凭这信,关越卿就能想象到江妩的着急和无措。
这妩姐儿,定是心悦二叔了。
最近风起,关越卿身子弱受不得风,莎叶从箱笼里取了一件雪絮绛纱披风,已备关越卿出门请安之用。
关越卿将信折起来收好,将先前大秦氏托她,帮着相看的各府姑娘的名单寻了出来。
正巧就让她翻到一个年岁恰好的,关越卿眼皮也不抬,立即吩咐道:“莎叶,取披风来,我要去正院一趟。”
莎叶有些吃惊,此时正院怕也用过午膳,再过不久便将歇下了。
但关越卿又岂会不知,既主子要去,她也不好拦着。
莎叶麻溜地取了披风来给关越卿披上,又换了出门的绣鞋,两人这才匆匆往正院去了。
怎知刚入正院,就见陈叔瞩魂不守舍地从屋里出来,大秦氏正在门边相送,但显见其面色发愁。
她与陈叔瞩互相见了礼,也不多话寒暄,就分别而去。
“小叔不是同六皇子一并去登高了么,怎这般早就归了。”关越卿似有些好奇,便随意问道。
大秦氏蹙着眉,也不正面作答,拉着关越卿到罗汉床坐下,“老大媳妇,你来得正好。”
“六皇子因福建倭乱一事被皇上急召回宫,遂瞩哥儿便也回来了。”
关越卿早便从江妩的心中得知福建倭乱一事,只没想到陈叔瞩与六皇子也是因此事。
她面上的惊讶三分真,“福建倭乱?那二叔?”
大秦氏抿了抿唇,无奈地点了点头,“瞩哥儿方才便同我说了,他见着瞻哥儿与他表舅一同入京了。”
“那二叔的婚事又当如何?二叔此前,山东一去便是五六年,一去福建,这……”关越卿语未尽,但其意已十分明朗。
大秦氏岂又不知,她捏着手中的茶杯,“正是因此,我才想派人去寻你。瞧我这脑袋,倒是忘了问,你是有何事?”
关越卿从袖中取出两张写了名儿的纸来,看了一眼,便又收了一张回去。
她取了重新誊写一遍的那张,展开置于小几上,推到大秦氏面前。
“今早请安之时倒忘了将这份名单带来。”
大秦氏随意瞄了两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巧了,我正是为着瞻哥儿的婚事寻你。”
她颇为可惜地道:“原想着瞻哥儿能待多一些日子,也不管顾他说的甚十九成亲一说,趁早便给他办了。怎知会忽而冒出福建倭患,唉,这瞧着急召便知情急,别说明年七月成亲了,这年底也赶不上了。”
大秦氏轻拍了拍关越卿的手,“就是可惜,浪费你的一番心思了。这上头皆是方及笄的姑娘家,现时看来倒是不合适了。”
关越卿今日所来的目的便是此,她当下就明白了大秦氏的意思。
看来大秦氏是怕陈仲瞻远在福建不归,她还是想亲自做主,在京给陈仲瞻定一门亲。
关越卿一激动,便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瞧我这记性!”说着,她便在袖里摸了摸,又摸出一张誊了名单的纸来,平铺在小几上,推了过去。
“这是先前按着二叔说的十九成婚之年择的几位姑娘,方才没注意,也一并顺手给拿了来。年岁皆在十二三之间,原是想着二叔十九,定亲的姑娘也不过十五六,正好成婚。”
大秦氏眼睛一亮,忙递过来赞许的眼神,伸手拾起关越卿置于小几上的名单。
名单按年岁自长而幼排列,大秦氏打量了一遍,便指了最后一个,问道:“这位赵姑娘,确定是十有一?怎家中行几,其他也无,只得名与岁数?”
关越卿装作不记得的模样,伸长了脖子去看,随后便似忆起一般,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位赵家九姑娘正是年十一。我原是不想记下的,因这年纪小了些,但见纸上仍有空余,便随手一写。”
大秦氏微颌了首,“原是十二三岁的姑娘合适,但现时怕是要再小上一些。瞻哥儿福建一去,倒是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归,岁数与瞻哥儿差个五六岁的,倒差不多。等个四五年,战事也差不多能平了。”
大秦氏拿了指尖点了点那位赵姑娘,“这个赵九姑娘年岁倒是可以,你可还记得她?”
“赵九姑娘瞧着是个恬静的,模样也好,就是话少,也没见她跟谁多聊两句。”
大秦氏笑了笑,“瞧你这样,还嫌人话少不成?”
“那可不,娘要给我寻个妯娌,还不如寻个话多的,回来也能陪我们说说话,解解闷。”
明明是给陈仲瞻挑媳妇,这被关越卿一说,倒成了给她寻妯娌了。
原有些紧张得发愁的大秦氏被逗得乐不可支,话语间也调侃起来,“我说你这般任劳任怨的帮着相看呢,原是想找人陪着说话解闷。看样这些天,是把你给闷得紧了,怎地,妩姐儿没来寻你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