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只一闪,她心下便有了定计。
关越卿点了点头,便让小厮在前头带路。
才行没两步,关越卿痛呼出声,歪身倒地,等小厮闻声回头之时,她已装作扭伤了脚,无法前行。
“还烦请太子殿下移步凉亭。”关越卿便让小厮回去传话,她就与江妩先绕进了凉亭。
所幸今日江妩着得不是颜色亮眼的衣裳,关越卿忙替她寻了个就近的隐蔽之处,“妩姐儿,你便在此待着,切不可弄出动静。不知今日太子是为何而来,但我实在是怕与他相见,你要是在此听着动静,我也能心安些。”
江妩轻抚了她的手背,咬了咬上唇,“莫怕,莫怕他。”
关越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倒不是怕他,我是怕我忍不住要捅他。”
不远不近的步子声隐约传来,江妩也紧张得很,手心直冒汗。关越卿冲她点了点头,便飞快地从花丛里转了出来,老老实实地坐在石阶上,装作扭伤脚的样子。
越行越近,步子声便愈发地单薄,渐渐,就只剩一人了。
就要来了。
太子穿过林丛,缓缓地走近关越卿,身姿挺拔,气势压人,比前世看起来更有掌握天下的自信。
关越卿就坐在石阶上,眼见着他一步步迫近,她前世气势就不弱,也不怕他。平日里的温顺娴良,一遇到太子就化为乌有,现时被激得又傲又烈,就等着太子一句话来将她点燃。
太子见她不起身行礼,也不恼怒,他前世每回只要说一句话,便能惹怒她,现时自也不舍得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太子妃。”
关越卿轻嗤一句,“太子殿下莫不是还活在前世不成?这儿哪有殿下的太子妃?”
太子走到关越卿跟前,弯了身子,伸指就将她的下巴挑高,语气颇为惋惜地道:“真是可惜。没有你这般强劲的太子妃,本宫觉着日子都过得不痛快了。”
关越卿偏过头,移了下巴离开他的指尖,轻啐一句,“没想到殿下倒是变得不利落了,有事说事!少扯些虚的。”
这天下将来都是他的,即便关越卿现时不是他的掌中之物,以后也会是的。因此他便是把关越卿当做他豢养的动物一般,偶尔出现,每回都能看到她紧张的神色。
故此,他对关越卿的容忍便愈大,见关越卿语气不善,他还挺兴奋。
“好,本宫便依你。”
关越卿睨了太子一眼,死死按住了想要掐死太子的心。
“本宫劝你的眼神还是莫要这般放肆。你,还有顾云岫的一条贱命都还捏在本宫手里呢。”太子笑得极为轻蔑,瞟了关越卿一眼。
莫名便提到顾云岫,难不成今日是因顾云岫而来?关越卿心头一震,好似拨清了些挡在眼前的迷雾。
“殿下此话是何意?”
“薛美人难产,便是顾云岫那毒妇所为。你可还记得江宝林?”太子轻笑一声,“是本宫问错了,你怎会不记得呢。上元那日,既是江宝林难产而亡,也是太子妃行刺太子,被赐毒酒身亡的一日啊。”
太子笑声阴恻恻,听着让关越卿和躲在一旁的江妩心里发麻。
未等关越卿作声,太子便继续说道:“江宝林是如何死的,怕是要问你与顾云岫了罢?若不是薛美人床边的宫女看着眼熟,本宫还记不起曾在江宝林苑里见过呢。你知怎的?那是你们关家府上的丫鬟,她细皮嫩肉的,可经不住几顿折磨,就招了。
顾云岫没有留那丫鬟在她身边服侍,就如藏了暗棋,等薛美人一有身孕,便借势而上,入了她的苑里服侍。这招行得极妙,想必,江宝林那时也是如此罢?”
☆、落胎阴债
关越卿不屑地瞥了太子一眼,“空口白牙一句想必就能断事?太子断案也未免太武断了些。”
虽关越卿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信了个八成。江妩先前说的莎草去服侍她,全成了证明此事有鬼的证据。
关越卿偏了偏头,往江妩藏身之所轻轻瞟了一眼,装作不经意间的样子。
太子此行的目的分外简单,他不过是想要见到关越卿惊慌失措的样子罢了,但关越卿岂又是轻易在其面前露出怯态之人。
太子同她相处多年自也知其性子,反正他手握顾云岫下药害人的证据,只要他想泼,这脏水,无论如何都能泼到关越卿身上。
毕竟莎草就是关尚书府上的人,从前也是关越卿的贴身丫鬟之一。
但太子目前还不想与关尚书反目,迄今为止,朝堂上明确立场的大臣还不多,可关尚书就是其中一个。
为了维持明面上的关系,太子并未想将顾云岫下药一事公之于众,他明知此事不能掀起波澜,遂也只能拿来吓一下关越卿罢了。
“武断?太子妃何不听一听本宫之言再下结论。”太子存了膈应关越卿的心,处处要逼她发怒。
关越卿忍不住翻了白眼,但却不接茬。
太子乐得心底开花,嘴角翘起,笑容极为残忍,“那丫鬟趁上回出宫,奉顾云岫之命置了藜芦。正是这藜芦,要了一碗碗参汤下肚的薛美人的命。呵,诸参辛芍叛藜芦,她倒是算准了时机的。”
关越卿听得心底发寒,她头一个就想到江妩,薛美人是难产,江妩也是。
“先是江宝林,后有薛美人,只差一步,她们便可跨过鬼门关,替本宫诞下麟儿。你们姐妹两人,心肠恶毒的程度都如出一辙,个个要拿本宫孩儿的命。”太子说着就忽而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狠狠地掐了关越卿的下巴。
“前两回未寻得时机劝慰你,实是本宫之过。”太子轻轻嗤笑一声,“这都是因果报应,你也别太难过,累人小产对你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你也得亲自尝尝小产的滋味才是,都是你该的,关越卿。”
太子捏着关越卿的下巴左摇右晃,最后才似脏了手一般猛地将她推开。
所幸关越卿牢牢地扶住了后头的阶梯,才不至于被推得厉害。
她咬了咬上唇,终是被太子激怒,冷笑几声:“区区小产,我前世便受过。只要是你的孩儿,莫说是旁人,即便是我腹中的,也绝不可能出世。前世我能亲口喝下落胎药,我便受得住这阴债。”
要与她斗疯癫,斗心狠,太子是斗不过的。
太子压根就不知关越卿曾怀了他的孩儿,听及此,他双眼发红,后退几步,怒骂一句,“你疯了!”
关越卿敛了面上癫狂的笑意,她轻轻松松地呼了一口气,“是,我因你发疯。”她眸里一瞬就清澈过来,牢牢地盯进太子的眼底,“可那是前世了。”
关越卿一字一句叩入太子心头,“感谢上苍垂怜,让我有幸得以今生不入东宫。”
太子陷在关越卿所言的前世自行落胎一事中,心情复杂地难以述说。
闻其言,他又步步走近,这次却不止是捏着关越卿的下巴这么简单了,他掐住了关越卿的脖子,面有厉色,扬了眉,重复了关越卿的话,“有幸?”
他五指稍稍用力,就被关越卿伸手掰住,艰难出声:“幸运至极。”
话一落,太子便听闻身后传来窸窣之声。
毕竟这是定国公府,太子忙松了手,起身回头去望。
江妩实在不忍看关越卿被太子欺负,她也未加思索,就打丛里出来。
现时这般境况,她自不能傻里傻气地就认了,遂一看到太子之时,她便装作惊讶轻呼出声,忙抬了腕以袖掩面,一副在此见到外男受惊的模样。
江妩低了头冲关越卿而去,心疼地喊道:“姐姐怎坐在此?”
她自是没有错失太子的惊讶神色,也听到了他小声喃喃,“江宝林。”
但江妩面色如常,宛若没有听到太子所说一般,就若寻常闺阁女子一般,不敢抬头看外男一眼。
关越卿被扶得站了起来,感受到江妩轻轻捏了捏她,便默契地帮打着掩护。
“妩姐儿,还不给太子殿下请安。”关越卿推了她往前一点,似给她介绍面前是何人。
江妩面上的讶然一掠而过,但也足以让太子发觉,她上前小心翼翼地行礼,“太子殿下金安。”
太子打量了其几眼,虽眼前之人稚气未脱,但女子确是他口中的江宝林。
江宝林怎会与关越卿相识,两人之间的举动还颇为亲密,还偏偏在此刻,出现在此地。
太子嗯了一声,又见江妩回到关越卿身旁,俨然是不识得他,也不敢四处瞟望之人。
“来路分明已由下人守着了,姑娘是从何处来?”自重生以来,太子的疑心病便愈发地重了。
江妩面上带了一副少于外男交谈的羞赧,磕磕巴巴地道:“回殿下,这林径可通四处。我原先便同关家姐姐约在林外相见。可久等未见姐姐身影,这才四处闲逛,不慎误入此地。”
太子又打量了良久,这才“唔”了一声,算是信了。
既有外人在此,太子也不好再对关越卿动手动脚,说些前世今生的话。
太子神色难辨地看了关越卿一眼,皱了眉转身甩袖而去。
等见着太子背影消失在林径之外,她们俩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莎叶飞快地提裙而来,嘴里紧张地喊着:“夫人,夫人。”
待见着关越卿与江妩并肩立于凉亭阶下,她那吊在嗓子眼的心才安心地归了原地。
“夫人,您可还好,世子爷担心地紧,又无法脱身,遂托小奴来问一声。”陈伯瞬身边服侍的小厮担忧地跟在后头也来了。
关越卿面色轻松地笑了笑,“我无事,你让他莫要担忧。”
小厮眼神飞快地打关越卿面上掠过,见世子夫人面色无碍,这才安心地回陈伯瞬身边禀告了。
“夫人,外头风大,不若还是回屋里罢。”莎叶理了理关越卿披着的薄披风,劝道。
关越卿也觉得手指发凉,便携江妩一同回了屋里。
莎叶看了茶,便识趣地退下了。
两人纷纷端了茶饮了一小口,为她们今日的默契相视而笑。
若是江妩不出来打断太子所为,还不知究竟他会做出何事呢。
笑过之后,两人都按耐不住心头的想法,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莎草。”
关越卿点了点头,压在心头的大石托太子之言,终是给搬了去。
“你的怀疑果真不假,莎草去你身旁服侍,果真是有所图谋。”关越卿这才明白江妩信中的疑虑。
江妩摸了摸杯盏,声音发沉,“那时东宫后苑皆为你所管,宫人个个都看你眼色行事。她们见你对我腹中孩儿漠然,岂会还与我相交,更有甚得还唯恐避之不及呢。我记着,那时服侍惯了的一个小丫头,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就被贬去了浣衣局,接着再来看顾我的,便是莎草了。
这情形,到与太子所言不差。”
她沉吟了片刻,又认真地问关越卿:“我去了之后,稳婆可有说甚?”她试探地问道:“可有藜芦?”
关越卿咬了咬唇,她低头思当日,良久才摇头作答:“我不知。我去到之时,你已没了气息。只记得当时,稳婆颤颤巍巍地说不知作何会突然大出血,但生产之事向来凶险,我也没多想。我吩咐了稳婆去子留母,她自也会竭力相保,遂压根就未想到还会有旁人要加害,因而你所食的汤药,自也未拿去查。”
说到底还是人死如灯灭,一个小小宝林,上不受宠、下无腰板硬的娘家,谁会在意她如何死去。
当年究竟如何,她们也无从得知了。
但彼此心里都清楚,此时十之八.九与顾云岫和莎草脱不了干系。但关越卿若先提顾云岫,便又撇清自己的嫌疑,她既纠结又不甘,她不想闷声不吭就替顾云岫将害死江妩的罪名揽下。
毕竟两人便是因着此事关系僵化,她希望能如从前那般无负担地与江妩相处。
江妩这些日子来,对关越卿已不若初知消息那般冷言相待。现时得知从前殒命一事,有顾云岫同莎草在其间使手段,她心头也一松。
好似此事一出,倒给了借口江妩,让她不必再拿难产而死一事怪关越卿。她其实潜意识是想与关越卿修复旧好,只生死之仇横隔在两人之间,即便她有心,也无力,跨过这一道。
薛美人难产,与她当初难产而死大为相同。前世除了她,东宫诸人也不过是小产,倒没有一个致命的。她思及此,又肯定了几分,就帮着关越卿说话。
“这两桩命案,都与莎草脱不了干系。准确来说,莎草不过也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这债,要算还得算到顾云岫头上。”
江妩眼神坦荡地看着关越卿,语气肯定。
☆、苦苦挣扎
两人的心结自此便解了去。
因着江家三房的妤姐儿还未说亲,大秦氏也仅在心里做了打算,还未同卫氏开口。
关越卿也瞒下,未与江妩提起此事。
倒也不怕事有变更,遂也不急着说,大秦氏忽而上门说亲,岂不比她早早透露地更要让江妩惊喜么。
九月近末,薛美人难产一事很快便平息下来。
如姐儿婚期就在明日,屋里的值钱的摆件儿,都由李姨娘安排着收进了箱笼,要随如姐儿一并带去温家的。
青双糯糯出声:“姑娘,二少爷让人捎了话来,说是让您到老爷前院的书房一见。”
如姐儿放下手中的针线箩,欣喜道:“钊哥儿回来了?”
青双点点头,取了出门穿的绣鞋来,替如姐儿换上,“姑娘成亲,二少爷岂有不回来之理。”
言罢,便听闻如姐儿叹了一气,失落地道:“虽是这般说,但这些年你也是瞧见的,钊哥儿何时又把我当胞姐看待了。”
青双劝慰道:“姑娘近日总爱多烦忧,您瞧,二少爷今日赶回来,不是第一时间便派人寻了你去说话么?”
如姐儿忙收起面上的苦色,省得待会去了书房,被钊哥儿嫌了。
青双扶着如姐儿出了门,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前院走去。
虽明日便要嫁作他人妇,但如姐儿也不见得开心。
她是眼见着婠姐儿与赵千凛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可最终还是和离归家。这温沉究竟是怎个性子,如姐儿半点兴趣也无,她花了时间做了许多针线,只盼能讨得温府的女眷好感。